幽州城,原本的盧龍軍節度署衙就已經夠廣大了,因為這是昔年安祿山的東平郡王府邸改建而成。

但耶律阮登基之後,屁股下面的位子都沒坐穩,又徵發了民夫數以萬計,再次修繕了署衙,並命名為積慶宮。

這倒不是耶律阮有多貪念享受,實際上這位爺除了跟絕大多數契丹人一樣都喜歡喝兩口酒以外,也沒有什麼大的毛病。

他建這積慶宮,一是因為按照契丹人的慣例,契丹之主想要抓權的最好方式,就是設立宮帳。

所以積慶宮剛剛完成,耶律阮就迫不及待的建立了自己心腹宮帳,稱為耶魯翰魯朵。

耶魯是契丹語興盛的音譯,翰魯朵就是宮帳的本意。

耶律阮以父親耶律倍在東丹國時期的護衛軍加上雲州、幽州番漢民眾為耶魯翰魯朵。

建雲州、奉聖州、幽州,以及東丹國各部族為四提轄司。

其中正戶三千,番漢轉丁五千戶,正丁六千,番漢轉丁九千,另有騎兵五千。

有了這兩萬人之後,耶律阮這個完全是被眾人推舉出來的皇帝,才有幾分像模像樣了。

第二個原因則是耶律阮要招攬草原各部。

草原上的各部族牧民可不像漢人,他們沒有什麼仁義、仁德這類的概念。

他們只知道,彷彿住在仙宮中、吃著山珍海味,有享用不盡美人、美酒的契丹皇帝,就是天下最強大、最富裕的帝王。

耶律阮因此很快招攬到了上萬炮灰無甲弓騎兵。

也因此豎立了他在契丹人心中的威信,重振了因為耶律德光戰死,而對全體契丹人造成的巨大打擊。

現在的契丹人,似乎又有些恢復以往那種草原盛國的模樣了。

只不過這個代價,全部是由幽雲十六州的漢兒來承擔的。

特別是幽州漢人,為了耶律阮修建積慶宮和招待草原上的各部豪酋,以及從遼西來的契丹兵馬,破家者不可計數。

耶律阮是在三月末接到劉知遠的書信,隨後王峻就到了幽州。

不過耶律阮此時還比較猶豫,因為他知道,契丹人的人心士氣只是表面恢復了,實力更是連表面都沒有恢復。

這會就傾己所有南下,一旦受挫,現在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一點熱氣,那就要徹底散了。

王峻沒有辦法,只能去找到大詳穩耶律屋質,請他出面去勸說耶律阮。

而耶律屋質就是在等著王峻去找他,賣了一個好之後,就進宮見到耶律阮。

耶律阮見耶律屋質進來,就趕緊擺手讓周圍的內侍都下去。

耶律屋質也沒怎麼向耶律阮行禮,因為此時這個剛穩定下來的契丹國,大部分的權力都是操持在耶律屋質手裡的。

他是軍政、民政兩手抓,除了耶律阮的耶魯翰魯朵管不到以外,其餘事情,耶律屋質不點頭,耶律阮說了也不行。

耶律阮皺著眉頭,非常自然的給自己倒上了一碗酒,隨後一飲而盡。

“大詳穩,咱們真的要全軍南下,去為劉知遠的皇位拼命嗎?”

耶律屋質搖了搖頭,“陛下還記得臣以前說過什麼嗎?”

耶律阮疑惑的低聲說道:“大詳穩說劉知遠垂垂老矣,不是長命之相,諸子也無才幹,讓朕蓄髮如漢人模樣,想法爭取河東軍之心。”

耶律屋質再次搖了搖頭,直到看見耶律阮的臉色有些難看後才開始說道。

“這些事情,並不是陛下現在該考慮的,因為那是擊敗紹明天子之後的事情。

臣想跟陛下說的是,咱們現在並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因為陛下的根基,實際上在漢地的燕雲十六州之地,但十六州的漢人,並不歡迎我們契丹人騎在他們頭上。

現在他們之所以沒有激烈的反抗,是因為他們還在觀望,要是咱們能擊敗紹明天子,他們才會真正的臣服。

若是咱們被擊敗了,這十六州看似溫順的漢人百姓,馬上就會變成最兇狠的餓狼。

方今天下,誰都知道我大契丹必須要與北平王聯手,才有能對抗紹明天子的能力。

要是現在我們坐視北平王戰敗,陛下覺得還能佔據燕雲十六州之地嗎?

恐怕到時候山北、遼西諸州都保不住。”

話說的夠清楚了,耶律阮臉上神色變換了兩下,隨後長嘆一聲。

“那就依大詳穩的,點起西京道、中京道和東京道所有正丁和番漢轉丁並草原各部一起南下。”

四月十二,耶律阮在幽州舉行射鬼箭儀式。

耶律阮抽調宮帳宿衛七千騎,耶魯翰魯朵一萬二千眾。

西京、中京、上京、東京四道番漢騎兵一萬餘,渤海與奚人步兵各五千。

共四萬步騎,自幽州南下,按既定計劃,與劉知遠匯合貝州。

而早在此之前,張鉊就已經率軍抵達了相州州城安陽,距離閻晉與郭威對峙的滏水-漳水一線只有不到六十裡。

而到了此地,張鉊仔細考察了漳水一線的情況後,才知道閻晉的功勞,可以說絕大!

因為這個時代的河東太原和地處河北的平原的鄴城之間,是有水路可通的。

從太原南部出發,可以透過象谷水也就是後世太谷縣城以北的嶑峪河向東南而去,再到後世太谷縣與榆社縣的交界處分流。

其中一支往正南,經過武鄉水和涅水,也就是後世的濁漳河,到後世長治以北轉而向東,抵達鄴縣附近。

一支往東南,透過二十來裡的人工轉運,上清漳河然後一路往東南,同樣可以到鄴城。

這兩條水陸,在後世來說水量不太大,河道也有些地段難以清理,在高鐵、高速滿天飛的時代,連雞肋都算不上。

但在此時,別說高鐵、高速,就是能行牛車的小道都要稱一聲交通便捷的時代,這兩條水路,那可就節省太多運力,太方便了。

加上此時的環境要比後世好一點,象谷水、武鄉水的水流也要大上一些,從河東往河北,走水路可以說是最方便了。

而清漳河與濁漳河合併為漳河以後,下游地勢最好,最利於防守的地方,就是鄴城。

現在閻晉督率大軍,一下佔據了鄴城,直接就堵住了河東軍順利通往河北,進而依靠漳河控制沿線,將張周大軍堵在相、衛二州,甚至進一步兵臨黃河的可能。

郭威雖然反應也很迅速,但畢竟劉知遠佔據河北的決心下晚了一點,導致本來授命屯兵在滑州到黎陽黃河沿線的閻晉,搶在郭威之前到達了鄴都,並且守了下來。

這就是心中有全域性的名將名帥的作用,閻晉的北上,避免了張周在河北最不利的局面出現。

而且他的北上,還是在張鉊並未給他下達命令的情況下,率親兵冒險搶佔鄴城,用千餘人打退了郭威數千人的試探進攻。

然後再讓留守東京的曹延禧同意傾盡所有增兵五千,方才守住鄴城的。

可以說,險之又險!

當然,郭威也不愧是這個時代有數的名將,在被閻晉捷足先登以後,他迅速依靠滏水和滏山的山水地理優勢,在滏陽(磁縣)建立了穩固的防線。

在稍微穩住以後,郭威又派兵西進,在清漳河與濁漳河交匯之地-合漳,建立了延綿的堡寨和土城。

將從河東源源不斷來的物資,囤積在合漳附近,從而保證了大軍的糧草器械供應。

雖然合漳的區位和地利遠不如鄴城,但總算讓從太原來的河東兵有了個落腳和出擊的地盤。

“聖人,閻郡公送來軍報,三日前,義成軍都虞侯李榮率馬步軍一千五百,擊敗了河東軍一支兵馬,佔據了河東軍在合漳以東二十裡修築的砦堡三座。

閻郡公已經命右金吾衛指揮使張昭駿(馬殺才)率兩千兵馬前往支援。

更請聖人選派干將前往鎮守鄴城,閻郡公要親自領兵去攻打合漳。”

“拿地圖來!”張鉊趕緊打手一揮,讓王翼司的參謀拿來了地圖,他的手,順著漳河往上尋找,很快就找到了合漳附近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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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閻晉派回來的薛同義看著張鉊手指之處對張鉊說道:“閻郡公派李榮西進,是感覺到了漳水最近開始變小,按說此時天氣轉暖,漳水已經水流大增才對。”

張鉊摸了摸下巴,看著薛同義問道:“閻晉的意思,是郭威有可能在漳河上游築壩攔水,想要水淹鄴城?”

不過說完,張鉊就搖了搖頭,“不對!郭威淹不了鄴城,昔年魏武帝水淹鄴城擒獲審配,那是因為曹軍野外浪戰之力強橫,遠不是袁尚能敵,所以可以一邊圍城打援,一邊水淹鄴城。

如今郭威在滏陽只有不到三萬兵馬,還要分兵守滏陽與合漳,根本沒能力與咱們野戰。

而且合漳等地距離鄴城數十裡,漳水奔流而下距離太遠,根本衝不垮鄴城。

更可況在漳水築壩,工程浩大,郭威不太可能有這樣的人力來完成。”

眾將都點了點頭,但是黃英達遲疑著低聲說道:“昔年聖人自壽昌遠走安西的時候,誰也沒想到聖人還能有如今的成就?

臣不怕別的,就怕郭威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秘法,萬一他真的可以堵住漳河水,然後水淹鄴城呢?

失了鄴城,河東軍就能依靠漳河切斷我們北上之路,他們則轉運便利,來去自如。

閻郡公恐怕也是由此顧慮,所以才派李筠西進。”

老將何福進也在張鉊身邊勸言道:“黃指揮言之有理,不過閻郡公乃是方面之帥,不可輕動,臣請率兩千騎,代替閻郡公西進合漳,去打探郭威的虛實。”

張鉊還沒做出選擇,黃英達把手一拱,“此等小事,合該某這樣將校星夜去探,臣願率本部回鶻義從一千五百前去配合張昭駿與李榮。”

張鉊點了點頭,迅速做出了決定,“請何公去鄴城,協助閻晉守鄴城,黃英達領本部義從前去支援張昭駿與李榮。

若是郭威真在合漳以東築壩堵水,何公可守鄴城,命閻晉將一萬馬步軍,前往攻打合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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