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巨龍筆下的故事
伍德羅茫然的看著眼前的夢幻之都，男人從未見過如此令人目眩神迷的城市。
身為一名四處漂泊的流浪者，他只感覺到自己和周圍的景緻格格不入。
男人瘦高的身形有些佝僂，他跛著一隻腳，踉踉蹌蹌的向前行走。
卷著朦朧迷霧的冰冷秋風拂過了伍德羅的身軀，他緊了緊自己身上的灰色破舊斗篷。
可惜這無濟於事，他感覺到徹骨的寒冷, 伍德羅不由的懷疑起了自己究竟能否撐過即將到來的寒冬。
他繼續向前行走，疲憊麻木下，他只希望自己能夠找到一處熬過夜晚的容身之地。
對於今夜來說，這就足夠了。
伍德羅抬起頭，從未見過的高樓大廈佔據了他所有的視線，天空之中, 水晶走廊上的燈光穿透了朦朧的迷霧，點亮了樓宇間懸掛的巨大字型。
男人眯起了眼睛，“深海公司……逐光魔方……唔……看不懂……”他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 伍德羅身後的濃霧裡突然傳來了鳴笛的聲響，頓時嚇得他一個激靈。
緊接著，湧動著滾燙蒸汽的車輛撕開了厚重的迷霧，巨大的車輛沿著特製的軌道從男人的身旁一掠而過。
“看著點路！混蛋！這裡是行車區！你不要命了嗎！？”暴躁司機的怒罵聲漸行漸遠。
啪嗒。
這時，伴隨著男人搖晃的身形，一塊有些陳舊的懷錶，從破爛的衣兜裡墜落在了冰涼的地面上，錶盤彈了開來，露出了嵌在表蓋內部，有些泛黃的照片。
只是一幅很平常的合照而已。
照片裡的男人爽朗的笑著，用胡茬刺著小姑娘的臉蛋，一臉無奈的女子摟著二人的肩膀。
錶盤沾染了灰塵, 伍德羅慌亂的俯下身子，將那塊懷錶如同珍寶一樣緊緊的攥了起來，他用殘缺的左掌輕柔的擦去了上面的灰塵。
“艾露瑪……黛米……我想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你們了……對不起……”
男人囈語著，做出了自己重複過了無數次的懺悔, 緊接著, 他遠離了那些錯綜複雜的軌道，踉蹌的走入了黑暗之中。
所幸的是，雖然龐大的蒸氣之城正在朝著四周飛快的擴張，但很多老舊的小巷依舊被儲存了下來，很快，伍德羅的視線裡就出現了一座亮著溫暖光芒的小酒館。
即使在寒夜之中，小酒館裡依舊十分熱鬧。
來自各地的人們匯聚在這裡，木製的酒杯相互碰撞，濺起翻飛的啤酒沫，食客們歡快的大笑，與站在門外的流浪者彷彿隔著一整個世界。
猶豫了良久，伍德羅咬了咬牙，還是推開了酒館的門扉。
畢竟他那單薄又破舊的衣物，實在是無法抵禦那片宛如刀片的凜冽寒風。
溫暖與喧鬧撲面而來。
迎著眾人的視線，伍德羅越發忐忑不安了起來，畢竟他身無分文，進入酒館也只是想要避一避寒風而已。
運氣好的話，他說不定還能留在這裡, 為酒館老闆幹一些雜活，以此來獲得住宿的酬勞。
就算住在骯髒的雜物間裡, 對於如今的流浪者來說, 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只可惜他的身體已經不再健全，殘缺的手掌以及受傷的右腳，已經為男人帶來了太多的冷眼，他已經做好了被人驅趕和辱罵的準備。
幸運的是，沒有人上前在伍德羅的身上找樂子。
他坐在了酒館的角落裡，靜靜的享受著火光帶來的溫暖，漸漸地，烤雞與啤酒的香味蔓延了過來，男人的喉頭不由的聳動了一下。
伍德羅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吃到過美味的肉食了，這一刻，飢餓感洶湧襲來，男人低下了頭，一言不發，默默忍耐。
可就在這時，餐盤碰撞餐桌的聲響猛地吸引了伍德羅的注意力。
他愕然抬頭，看到了一位留著絡腮鬍的壯碩中年人坐在了餐桌的對面，將散發著香氣的雞腿飯朝著自己的面前推了推。
“沒有人能在我的酒館裡忍受飢餓。”
伯恩老闆朝著面色呆滯的男人擺了擺手：“趁熱用餐吧。”
“可……可是……很抱歉……”
流浪者低下了頭，男人目光由於過於緊張有些閃爍不定：“我的身上已經沒有錢了……”
“放心吧，伯恩老闆的酒館並不差這一頓飯錢。”
這一刻，又有一位面色十分俊秀的年輕人坐在了伯恩的身旁。
他戴著插著羽毛的帽子，披著斗篷與披肩，顯然是一名吟遊詩人。
安傑洛對著中年人笑了起來：“我說的沒錯吧？伯恩老闆”
“確實是這樣。”伯恩點了點頭，壯碩的老闆點燃了菸捲，轉身離去：“我的酒館雖然不大，但口碑還是不錯的。”
“對了，再為我們送上兩杯麥酒暖暖身子！”安傑洛連忙衝著伯恩的背影揮了揮手。
伍德羅越發的茫然了起來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身體殘缺的男人明顯局促不安了起來：“我……我只是一個身無分文的流浪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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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老闆只是單純的發善心，而我作為一名吟遊詩人，也僅僅只是想要聽一聽你的故事罷了。”
巨龍接過了老闆拋過來的麥酒，隨口做出了回應：“別緊張，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安傑洛將面前的飲料一飲而盡，不知何時，歷史記錄官的手中已然出現了一本小小的史書。
“在蒸汽之城裡，像你這樣的流浪者已經並不常見了。”
吟遊詩人主動挑起了對方傾訴的念頭：“你一定是位剛剛才來到這座城市的異鄉人吧。”
作為‘聖心’階位的神話生物，安傑洛已經走上了屬於自己的道路。
他耐心的記錄著身邊的一切，他樂此不疲的聆聽著眾生的喜怒哀樂，填充著史書中的每一筆細節。
巨龍，正在構建著屬於自己的‘國’。
“願意為我講述你的故事麼？流浪者？”
詩人這般問道，而衣著破舊的男人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在食物的誘惑中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巨龍翻開了自己的史書，筆尖落在了紙面上，開始沙沙作響。
“我叫伍德羅·格林。”
伍德羅用那殘缺的手掌端起了香氣撲鼻的餐盤，壁爐裡的火光躍動出了溫暖的光彩，而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嘈雜的酒館彷彿安靜了下來。
“我曾經，是一位隸屬於聖光教會的普通士兵……”
男人輕輕的將食物送入了嘴裡，伍德羅近乎貪婪的品味著食物的滋味。
“我曾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庭，我曾擁有一位美麗的妻子和一位可愛的女兒。”
即使是在火光耀眼又明亮的房間裡，男人的眼瞳裡依舊裹著一層灰濛濛的渾濁之色，就像蒙了塵一樣：“我發誓過……我發誓過要永遠保護她們……”
伯恩老闆此時也坐了過來，他看了看伍德羅殘缺的手掌和變形的小腿，中年人沉默不語。
“聽起來，真的是很美好的想法。”
安傑洛專心的寫著不像是歷史的歷史，吟遊詩人輕聲做出了自己的評價：“看來身為士兵，你擁有著願意守護他人的品德……”
“這根本算不上什麼品德，詩人先生，我僅僅只是想要保護自己的家人而已。”
然而男人卻打斷了吟遊詩人的話語，他垂下了頭，發出了空洞的呢喃：“僅此而已，我的想法僅此而已。”
“可是……可是……詩人先生……”
伍德羅的語氣飄忽了起來：“我做不到……我根本做不到！我的想法僅僅只是愚不可及的妄想而已……”
“愚不可及的……妄想……”
安傑洛輕聲重複了一邊對方的話語，筆尖跳躍間，巨龍在自己的史書上寫下了這幾個沉重的詞語。
對於弱小的凡人來說，想要保護自己的家人，僅僅只是一種愚蠢的妄想麼……
巨龍陷入了沉思。
漸漸的，伴隨著男人的敘述，凡人的故事在吟遊詩人的筆下勾勒了出來。
莫名的，嘈雜的酒館似乎距離二人越來越遠了，而安傑洛筆下的紙張裡，浮現出現了另一個世界。
宛如戲劇一樣。
身穿士兵制服的男人推開了房門，扎著辮子的小姑娘飛快的撲了過來，於是男人咧著笑臉張開了懷抱，一位繫著圍巾的女子靠在窗邊，她的眼中滿是幸福的笑意。
可下一刻，男人抱了個空，他踉蹌了一下，茫然的抬起了頭。
他的面前什麼都沒有。
空蕩蕩的房間裡，什麼都沒有。
宛如真實的畫面定格在了這裡，安傑洛翻開了新的一頁，而在巨龍的面前，身體殘缺的男人，眼神依舊晦暗。
是啊，伍德羅本想找個地方隨便將就一晚的。
他本可以繼續麻木下去的，可是突然出現的吟遊詩人，卻將他重新拖入了殘酷的回憶裡。
“有一天，在我們巡邏隊的日常巡邏任務中，我們看見了……一片逐漸擴大的深淵裂隙。”
男人還在敘述，漸漸的，伍德羅的雙眼裡透出了絕望之色：“那是一片通往食夢魔聚集地的深淵裂隙……太近了，裂隙距離我們的家園實在是太近了。”
“所以我們巡邏隊第一時間發出了警告，可是……”
伍德羅慘笑了起來：“所有的貴族老爺和教會成員卻在得到訊息後，卻毫不猶豫的拋棄了我們……”
安傑洛還在靜靜的聆聽，他用詳細的文字，記載下了眼前這位弱小凡人的絕望情緒。
“那些超凡者真是一群噁心人的混蛋！”
可酒館老闆伯恩卻再也忍不住了，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重重的摔了摔酒杯：“一群卑鄙無恥的懦夫！”
“那你當時做了什麼決定？你從那場災難逃了出來麼？”
有人輕聲問道，不知何時，喧鬧的酒館徹底平靜了下來，人們已經聚集了過來，食客們圍繞在酒館的角落，凝神聆聽著士兵的經歷。
“我當然不能逃。”
伍德羅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所以，我們凡人組成的巡邏隊重新回到了深淵裂隙的面前。”
“因為我和我的戰友們……已經做出了守護家人的誓言。”
“然後，他們都死了，我的好友在臨死之前，將我推下了山崖，緊接著，來自深淵的怪物就咬碎了他的身軀。”
“墜落之前，我想要抓住他，可怪物的鐮刀肢足瞬間就切斷了我的手指，紅色的血濺的到處都是……”
“我拼命的喊叫著，然後堅硬的岩石撞斷了我的右腿，我疼的昏了過去……”
熱氣騰騰的雞腿飯已經涼了下來，可男人依舊在小口小口的吞嚥著食物。
談話間，巨龍的記錄越來越完整了。
淺層的深淵裂隙撕開了現世的隔膜，弱小的普通人選擇面對深淵的裂隙，昆蟲狀的怪物嘶鳴著湧現而出。
殘殺，鮮血，絕望，掙扎，怒吼，還有死亡。
故事的最後，男人在冰冷的碎石中醒來。
他一身的傷口，疲憊又茫然的表情掩蓋不住，他喘息著，艱難地拔出了那塊嵌入了自己膝蓋的尖銳石塊。
弱小的凡人跛著腳，男人捂著鮮血淋漓的手掌，踉踉蹌蹌的走向了墜落的殘陽。
這個故事似乎不怎麼美好。
“那你的家人呢？她們……怎麼樣了？”
伯恩老闆再次問道。
“不知道。”
伍德羅做出了回應：“等我回到家園時，所有的人全都不見了。”
“現在，我只是想要找到我的妻女而已，她們……她們說不定還沒有死。”
當話題轉移到自己的家人時，男人黯淡的眼瞳裡終於泛起了希望的光澤：“她們一定還在等著我，她們一定還在等我回家……”
“伍德羅，你一定會找到她們的。”
這一刻，伯恩將手中的木質酒杯高高的舉了起來，重重的與流浪者的酒杯碰了碰，與此同時，幾乎所有的食客們全都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而在男人的對面，冥冥之中，安傑洛感覺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東西。
明明巨龍只是在記錄凡人的語錄，只是在記錄對於歷史來說根本不值一提的瑣事。
可他在卻在自己撰寫的記錄中，隱約窺見了一個沉重的時代。
不過，這個故事並非沒有希望。
“伍德羅，”深海公司的宣傳負責人抬起了頭。
而在男人疑惑的目光裡，安傑洛笑了起來：“伱有沒有聽說過逐光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