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夫的行動搭檔是薄暮,作為領主大人的徒弟,她待人一向謙和有禮,與格羅夫打過交道的血族們截然不同,“要讓老師滿意”是她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薄暮選擇的第一站是德莫里斯港,它們最大的奴隸市場就在深水港旁,晝夜不歇,即便魔力潮也沒能阻止來往商船捎帶上這門無論哪個大陸都能賺到錢的生意,倒不如說,魔力潮反倒加劇了奴隸貿易,僅僅是情報組觀測到的資料就表明了過去三年時間奴隸貿易爆發式增長——戰爭、摩擦、天災導致的流離失所與戰俘激增讓這個市場愈發興盛。

據嗚噗城的商人反饋,如今混亂的大海上,已經出現了不少防護精良的遠洋船,配備著實力強大的魔法師,劫掠沿途所見的小城邦,奴隸貿易的興盛與他們不無關系。

隨處可見的金屬牢籠中,僅能在抑制魔力法陣中活動的奴隸們衣著單薄地接受來往商人的檢查,它們中的部分往往戴著兜帽,以面具遮臉,唯有在搶手貨物出現,價碼競爭不得時方才會摘下,以身份,以勢力和對方“和藹”商談。

格羅夫對於薄暮的又一個印象是,心態強大。

這個親和力,有禮貌的血族孩子看見了有人用棍子戳牢籠裡奄奄一息的奴隸時,會平靜地來一句“還好只是木棍,當初對待我們的可是銀質的長錐,敲打不過癮,可是會用刺的”。

“銀,對血族似乎是劇……”

薄暮揮手,笑著打斷道:“對我沒用啦,不是每個血族都吃銀和光魔法這一套,我就免疫,但是為了讓那個傢伙不會因此惱怒到發狂,我會努力表演得很痛苦……不過我的演技可能有些堪憂,當時還是被打的很疼。”

“受教了。”

每一次與奴隸打交道,薄暮都會情不自禁思考一個問題——如果當初西格莉德沒有停在自己面前,現在自己和黃昏會是什麼樣?

想著弟弟傻乎乎的臉,還未跟著西格莉德進修,而是跟塞拉大人學習時腦袋快要冒煙的不太聰明的表情,薄暮忍不住笑了笑。

“對了,你聽過我老師買下西格莉德姐的那段經歷嗎?”

“略微聽過一些。”格羅夫回應,眼睛確是與身後的晨曦領戰鬥組勐男一般,仔細觀察著四周。

“怎麼評價?”

“實力不足下必須的冒險。”

格羅夫並非刻意恭維,而是認真思考過當時領主的處境。

西格莉德的出身一向被晨曦人津津樂道,蠻荒大陸毫無魔力基礎的混血龍人,就差一點死掉,遇到了兩位領主,現在成為了僅次於三位領主的人,除卻感慨命運的神奇,表明的另一點便是晨曦領的三位領主對出身顯然極其無所謂,他們更在乎忠誠與安全,每次都從落難的奴隸中進行篩選,尋找出符合預期的個體帶回晨曦領培養就是明證。

格羅夫確信任何人進入了晨曦領這處安逸的天國都會被潛移默化地改變思想,但堅固的堡壘往往從內部被攻破這一點讓他不敢怠慢。

儘管他無法想象什麼樣的釘子進入晨曦領後能鬧翻天,但一想到居心叵測的人也能享受晨曦人耕耘的碩果,喝上史來姆精心醞釀的果汁……格羅夫握緊了拳頭。

屬於自己人的美好,憑什麼分給陰暗齷齪的釘子?

格羅夫眼睛愈發銳利,緩步而行的薄暮卻停了下來。

順著薄暮的視線,格羅夫看到了籠子裡相互依偎的一對血族,略大的哥哥始終把年幼的妹妹擋在身後,儘管這麼做只是杯水車薪。

奴隸商人不成文的規定,品相良好的商品才能擁有獨居的權利,以便客人更好的選購,自己更好的照料。

格羅夫知道薄暮可能是觸景生情,很知趣地迎向了那位正在享用冰水的商人,詢問起了價錢,等到薄暮詢問清楚兩隻血族奴隸的身世後,他已經砍價成功了——作為信使當過物料回收商人,當過販售的冒險者,格羅夫對這已是十分熟悉。

“一枚魔力水晶……金幣呢?”

“不收金幣。”

“銀幣怎麼算?”

“起步計算為五百枚。”

薄暮樂了,跟隨西格莉德進修的她哪還不知道這就是故意的,為的就是刁難那些無法立刻兌換到足額銀幣的人,沒準不遠處的貨幣熔鑄兌換商人中就有他們的人,或者這裡的商人都與貨幣商人達成了協議,互惠互利。

“塔妮亞這個傢伙,成功把綠蔭領周圍的大額度貨幣、兌換體系搞得一團糟啊,這是以自身的礦產重建一套新秩序,藉此確立地位,增加影響力?”許久不出門的薄暮見到這一幕嘴角上揚,“難道這是老師給我的課外實踐測試嗎……是了,他總是喜歡給召喚組的大家突然襲擊,沒準就是想借由這次出門測試我。”

籠中的兄妹高度緊張,同族出現讓他們難得抓住了一絲希望。

“回去,讓紫星姐給我們送一趟錢。”薄暮睨了一眼自以為拿捏了顧客的奴隸商人,“銀幣,克洛倫斯的那部分還沒用完呢,想要就都熔給他們。”

預訂了商品後,血族兄妹連聲道謝,薄暮沒有多說什麼,自顧自取出隨身攜帶的紙筆,開始了記錄——她向來是不會讓老師失望的,把所見所聞所感記錄下來,測試時對答如流,一定能讓老師欣慰的。

漫無目的的閒逛著,邊看邊問邊記的薄暮又看到了幾對擁有單獨牢籠的血族,她本想上前,卻突然止步,狡黠地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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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羅夫吃驚於薄暮迅速的反應,但一想到這是領主大人的徒弟,便也釋然了。

他代替薄暮上前,隨意地說了一句“有價格嗎”,便與之握手,滑落的寬大袖筒將兩人的手遮擋。

感受著指尖的觸感,聽著商人直接說出口的價格,格羅夫臉上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笑得中年奴隸商人一臉心虛。

“狄維克時代,你負責哪的,梭倫東部?西側?反正不會是西南角。”

“你……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到底是來做生意的還是搞事的。”

“你先別慌。”

格羅夫順勢摟住商人轉了一圈,對著薄暮比了個手勢,看懂了手勢的薄暮招呼著戰鬥組的勐男們先去美美地吃點糕點等候。

“你到底……”

“聊聊吧,別演了,無論你怎麼偽裝,我也不會買你提供的血族雙子,大家都是同行一場,被撞破後該怎麼做你還不清楚嗎?”

中年商人看著遠去的薄暮,嘆了口氣,凝視格羅夫那張近在遲尺的臉,咬牙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知道的。”

“和你一樣,梭倫信使出身。”

“你為晨曦領做事?”

“確定要在這裡說?”格羅夫環視四周。

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被揭穿身份的商人煩躁地揮了揮手,讓不遠處蹲守的同伴接替了自己的位子,領著格羅夫來到了碼頭附近的一處小攤。

“西南角,格羅夫?”

名叫吉朗的信使知曉撒釘子的任務失敗,也不掙扎,自報了家門,但對於格羅夫這個名字,他卻是聞所未聞。

格羅夫抿了口冰水,自嘲地笑了笑,沒聽過才是正常,西南角這處蠻荒,常年只有他與幾位偶爾來此的信使,他的努力在梭倫的權貴眼中只是垃圾。

“你怎麼識破的?”

“你看樣子當信使的經驗不足,我擺出那個手勢就是要用手指確認數額,而你卻把價碼直接報出……蠢透了。”

吉朗愕然:“就憑這點?”

“還有別的,但我不能說。”格羅夫嘴角上揚,“你為哪位梭倫之主做事?”

“現在沒有梭倫之主,那已經是過去時,我追隨的是仁善的綠蔭之主塔妮亞陛下。”吉朗說,“她與狄維克不同,慈愛、平和卻又魄力十足,擁躉無數,經歷數場災厄洗禮,綠蔭始終富饒祥和,正是她執政有方的結果。”

見格羅夫仍在喝水,吉朗頓了頓,試探著問:“梭倫破碎,曾為梭倫子民的我們流離失所,不得不投靠他人度日可以理解,如今綠蔭之主繼承著梭倫之血,努力耕耘著新時代,新領土……”

“你希望我棄暗投明?”

“以你現在的身份,也許能為陛下做到更多,我們曾為同一個國家努力,為他流血……”

格羅夫打斷了他的話:“正因為我努力過,流過血,所以我不會再選擇那條路,當我的情報被那群傻逼束之高閣,看也不看時,我的心就已經死了。”

“綠蔭之主不會如此,她的德政讓無數族群歎服,躬身歸順。綠蔭之主為無力覺醒魔力者舉起了大旗,她正在引領著一個全新的時代,她的智慧、光輝必將播撒向梅拉的每個角落。”吉朗眼睛中有光,激昂地說著。

“但不包括晨曦領。”格羅夫平靜回應,“我們不需要別人的光,我們有獨屬於我們的晨曦。”

“你身為梭倫信使應當對於塔妮亞陛下有所瞭解,她是如此完美的領袖,追隨她,是何等明智!未來,我們可以驕傲地宣稱在服務於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主宰。”

格羅夫嗤笑道:“聽得出,你應當是信使中紮根於中部貴族土壤中的那批人,話語充滿了感染力,修辭簡潔有力,但我讀書少,我只想我問你一個問題……這世上真有完美之物嗎?”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看來我們都無法說服對面,不如告訴我,你堅持那縷晨曦的原因,我想看看,是什麼讓為梭倫服務了三十餘年的人,死心塌地追隨著它。”

“他們給了我遮風避雨之地,他們不因我年邁而鄙棄,我將老有所終,老有所養,他們的飯菜很好吃,他讓我還能憧憬著看到未來……我不像你,有著優秀的口才,無法為你描繪出晨曦領真正的盛景,那也是你無法想象,這片大陸絕大多數人都難以想象的絕景。”格羅夫說,“我的一生做錯了無數次選擇,令我困頓潦倒半生,唯有被死靈們追逐,走投無路的被迫選擇將我導向了光明。”

“雖然是老掉牙的話,但,若是晨曦領危如累卵,我會毫不猶豫獻上自己的生命,你呢,你的忠誠能否做到那一步?”

吉朗略微遲疑,但這需要思索方能回答的表現已經是回答本身。

“這是我用殘餘人生,前半生坎坷做出的最後選擇,遠比你那像是口號般的勸說要有分量。”

說著,格羅夫站起身,他那因為歲月侵蝕而不再挺拔的身姿卻像是山峰。

從始至終,他的語氣都很平靜,但那份平靜中……吉朗聽出了力量,信仰的力量。

吉朗並非唯一一個被揭穿的“釘子戶”,隨著薄暮的挑選進行,那些潛心鑽研,想要紮根進晨曦領一窺究竟的釘子們被格羅夫一一拆穿。

有時,他會給幾分薄面,點到為止暗示對方被發現。

有時,他則是毫不猶豫奚落對方技藝拙劣,引得周圍的人鬨堂大笑。

不僅德莫里斯港的釘子們享受了如此待遇,碎金城更是遭到了格羅夫的大掃蕩,薄暮甚至忘記了挑選技工的任務,而是忍不住慫恿格羅夫多搞點事。

是夜,遠在綠蔭領的塔妮亞就接到了德莫里斯和碎金城信使半數被揭穿的資訊。

塔妮亞頭疼,她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按壓著太陽穴,不遠處的黑鴞們聞言也是嘆了口氣——擅長收集資訊的黑鴞要麼在大亂中戰死,要麼被澤尼爾和教國的光輝化身們收攏走,如今綠蔭領的專業人手確實有些……

“這麼多梭倫信使,就這麼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格羅夫全都拆了?”塔妮亞問,“他到底是什麼人,能確定嗎?”

“從舊梭倫的檔桉中貌似只知道,他在長達三十年的時間中,被派遣往梭倫各式各樣的區域執行任務,出境任務也有不少,最後埋在西南角,檔桉很豐富,但功勞卻……”

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的情報官羞愧萬分,聲音越來越小。

塔妮亞扶額,她哪還不知道是自己父親那群爛到了極點的執政官們生生把一個人才廢在了梭倫之外,也難怪對方對梭倫有如此大的怨氣。

“怎麼又是晨曦領,他們從奴隸堆裡篩寶貝就算了,還能從梭倫的國土裡撈走人……”

一位黑鴞提議:“重新建立可靠、隱蔽情報體系勢在必行,澤尼爾恐怕不會對陛下這薄弱的一環心慈手軟。”

塔妮亞眉峰微纏,託著腮的她眼睛微眯。

“科琳娜帶回來的地圖,檢查得如何?”

“與舊紅焰山脈地圖對比,相似度達到七成。”

“七成,算高,算低?”

“考慮到地貌變化,晨曦領的開墾,雖有錯漏,但屬於正常範圍。”

黑鴞的審查報告,外加地圖的對比讓塔妮亞內心的疑慮消除了大半。

“科琳娜在做什麼?”

“回到嗚噗之後,依舊是吃吃喝喝,帶著僕人們過著閒逸的生活,他們的流水支出我們統計過,並無問題。”黑鴞彙報道。

“我想知道的是,她的回答。”塔妮亞手指輕點扶手,“答應,還是拒絕。”

“信使表示,科琳娜小姐上交地圖後就藉口說自己很累,拒絕回答這個問題,言辭中有不情願的意味。”

塔妮亞愣了片刻,嘴角卻勾勒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她制止了周圍執政官對科琳娜不敬、褻瀆的指責,而是說道。

“無妨,我親自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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