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

李亨撫摩著御座的扶手,輕聲向程元振問道。

此時已經是天寶十五載的正月初三不過李亨稱之為至德元年,離那場宮廷政變已經過去了兩日,長安城內的騷動總算是結束了,而外地的訊息還沒有反饋回來,因此,這是暴風雨前難得的平靜。

李亨知道,這平靜之下,是讓人覺得恐懼的暗流,隨時有可能吞噬人的性命。這兩天他也很忙,不停地擬詔書,不停地封官許爵,不停地調集財力物力人力,哦,還有不停地抄那些還忠於李隆基的大臣們的家,特別是查抄葉暢和楊國忠在長安城中的產業。在楊家五支抄出的財產,讓他大罵國家蛀蟲,但在葉宅抄出的東西,卻讓他愕然:除了不能搬動的一些房屋之外,葉家幾乎沒有什麼財物可供他獲取,甚至連安東商會等三大商會和安東銀行在長安的總部,他除了查抄到一堆賬薄之外,連個夥計都沒有抓到。

凡是與葉暢關係密切的人,幾乎都跑了。御史大夫元公路,駙馬獨孤明等,在除夕之前便向李隆基告假離開了長安。就算沒有跑的,也只是小貓三兩只,既榨不出什麼油水,也問不到有價值的口供。

這等情形之下,李亨再蠢也明白,葉暢對這場宮廷政變早有準備,甚至從安祿山的動靜推斷出,這場政變最大可能就是除夕夜中發生。

李亨隱約有一種感覺,葉暢在推測出這場政變之後,並沒有大驚失色,反而是非常歡喜與興奮:對他來說,這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想到自己精心謀劃的政變,有可能便宜葉暢這個傢伙,李亨心中就特別膩味,彷彿又面對著李林甫。

並無動靜。程元振回應道:看來傷得不輕,還聽說,安祿山在城中買了一口最好的棺槨,他長子安慶宗怕是不行了。

也好,也好

李亨對於安慶宗的死並沒有多少同情,甚至有些如釋重負,安祿山這個長子他見過不只一次,算得上是精明強幹,比起其次子安慶緒可是要強得多。安祿山失去一個合適的繼承人,對李亨可不是什麼壞事。

再派太醫送藥過去,撿最好的送,不可慢待了。李亨道:這兩日來朝會的大臣越來越少,一個個都在家中裝病,朕有意要好生整頓一番,你看

他話聲還沒有落下,就聽得外邊有個太監尖著嗓子道:安相公到

然後就是沉重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都到了大殿門前才有人通稟,李亨與程元振對望了一眼,都是微微變色。

讓他們更為頭疼的是,剛剛得到的訊息,安祿山還在家中養傷,怎麼轉過臉來,他就又跑到皇宮中來了。

不等他們交換意見,安祿山就已經出現在大殿之前,他滿臉戾氣,臉上的傷口雖然包紮過了,但那棉紗上還隱約滲出了血跡。

陛下在說什麼,也說給安某聽聽安祿山聲音沉悶。

他的話甚是唐突失禮,李亨旁邊有武士就要出列喝斥,李亨卻微微擺手示意不要計較,然後笑著起身:安卿傷勢可是大好了

死不了陛下方才在說什麼

安卿這幾日養傷,朝中有些大臣便不來朝會,朕正在與程元振商議,當如何處置他們。

哦,都有哪些人

李亨一連說了幾個人的名字,安祿山冷笑了一聲,向身後隨他入殿的武士吩咐道:去,將這幾個人的腦袋帶來

李亨聽得一驚:安卿之意

既然不忠,還留著幹什麼,留著給葉暢作內應麼安祿山獰笑道:這幾日我忍著,忍著,就是等他們跳將出來,現在正好,一網打盡,落得乾脆

李亨聽得臉色微微一變,情不自禁就向程元振望去,程元振亦是一臉愕然,同時還帶著些許驚恐。

這兩天,他們可也沒少小動作

而且安祿山方才沒有請示李亨,便直接令兵士去捕人,這說好聽一點都是跋扈,實際上應當稱之為目無主君

偏偏李亨卻對此毫無辦法,這兩日他們也嘗試去接觸安祿山手下的部將,可那些將領對他這個皇帝連奉承都懶得奉承。

李亨不反思這是因為他篡奪父親帝位而使得諸將瞧不起他,卻只怪安祿山在軍中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

安卿李亨咽了口口水:如此似有不妥吧

安祿山蛙眼一翻:怎麼,皇帝你有意見

這個,方才這些人當中,頗有一些,乃是宗室

宗室是個屁安祿山吼道:我兒子要死了

李亨一愣,沒有想到安祿山的想法會如此跳躍,他剛欲安慰一番,卻聽得安祿山又道:我兒子若是死了,我定然要宗室死個幾十上百口為他殉葬

安相公,你這是何意即使李亨再隱忍,此時也有些怒了。

陛下,你還當那些人是你親族安祿山冷笑:他們的心,只跟著太上皇,跟著葉暢,留著他們,只會是麻煩特別是你那些兄弟,你當初不是說麼,一個個想要你的太子之位既是如此,還留著他們作甚

安祿山甚是疼愛長子安慶宗,雖然還有次子幼子等,但他覺得,最類似他性格與能力的,唯有長子。這兩天安慶宗就在病榻上輾轉哀嚎,安祿山連砍了十多個御醫和所謂的名醫腦袋,卻也沒有能救好他,甚至連緩解安慶宗的痛苦都做不到。他心中對葉暢的仇恨達到了極致,但是葉暢走得乾淨,甚至用麵粉將自己家都炸掉了一半,讓安祿山無法報復。於是他便將仇恨轉移到了皇室若不是李氏父子,他哪裡會到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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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這幾天裡,嚴莊只要一有機會,就教唆他纂位自立。嚴莊畢竟只是底層人物出身,雖然頗有智計,可是對近在眼前的權勢的熱切,讓他對現在所謂的侍郎不滿,他更想當的,乃是宰相。

不僅是嚴莊,安祿山幕下諸將,無論漢胡,也皆如此,一個個希望當節度使兵馬使,想要開啟國庫犒賞。此時安祿山還沒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自己需要依靠李亨來爭取更多的支援。但是,他只是需要利用李亨,而不是尊重李亨。

聽得安祿山這樣說,李亨臉青一陣,白一陣,然後甩袖道:卿為宰相兼作天下兵馬副元帥,國家大事,一概憑卿決斷就是

李亨這話說得很有些怨氣,他聲音還沒有落下,安祿山身後閃出一人,正是嚴莊:皇帝欲謀反耶竟然敢出此無禮之語

皇帝謀反

李亨險些沒有氣樂了,他睨視了嚴莊一眼,然後對安祿山道:朕倦了,朕欲去休息。

陛下自去,朝中事務,我會替你代勞。安祿山傲然道:陛下宮中防備微弱,長安城裡尚有葉暢餘黨,我撥三千兵馬護衛宮禁,陛下莫要驚慌。

李亨身體一顫,深深盯了安祿山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程元振的眼睛用力眨巴了幾下,陪著笑對安祿山道:安相公,陛下得知相公家眷尚不在長安城中,欲賜宮女侍奉安相公

我看中了誰,自會去取。安祿山面無表情地道:你這閹貨,好生侍候好陛下就行。

程元振臉色變了變,終究是不敢說話。

此時在場者,絕不只他們二人,還有一些投靠了李亨的朝臣,但安祿山跋扈之下,卻無一人敢言。每一個人心中都隱隱意識到,時代變了,原先朝廷控制一切的局面只怕隨著此次政變而改寫,手握兵權的大將們,將擁有更多的權力。

安祿山瞄了一眼空蕩蕩的御座,他上前幾步,幾乎就要來到御座旁,諸臣都怔怔地看著他,想要看他是不是有膽現在就坐上去。

不過安祿山終究是沒有坐,他在御座前轉過身,而向群臣,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

發長安青壯為兵,與葉暢逆賊決一死戰。他厲聲道:京兆尹何在,長安萬年縣令何在,此事便由你三人去做,我不管你們怎麼做,我只要十日之內,長安城中多出十萬軍士,若是少一人,便由你們親族充任

被李亨任命的京兆尹長安萬年令都是面色如土,相互對望,既不敢應是,也不敢拒絕。

長安城中有百餘萬人這沒有錯,但是十萬青壯要聚集起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幾乎是十人中便抽一人為兵,這其中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他們心中也很奇怪,安祿山手裡有近十萬兵,雖然被葉暢連線著敗了兩陣,實際上只是給嚇壞了,真正損失並不多,他此時還急著要徵十萬人,卻不知是為什麼。

他們當然不知道安祿山的打算。

這兩日呆在宅中,安祿山除了養傷,窺探朝中動向,還有一件要事,便是召集手下大將幕僚,集思廣益,討論如何應對葉暢的神兵利器。他們經過兩日商討之後,漸漸得出結論,葉暢的那種爆炸武器雖然威力巨大,但並不是沒有弱點。

其中最大的弱點,就是太過依賴後勤。那種武器是消耗性的,甚至不象箭矢,射出去之後還可以想法子回收。而且很明顯的是,葉暢不是在中原製造那種武器,所以他的武器來源唯有遼東,甚至安西都不可能。根據嚴莊等的推測,葉暢在長安儲存的這種武器數量並不多。

如今長安落入我手,遼東與葉暢的關聯斷絕,故此他所能用者,唯有此前所存,只要我們多驅士卒,不斷消耗他的那種神兵利器,用不了多久,他便再無可用。自然,這只是治標之法,治本之法,還在於奪取遼東,我們也要搶得那種神兵利器,最好能搶得製造它的工匠,若能如此,則天下盡入相公掌握之中矣

安祿山又回憶起嚴莊的進言,他看了京兆尹三人一眼,然後厲聲道:你們還不趕緊去辦,要等到何時,莫非還等我請你們吃飯不成

京兆尹三人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逃出了大殿,出得門後,三人相互對望,都只看到了絕望。

急切之間,去哪裡招募十萬青壯來萬年令慘笑著道:我們前日才上任,如今下邊的僚屬都未闢齊衙門裡的差役都不知逃到哪兒去了,二公可有良策教我

一根繩索罷了。長安令同樣是慘笑:原本屈身從賊,為的只不過是一個富貴,這等情形之下,什麼都沒有了,還能怎麼樣

只有如此唉京兆尹也是哭喪著臉,他與吉溫關係好,所以才撈到了這個職務,原本以為是個美職,卻不曾想竟然是死路一條。不過想著自己與吉溫的關係,安祿山對吉溫極是信重,或許可以請吉溫出面說情。他覺得自己還有一線生路,便向兩個縣令擺了擺手,做出威嚴主官的模樣:安公既有交待,你二人速速去辦妥,若能得成,我為二位請功

他臉變得快,萬年長安二令還沒有反應過來,他便離開了。二令面面相覷,好一會兒,萬年令道:他怎麼這樣,起初也是擔心生死,怎麼轉眼又這副嘴臉

他與吉溫關係好,必是去尋吉溫說情,如今吉溫可是御史大夫,甚得安祿山所重,有吉溫相助,他哪裡會有什麼危險只是我們二人慘了,必死無疑

他二人正互相艾嘆,卻聽得有人招呼道:二公為何還在此處

他們回頭一看,乃是王縉。

王公

剛招呼了一聲,還沒有正經答上話,便見街上一陣混亂,卻是一隊安祿山的部下開了過來。這百餘騎的馬脖子下,全部掛著首績,二人定睛一看,不由得變了顏色。

王縉幽幽地道:這幾日表露二心的人就是陛下方才點的那些人名。

二令激零零打了個冷戰,李亨點名的時間並沒有多久,這些人的腦袋就已經砍了過來,而且還有些根本不是所點名單上的人物,這只證明一件事情。

安祿山早就決定要殺人立威,他根本就沒有把李亨的意圖放在心上

這這萬年令聲音發顫,與其如此受辱,倒不如回去自我了斷算了。

二位若想活,某倒是有些計較只不過這裡不是談話之所,二位可願意與我去僻靜的地方王縉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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