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山洪池嶺,在後世被稱為烏梢嶺,此山脈高大寬廣,綿延數十裡,是隴中高原與河西走廊的天然分界線。

洪池嶺以南氣候高冷溼潤,以北要乾旱許多,西漢冠軍侯霍去病曾於此地築城,後來更是成了漢代長城的一部分。

範質隨著賈言昌登上了洪池嶺高處雷公山,放眼望去,烏鞘嶺如同一條蜿蜒盤旋的巨龍,頭西尾東,西高東低,披雲裹霧,蜿蜒曲折,山脈起伏,溝壑縱橫。

時值深冬,各處大雪茫茫一片,有大河盤旋糾纏於山腳,愈發顯得此山神秘莫測。

範質等人牽著騾馬,在一處土牆下躲避風雪,看著已經殘破的先漢城牆,範質感慨萬分。

“此洪池嶺,素來是隴中要塞,兵家必爭之地,若要從河西進入隴右非走此道不可。

昔年大唐強盛之時,曾在此築一小城,駐紮兵士數百,便能控扼兩地,可如今,這麼重要的關隘,竟然如此殘破,無人守禦,實乃可嘆!”

範質所嘆息的,無非是中原朝廷勢力衰弱,以至於河西、隴右都成野蠻之地,昔日國家關鍵之地,早已隱沒山中無人所知。

賈言昌則不以為意,像他這樣的不知多少代歸義軍漢兒後裔,自懂事起,就從未見過中原朝廷如何強盛,大唐榮光也只是在祖輩口中聽說,並未親眼見到,對比沒有多少的感同身受。

而且若說河西隴右殘破,賈言昌覺得的中原朝廷也相差不大,不過是氣候溫和,降水頗豐,物產富饒,能多養得幾個人而已。

東都洛陽除了皇城紫微宮臨近幾個坊市以外,很多地方甚至還不如敦煌城打理得井井有條。

雖然聽人說南吳、錢越之地,似乎要比中原更為安穩,但賈延昌從未去過,無法比較。

不過心裡吐槽歸吐槽,賈言昌肯定不能當著範質的面來說這些,於是拱了拱手,順著範質的話頭往下說。

“朝廷自大曆年間丟失河西隴右以來,終未能收復此地,哪怕其後吐蕃內亂,天兵仍未西進,在下覺得人為萬物之靈,若是沒有了人,再是軍事重鎮。也不過如此。”

範質默然無語,沒有繼續說話,因為他可以說是無話可說,朝廷棄隴右,河西不顧之後,就如同賈言昌所言,天下要衝,沒有了人又算得什麼?

“天使,我等現今只要翻過洪池嶺,就到到涼州地界了,涼州嗢末比之蘭州嗢末,更加驍勇彪悍。

不如我等下山之後先在山腳等候一二,且讓隨行騎士前去涼州報信,請軍使撥大軍前來迎接。”

範質聽賈言昌這麼說,心裡頓時就打了突,蘭州嗢末給他留下的印象就已經十分彪悍了。

他們所行之路,不過百十裡,至少遇到了七八次真刀真槍,前來劫掠他們的嗢末賊匪。

若是這涼州嗢末比蘭州嗢末更難以對付,不知道又是一副怎麼樣的場景?

洪池嶺下有個烏城守捉城,這就是西營河趙鎮將家祖先起家的地方

因為有了趙鎮將這層關係在這,烏城守捉城對比起其他大唐在河西隴右建立的軍城,命運要好了許多,至少土牆還在,城內也有數百居民。

賈言昌是八月末就啟程往東都洛陽請封去了的,範質當然也就更不知道涼州發生的事情,他們都還把這裡當成以前嗢末六部控制時期的情況。

當年嗢末六部控制這裡的時候,那是一言不合就要劫掠,管你是歸義軍還是甘州回鶻的使節,都一視同仁照搶不誤。

是以幾人還沒下山,從半山腰就遠遠望見烏城守捉外聚攏著一彪軍馬,頓時就麻了。

賈言昌百思不得其解,這是怎麼回事?嗢末人劫掠過往使節,一般不都是碰到了才開搶嗎?怎麼還玩起了守株待兔?

烏城守捉內被認為是守株待兔的三百騎兵,完全可是稱得上是歸義軍中的怨種騎兵大隊。

都頭是矮壯個頭滿臉喪氣的王通訊,這傢伙歷來在歸義軍中就是不安分的角色。

當年隨張昭西行的時候,作戰倒是悍不畏死又武藝超群,時常與張昭一起斬將奪旗,不過此人的壞毛病,出他武藝多得多。

張昭的勐將中,馬鷂子屬於沒眼力勁,定力也不行,容易被人帶著幹壞事,頓珠是腦子有點直,所以經常顯得有些傻乎乎的。

蠻熊是看著傻,但實際上非常精明,不過呢,他估計是精力太旺盛了點,總是在女人方面管不住自己,餉銀和賞賜基本都花在美人肚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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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於成了歸義軍中著名的欠債大戶,張昭都給他兜底好幾次了,但總是改不了。

王通訊那就厲害了,他跟馬鷂子一樣沒眼力勁,有時候上頭了比頓珠還軸,吃喝嫖賭完全向蠻熊看齊,兩人是缺錢組的哼哈二將。

唯一的優點呢,這人比較認死理,忠誠度很高,他認了張昭為主,張昭讓他現在抹脖子,他絕不會拖到下一刻。

最近王通訊看上了一戶涼州漢人家的女兒已經成婚,這女子相當彪悍,有了張昭的支援,沒過半月就把王通訊給拿捏住了。

結果這傢伙有人管了,手頭沒錢去沾花惹草大吃大喝,於是直接開始老辦法,舉債。

然後毫無意外的爆雷,恨其不爭的張昭就把他給打發去了烏城守捉。

讓他在這等從洛陽回來的賈言昌,烏城守捉偏僻,不像涼州那樣酒和美人都不缺,完全就是為了在這裡磨鍊一下王通訊的。

作為這樣的怨種都頭,下轄的三個將頭,無一例外的也都是大冤種。

左將頭是崔虎心,此人是涼州漢人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騎術高絕、身手不凡,張昭也很欣賞,前途絕對差不了。

不過此人與折逋家的折逋嘉施一直不對付,這折逋嘉施憑藉‘賣’了洪源谷部,混到了河西節度推官和民勤縣縣令之職。

這下崔虎心不爽了,加上折逋嘉施故意挑釁,兩人最終在涼州北門通化門外展開了一場大戰。

雙方各帶二十人組成軍陣‘單挑’,最後折逋嘉施稍遜一籌被打的在家躺了十幾天,崔虎心勝倒是勝了,但門牙被打落好幾顆,到現在說話還漏風。

讓他倒黴最重要的原因,則是這場鬥毆差點引起涼州漢人和洪源谷部的大混戰。

還又刺激了一下已經開始遷移的六穀部同仇敵愾之心,不但延緩了張昭分割六部的速度,還又小小加強了嗢末六部的聯絡。

氣得快爆炸的張昭當即免了崔虎心河西節度押衙,牙兵都頭的官職,打發到了遠遠的烏城守捉,來王通訊手下當將頭。

右將頭則是大名鼎鼎的溫崇樂,這小子先是毆打了屬於節度衙門吏員的說書先生,築城的時候又偷奸耍滑、欺壓其他丁壯,最後跟嶽騷奴一起被打發到了蠻熊手下。

其實吧,這也不算什麼,因為這個時代的武人,都是這個德行。

而且比起隨便徵召的農夫牧民,他們更能打一些,張昭把他們扔給蠻熊,其實還是希望這些人能接受一定的管束之後,成為軍中銳卒驍將。

只不過這兩人在一群豬嫌狗不愛的混子中,仍然屬於出類拔萃的,最後被蠻熊嫌棄的扔給了同樣‘出類拔萃’的王通訊。

中軍將頭是跟溫崇樂一起毆打說書先生的杜論赤心,杜論赤心在張昭身邊呆了一段時間後,還被弄到張昭自己的義兒軍中學習文化知識,前途一片光明。

但他是真正的倒黴蛋,自己沒什麼事,但不該有個怨種老爹。

他們杜論家是洪源谷部中僅次於折逋家的第二大家族,結果賣部落撈官的事慢了一步,被折逋嘉施搶先給賣了。

沒撈到這個大好處的杜論赤心老爹,怨氣如火山般爆發了,不知道哪個腦筋錯了位,他竟然想用對抗遷移六部命令的方式,來顯示他在六穀部中的聲望。

呵呵!這就好了,張昭等了幾個月都沒等到嚇猴雞,自己跳出來了。

他當即讓白從信領兵擺平了杜論赤心的老爹,不過好在杜論赤心老爹腦筋錯位的快,滑跪的更快。

大軍還沒到就認了慫,最後失去了大部分控制的土地和人口之後,乖乖住進了張昭在涼州為他準備的小院子。

倒黴的杜論赤心被連累,從張昭身邊,下放到了王通訊這。

有了冤種的軍官,當然也有冤種的士兵。

幾人就在烏城守捉,等候著從東都洛陽回來的賈言昌等人。

王通訊他們還害怕自己錯過,特意派了斥侯,上洪池嶺上打探。

他們萬萬沒想到,手下的斥候有比他們更加冤種的存在。

這是一個略有風雪,天氣稍暗的下午,王通訊接到了洪池嶺上溫崇樂將斥侯發回來的訊息。

說山上有上百人,可能是蘭州嗢末部落的人在此窺視。

王同信當時就樂了,你蘭州哇木什麼本事,自己不知道嗎?還敢在此窺視我們,這不是送上門來的功勞嗎?

他當即召集崔虎心,溫崇樂,杜論赤心三個將頭,詳細制訂了突襲的方案,準備好好拿捏一下這份送上門來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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