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聖孫觀聖孫

榻上的李隆基喃喃自語,有些失神的眼睛望著屋頂,雖然透過房頂特意留下的玻璃罩,陽光直接照在他的床上,但他仍然感覺不到幾分暖意。

這是難免,天寶十五載的政變已經過去了五年,現在是天寶二十載,李隆基已經是一個快八十歲的老人。這五年來,他的身體就一直不好,時不時生病,拖到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

到他這個年紀,死亡已經是高壽,人生七十古來稀,當皇帝的能活到他這歲數的更是少之又少。這五年來,他吸取了此前的教訓,在用人上相當謹慎,雖然奢華生活不變,卻也注意民生,因此大唐的國力復振,甚至還勝過了開元之時。

去年重新進行了人口統計,儘管有天寶十四十五載的戰亂,大唐的人口總數不減反增,如今戶籍在冊的人口,便有六千萬之多,而隱藏的戶口,應當也有三千萬左右。國庫歲入,達到了九千七百萬貫,今年肯定要突破萬萬貫。

到這種情形下,還讓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國祚延續這個問題。

他現在腦子裡迴響的,還是當初返回長安城時葉暢所言的三個字。

經過安祿山的屠刀之後,諸子都不成氣候,這是李隆基很清楚的事情,而且李亨的事情,也讓他對自己的這些兒子們徹底失望。葉暢的三個字,提醒了他,讓他把注意力轉到了諸孫身上。

不過讓他遺憾的是,諸孫中最出色的兩位,正是廣平王與建寧王偏偏他們都是狼亨之子,李隆基不可能讓他們來繼承帝位。而那些年幼可塑性強的皇孫,也被他第一時間排除在外,最後他的選擇,是被封為慶王的李俅。

在諸皇孫中,李俅年紀較長,比起葉暢都要大不少,他的生父乃是廢太子李瑛,養父乃是李隆基長子李琮,選擇他,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給李瑛的一點補償。

此刻李俅便跪在他的榻前,滿面愁容地望著他。

太孫。李隆基忽然開口道。

孫兒在此,聖人有何吩咐。

衛王來了麼李隆基吃力地問道。

這一次病得非常沉重,李隆基有預感,自己只怕是無法再撐下去了。他有許多後事要安排,但安排這些後事,都離不開葉暢的支援。

可是葉暢在三年前大局定下之後,便已經就封,回到了遼東封地,沒有李隆基的宣召就不會主動回到長安。此次重病之後,雖然傳召他入京,算時間,現在的信使,也只是到遼東不久吧。

聖人放心,衛王必然星夜馳來,用不了多久,便可以見到他了。李俅目光中閃過一絲異樣,口中回答道。

怎麼還不到,我我等不及了啊。李隆基喃喃地道。

李俅見他漸漸陷入昏睡,微微嘆了口氣,然後從榻前起身,來到了屋外。

元載早就等在屋外,見他出來,上前行禮:殿下,聖人如何

眼看就不行了。李俅緩緩說道。

他說這話時,並沒有太多的悲傷難過,甚至可以說,還有些如釋重負。

元載抬起眼,看了看他面上的神情:衛王那邊當真不派使者去

要派使者做什麼,莫非讓聖人傳遺詔與他麼李俅哼了一聲。

李隆基立李俅為太孫之後,非常重視李俅身邊僚屬,王忠嗣被請來為太子太保兼兵部尚書,實際上督太子左右率府。元載也因此被調入中樞,成為太子中舍人,成為李俅的心腹。

當然,葉暢也有一個太傅的名頭,李俅對他也是甚為恭敬,只不過這三年來,葉暢在京時間短,在地方時間長,太孫這邊,幾乎沒有花費什麼精力去經營。

李隆基年邁,精力不濟,並沒有想到,李俅對於這個比自己年輕的太傅,畏多於敬忌憚多於親近。葉暢功勞太大,此時民間都有說法,當初葉暢若想為天子,則李隆基唯有退位,而李俅誰知道這是哪個疙瘩裡滾出的一個球啊

這樣的議論,自然也到了李俅耳中。

李俅對葉暢原本就有惡感,他的父親李瑛死在李林甫的構陷當中,而葉暢在某種程度上繼承了李林甫的遺產。他很好地掩飾了這種惡感,因為李亨的教訓就在不遠。但當他意識到葉暢的聲望威脅到他的帝位時,這種惡感就再也無法壓抑。

更何況,李隆基平日裡的教誨當中,每每要他敬事葉暢,要他將自己的嫡子交與葉暢教導,要他在登基之後對葉暢仍然要恭敬。李俅甚至覺得,李隆基是要他當一個兒皇帝

論天資與智慧,李俅只是中上之資,李隆基選他為太孫,原因在於他經歷過早年的折難之後,比起其餘諸孫更為穩重沉著。李隆基原以為,他能夠同葉暢處理好關係,卻不曾想,李俅終究流著他李家的血,如何願意當一個陰影之下的皇帝。

故此,李隆基這邊病重,太孫監國,遣使者召葉暢回京,結果李俅口中答應,背後卻制止了此事。

李俅非常擔心,葉暢回京受遺詔會有什麼變故,那樣的話他的帝位有可能飛掉。

只怕葉公已經知道京中之事了。元載低聲道。

他知道也無妨,聖人年邁多病,這幾年哪一年不在榻上躺上幾個月的只要他不知道聖人召他回京,其餘事情,讓他知道也沒有關係。

說到這,李俅想起一件事情:聽聞孤那位皇姑為葉暢生了第二個兒子

是,前不久報喜,說是又添一位小公子。

派人送一份禮去,說是孤所賜。李俅道:另外,給個郡王的名義吧

元載吃了一驚,這才出生沒有兩個月的小娃娃,就給個郡王,這個封賞,未免有些過了。

李俅卻不以為然: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等孤真正繼承大寶,什麼事情不好說,何必爭此一時

這話更象是在說服自己。元載偷偷瞄了一眼,看到太孫微微吊起的眉梢處,閃過的一掠殺機,他的心突的跳了跳。

回頭看了一眼李隆基的寢殿,看來,一場新的風暴即將到來了。

跟在李俅身後,出了李隆基的寢宮,來到前面的正殿。

安祿山之亂中,長安城的宮殿飽受摧殘,興慶宮也被折騰得不成樣子。雖然葉暢建議重修興慶宮,可是李隆基卻拒絕了此事,據宮中的小道消息,是因為李隆基在此總夢到楊玉環,故此不敢再在興慶宮居住。

而李亨和安祿山曾先後據有大明宮,所以李隆基也不願意去大明宮住,這等情形之下,韋見素建議,在長安城東南曲江芙蓉園內另建宮殿,於是有了現在這座紫雲宮。不過與大明宮興慶宮相比,紫雲宮的規模要小些,利用的是原本芙蓉園中就有的紫雲樓臨水亭水殿山樓等建築改建或擴建。

正殿裡,宰相韋見素領著一群大臣,正在小聲議論。見李俅出來,眾人肅然站好,各入班列,元載也乘著無人注意悄悄溜到了自己的位置。

看著站在最前的韋見素,元載心裡暗暗哼了一聲。

如今大唐有兩位宰相,一位是葉暢,另一位就是韋見素。葉暢長時間呆在自己的封地,實際上在中樞的宰相是韋見素。不過此人有附會楊國忠的往事,雖然李隆基在安祿山之亂平定後並未清算此事,可也讓韋見素在群臣中有些抬不起頭,故此怎麼也強勢不起來。

在某種程度上說,他只是葉暢的應聲蟲,葉暢不出聲的時候,他可以刷存在感,但若是葉暢發表了意見,他就只有唯唯喏喏了。

韋見素旁邊,站著的是獨孤明,這位才能一般的駙馬,很早就成了葉暢的死黨,也因為葉暢的緣故,他在新興的工場業裡獲利甚巨,據說他的家財,已經突破了五百萬貫,每年的收益,就在五十萬貫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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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當中,象獨孤明這樣的人不少,而且越來越多,放眼望去,這些朱紫權貴裡,至少有五分之一家產超過一百萬貫,年入十萬貫以上。這可不是那些粗製濫造的惡錢,而是十足的銅錢。他們主要從四樣行當裡獲取收益,其一是大莊園,從中原到江南,他們的大莊園遍佈各地;其二是開礦山,自從大唐開放礦禁之後,煤鐵等礦山便如雨後春筍一般;其三是工場,繅絲紡織水泥鐵器造船制車過去說三百六十行,如今僅僅是工場就不只三百六十種;其三則是海貿,大唐的商船,向東抵達新羅日本,向北穿行渤海,向南向西更是遠抵天竺大食,原本活躍於大唐東南一帶的波斯海商,現在已經競爭不過大唐的海商了。

元載曾聽李俅發過牢騷,批評這些跟著葉暢的官員,是損公肥私。朝廷國庫處處空虛,甚至要按葉暢和劉晏的理論,搞什麼貸借赤字,來修橋鋪路興建書院醫院,來培養巧匠醫生,而這些官員們卻個個賺得盆滿缽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些財富,皆是王土中得來,理當歸屬天子,即使不入內庫,也應進戶部,他們卻將這些財富收歸己有,窮奢極欲,實在非人臣之道。我登基之後,必要去濁揚清

李俅的話彷彿就在耳邊,元載暗暗撇了一下嘴。

他因為王忠嗣的緣故,甚得李俅信任,但同樣因為這個原因,與葉暢徹底分道揚鑣。故此,葉暢帶起來的這股興辦礦山工場的浪潮中,他並沒有撈到什麼好處,這讓生性喜好奢侈的他,對於那些人懷有嫉妒。

不知天子聖躬安否

在短暫的儀式之後,朝會算是正式開始,李俅還不能坐在最上的御座上,只是站在御座前,當韋見素急切地問起這個問題時,他看了韋見素一眼,然後淡淡地道:還是老樣子可召太醫來問。

韋見素心中有些亂,這些時日,他無法入宮中探視,事實上除了李俅與太醫之外,就只有服侍李隆基太監宮女還可以進出,據說是按照葉暢提出的醫理,要防止外頭的病氣傳到李隆基身上。事實上,這就把李隆基與外臣隔絕開來。

多年的政壇沉浮,讓韋見素意識到,這其中恐怕有些問題,但是他是個跛足宰相,雖然嗅到了不對的味道,卻不敢聲張。

畢竟李隆基的老去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從目前局勢來看,李俅繼承大寶已成定局。

天子聖體不安,衛王乃朝中重臣,不可不坐鎮於內,殿下何不召葉衛王回京王縉站出來問道。

他如今倒是完全站在葉暢這邊,元載對他同樣是羨慕嫉妒恨,同樣是以前與葉暢有過仇怨,但王縉現在的家當,也在百萬貫之上了。

衛王長鎮遼東,京中之事,他亦知曉,孤給他的信中說了,來與不來,由他自決。李俅不動聲色地道:這三年來,衛王在遼東時間多,想來是有要事了。

王縉略有些狐疑,看了看獨孤明,獨孤明微微搖頭,王縉便不出聲了。

葉暢對新羅渤海向來不假顏色,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朝廷中有共識,就是葉暢正在準備對新羅渤海動手。而朝廷內部對此是有分歧的,有人認為蠻荒小邦,徵之徒勞民力,勞師而無功,更何況此二國在天寶十五載之後,對大唐就一直恭敬有加,葉暢是在公報私怨;另一部分人則以為,此二國貌似恭順,實則不遜,與安祿山早有勾結,且其君無道,理當征伐,以示懲戒。

元載為李俅謀主,這種分歧自然不會逃出他的眼中,他甚至還知道,那支援征伐一方大義凜然的理由之下,其實還暗藏著別的東西:通商。

如今大唐的工場遍地開花,數量多了自然就良莠不齊,有些粗製濫造的產品,在國內實在是沒有市場,故此他們想將之銷往海外,離大唐近海運又極便利的新羅渤海二國,自然就是他們瞄準的物件。此二國人口加在一起也有數百萬之眾,每年在這二國賺個幾百萬貫錢,應當不成問題。偏偏此二國發覺自身財富流失,免不了要限制大唐貨物在其國內流通。故此,支援征伐並不是說要滅此二國就是葉暢自己,也不贊同立刻滅此二國,而是將如今不聽話的國主趕下臺,換個乖順聽話的,方便控制此二國財富,並進一步蠶食之。

眼見群臣都不開口,李俅正要宣佈散朝,就在這時,突然聽得後邊鐘聲響起,眾人都是變了顏色,緊接著,一個太監哭奔而來:殿下,殿下,聖人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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