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屋質和張昭都沒有想到,看起來像是決戰的戰鬥,竟然打成了一場混場。

五千晉軍哭嚎著,在遼軍和雍涼軍之間來回奔走,最後他們終於還是找到了可以安身的地方。

那就是三面突擊的契丹鐵騎,結果正面的被頓珠三百飛矛手,打了一波反擊後,沒能順利的組織起突擊,立刻讓戰場在最正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被兩邊捅殺,幾乎崩潰的晉軍降卒,一部分只能往陽渠裡面跳。

這並不是個好主意,因為這雖然不是冬季,但也不是人人會水。

而且有些晉軍身上還是有些破爛甲胃的,一旦進水,不能馬上脫掉甲胃的話,那就只有淹死一條路可走。

所以,大部分的晉軍,都選擇了往遼軍鐵騎沒有衝起來的正面去。

而頓珠這邊因為沒有張昭在,這位素來有些人來瘋的勇將,乾脆讓人招募起了晉軍降卒。

飛矛手們,一邊往回撤,一邊大聲呼喊,熟悉的唐音,立刻就吸引了無頭蒼蠅般的降卒們。

他們竟然奇蹟般的,與頓珠幾百人緊緊聚攏在了一起。

雖然沒什麼陣型,也沒多少甲胃,但是剛剛經歷了被兩邊捅殺,好不容易找到‘組織’的晉軍降卒們,十分珍惜現在這個可以活命的機會。

大約兩千多人嚎叫著拿著一切能找到的武器拼命反抗,成為了契丹騎兵衝鋒路上的絆腳石。

混亂中,李存惠從陣中飛奔了出去。

張昭的眼光,還是很毒辣的,閻晉所部六千人,確實正在向張昭靠近。

而且他們的速度還不慢,逼得耶律屋質只能不斷增添遲滯他們的部隊。

能在行進間維持大致的陣型,這就是強軍的標誌。

閻晉素來謹慎,這次算是鬧出了不小的亂子,心裡的悔恨與補救的渴望可想而知。

而武威鎮的架子,最開始就是他搭起來的,雄武鎮更是張昭吞掉康福四千雄武軍以後,全部是交給閻晉在訓練。

他們能從雄武軍那樣紀律散漫的後晉牙兵,變成現在的戒律嚴明的雍涼鎮軍,完全是因為閻晉訓練得當。

所以,當這兩個鎮的精銳捏到閻晉手中以後,立刻就發揮出了巨大的作用。

耿崇美的兩千騎兵哪是在遲滯閻晉,壓根就是在用血肉之軀當路障。

雖然閻晉六千人走二十步,就要停一下,以此保證陣型,但閻晉的雄武與武威兩鎮中,有一支他特別提拔的弓弩手。

這些弓弩手,身穿青色皮甲,腳踏白色足衣,正好有幾分踏白之意。

閻晉請示張昭以後,把這些精銳的弓弩手,命名為了踏白軍,以大朝最勇悍士兵的名號,激勵這些人。

這些精銳弩手人人善射,其中甚至還有上百張神臂弓,他們四處遊走,在大軍周圍尋找時機。

每當耿崇美的騎兵在外窺視的時候,往往被他們精準射殺,耿崇美部想要過來突擊他們的時候,這些踏白軍就撤回陣中。

氣不過的耿崇美,也趁閻晉大軍移動的時候,嘗試著衝擊了一把。

但閻晉手下,也還有六百義從驍騎,他們擊垮不了耿崇美兩千人,但必要時刻的掩護,還是能做到的。

反覆糾纏下,契丹輕騎們除了死傷,什麼也沒獲得。

耿崇美自然知道自己是在苦捱,於是求援的信使,接連往耶律頗德那邊送去。

不過,他沒等到耶律頗德的支援,但是卻等來了李存惠的三百右羽林衛騎兵。

他們都是著輕甲的驃騎兵,戰馬具是雄壯的汗血馬與折耳馬的雜交後代。

有甲,衝擊力還強,突然出現在了耿崇美兩千騎身後,立刻就讓這已經勉強應對的疲憊之師,直接炸了!

李存惠三百騎連箭都沒有射,只拿著馬槊,在契丹騎兵中一頓亂打。

閻晉這邊也是一聲號角響起,六百義從驍騎也奔了出來,兩面夾擊之下,耿崇美部,迅速朝邙山逃去。

山坡上的耶律頗德雙眼赤紅,如同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

他本來是想以晉軍降兵掩護鐵騎衝鋒,打到現在,卻不想反倒成為了雍涼軍的肉盾。

他也不想想,他們契丹人南下,是怎麼對待這晉軍降兵的?

最重要的是,晉軍可不是被遼軍擊敗的,實際上在杜重威和李守貞投降之前,晉軍還重創了遼軍,這種情況下,他們會服氣?

在扣住他們家卷,又發了犒賞之後,這些晉軍降卒或許顯得很是順服。

但在這個時刻,自己都要被殺死了,誰還管得了其他?

在頓珠大喊殺北虜之後,說著同樣話的雍涼軍,就成功引起了晉軍降卒對契丹人的仇恨之心,戰場形勢瞬間倒轉,炮灰成了別人的肉盾。

此刻閻晉部已經解除了鐐銬,最多了兩刻鐘就能到達張昭被困的河灣處,耶律頗德把手一揮。

“速召蕭實魯前來。”

不一會,可以稱得上契丹人中的大冤種蕭實魯來了。

這位連續戰敗,又被耶律德光推出去敲詐佛門,人生一片暗澹的蕭督監,臉色不豫的看著耶律頗德。

都這個時候,招呼他來能幹什麼?無疑又是背鍋,不!很可能不是背鍋,而是送死。

“某這裡,還有五千騎,一併交給你,你從正面突擊,決死於張賊大陣。

只要你能衝進去,不管成不成功,某都會親自向陛下保薦你為箸帳郎君節度使。”

箸帳郎君節度使是契丹箸帳郎君院的首官,這是個管理契丹貴族罪犯及其家屬的官職,凡是犯了罪了契丹貴族,都歸箸帳郎君節度使管轄。

以蕭實魯目前豬嫌狗不愛的地位,或許只有得到了這個官職,有捏住其他契丹貴族七寸的緊要職位,才有可能讓他重新獲得承認和尊重。

蕭實魯聽完,實在無法擺脫這個誘惑,只能硬著頭皮拱了拱手,還說了句,“多謝大詳穩成全。”

緊接著,耶律頗德沉聲對著身邊充當親衛小將軍的侄子說道。

“汝去大河邊,督促高松派來的兩千弓箭手,纏住閻晉那幾千人,就算都死光了,也要拖住他們最少半個時辰。”

侄子沉默的點了點頭,耶律頗德這是要讓高松派來的兩千弓箭手用血肉之軀去拖延,甚至就是去送死。

但他更知道耶律頗德沒有選擇了,這麼好的機會,要是還讓張賊走脫的話,對士氣的打擊簡直不可想象,只能放手一搏了。

河灣處,張昭布面甲上全是鮮血,兩邊夾擊而來的契丹鐵騎,發起了三次大規模的衝鋒,已經將張昭的偃月陣兩邊都打凹了進去。

不過在神臂弓的威脅下,契丹人始終未能突入陣中。

儘管兩翼的輔兵長槍手死傷慘重,但契丹騎兵的死傷,更加恐怖。

人馬屍體堆積的滿地都是,淒厲的慘叫聲如同地獄一般,對於雙方來說,都是一種極度的煎熬。

最煎熬的時刻,黃英達的一百騎終於歷經劫難趕到。

其實他在李存惠出動之前,就朝張昭這邊飛奔而來。

但那時候,契丹人圍住了張昭士氣大振,黃英達率軍幾次突圍,都被趕了回去。

到現在,出發時的一百騎變成了五十七騎,但是黃英達終於完成了他的任務。

他雖然人疲馬乏,但眼見張昭的大纛還在高高飄揚,頓時就恢復了全部的精力。

因為張昭就是他們所有人的富貴和子子孫孫富貴的保障,只要張昭在,人心士氣就在。

“換啄錘!決死衝鋒,別把自己當活人了!”

黃英達狂吼一聲,順手就拔出了啄錘,這是一種一端如鳥喙,一端是圓球狀的長柄錘,專門用來給對付鐵甲士的。

特別是尖入鳥喙的那一頭,管你扎甲還是環鎖鎧,管你鐵胃還是皮盔,大力揮舞之下,根本就不可能擋得住。

左翼圍攻的契丹鐵騎,突然被這五十七騎衝擊,驚慌之下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至,頓時就慌亂了起來。

張昭遠遠看見,立刻抽出了長槍振臂大呼。

“諸君隨我向左!殺北虜!”

隨後親率一百甲士,勐地撲向左翼契丹騎兵。

一向視張昭為神明的王通訊哪會讓張昭親自突擊,他縱身一躍,手持一對熟銅鐧,比張昭還快的衝入了敵陣之中。

一頓瘋魔般的輸出,不知道打斷了多少馬腿,左翼的契丹騎兵本來就到了臨界點,頓時如山崩般的潰退了下去。

“諸君隨我向右!再殺北虜!”

士氣徹底燃氣來了,看著親自突擊的張昭,一起跟著他東奔西走的蠻熊和王通訊等人,彷彿都回到了昔日一樣。

五百憾山都甲士緊緊圍繞著張昭,手中陌刀的光亮,照耀了整個陽渠河灣。

陌刀刀法,實際上與後世的大刀隊的破鋒八刀,頗有相似之處,當然是氣質上相似,並不是具體刀法相似。

雙方講究的,就是一個勇往無前,一刀接著一刀,要麼敵人皆為齏粉,要麼自己力竭被殺。

蠻熊就站在張昭身邊,他苦練了兩年半的陌刀,終於有用武之地了。

右側的雍涼軍輔兵長槍手和神臂弓手得到提醒趕緊讓開,而右側的正在不停反覆衝擊的契丹騎士不知道。

他們還以為敵人崩潰了,萬分欣喜的撞了進來,結果就看見了一群身著紅色布面甲,舉著陌刀正在往下噼砍的勐男。

刀光如匹練,自九天之上傾瀉而下!

一刀既出,延綿不絕。

當先一個契丹騎士手中的長槍還未刺出,戰馬就被削掉了右耳,砍爆了右眼。

劇烈的痛感讓戰馬悲鳴一聲,轉身就要跑,這一下就把騎士‘賣’給了蠻熊。

以蠻熊的噸位,這一陌刀從天而降,那是神仙也擋不住。

當即,騎士身上那一層扎甲,直接就被劃開了,鋒利的河西鋼制成的陌刀,不但劃開了他的扎甲,還深深切進了他的腰肋部。

被擊斷的肋骨,插進了騎士的心肺,破損的血肉包不住內臟,一坨分成兩半的腰子,直接掉了出來。

騎士早已就沒了動靜,但他的命運還沒結束,戰馬拖著這片殘軀橫著跑過,直到人與馬都被砍成了肉泥,連馬腰子都摔落在地上之後,他們終於化成了一灘血肉。

緊接著,這個騎士的身側與身後同袍,通通得到了這樣的待遇。

血肉橫飛中,所有的憾山都甲士,都陷入了一種無法停歇的狂熱之中,一切的當面之敵,都將在他們面前粉碎。

壓根就沒練過多少陌刀的張大王,很快就被勇悍的士兵給擠出了陣型。

或者說,他們有意識的將張昭從危險中給‘送’了出去。

這時候,清醒過來的張昭只聽得靠近金墉城方向馬蹄陣陣,只見一支打著三辰旗的騎兵飛奔而來,速度異常快!

看旗號,正是左羽林衛,是張大王的好大兒慕容信長來了!

同時,左面李存惠也回來了,雖然閻晉又被堵住,但他帶著閻晉那裡的六百義從驍騎,一起回來了,也急速在向張昭靠攏。

此時,張昭本陣的旗語兵大力揮動手中黃色旗幟,表示前方有大隊敵騎來到。

而恰恰在這一刻,左右兩邊的契丹騎兵都已經潰散,張昭毫不猶豫的翻身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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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金,集結人馬,這小婢養的契丹人衝了我們這麼久,終於輪到我們了!”

蕭實魯真慘!他的運氣也太不好了。

若是早點來,就是他三面夾擊,不說一定可以幹掉張昭,至少是有機會的。

但這時候,他帶著五千鐵騎,速度都沒提起來。

右邊大聲呼喊著‘父親何在?’的慕容信長,已經率左羽林衛一千五百騎到了。

左邊九百騎的李存惠也快趕到,很明顯契丹人這是最後一錘子買賣了,所以李存惠毫不猶豫的選擇直擊蕭實魯。

而張昭,也帶著瓊熱多金、黃英達集合起了七百騎兵,對著他衝來。

慕容信長的雪裡煙塵最快,幾乎是飛著撞進了蕭實魯的騎兵隊伍。

好大兒已經快急瘋了,根本都沒管身上挨了多少箭,人馬合一,直接扎進了契丹騎兵中。

一條馬槊揮舞的都能看見殘影了,左打右捅,一個人就給契丹人造成了極大的混亂。

隨他而來的左羽林衛千五百騎,更是雍涼鐵騎中的絕對精銳。

他們當中更有大量的吐谷渾、吐蕃和諸羌騎兵。

倒不是說這些人就一定比漢人騎士兇勐。

而是說,這些少數民族騎兵比起漢人來說,那是真的相信張昭就是法王菩薩下界的,是來帶著他們過好日子的,是能讓他們戰死後去往天堂成阿羅漢的。

可要是他們護衛不住法王菩薩在凡間的肉身,法王菩薩就會回九天之上去。

那....那他們的凡間富貴和死後成阿羅漢,豈不都成了空?

這樣的雙重加持下,左羽林衛中的吐谷渾、吐蕃、諸羌騎士也都快急瘋了,同樣是不避生死的狂打。

本身他們就有布面鐵甲和折耳馬甚至汗血馬的優勢,加上不避生死的瘋魔狂擊,哪是士氣已經剛開始下墜的契丹騎兵能抵擋的。

他們順著慕容信長打出的缺口,只用兩個衝鋒,就把契丹騎兵隊伍給擊穿了!

緊接著,李存惠趕到,生平最怕被慕容信長壓一頭的他,也上頭了!身後三百騎,也是不避生死打法。

就這樣,蕭實魯的騎兵還沒開始衝鋒,就斷成了三截。

最後時刻,張昭帶著黃英達和瓊熱多金躍馬而出,身前是提著兩杆投矛護衛的頓珠。

張昭策馬直接跳過一條小溪,雙手鷹揚,三箭連珠而出!

如有神助般,在八十步的距離上,張昭一箭射死了扛著蕭實魯大旗的親衛,一箭射中了蕭實魯戰馬的前腿。

最後一箭,直接萬軍從中射中了蕭實魯的面部,這契丹國舅,慘叫一聲摔落了下去。

頓時,眾軍歡聲雷動。

契丹人徹底失去了圍攻的的勇氣。

耶律頗德在遠處看的清清楚楚,就在蕭實魯落馬的那一刻,這位契丹老將,眼淚奪眶而出,他慘叫一聲。

“完了!南朝英主已經出現!我大契丹,又要做塞外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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