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終宮東北角,浣衣局的曬衣場裡,原本縱橫交錯的曬衣杆被清理乾淨。偌大場壩裡塞著數百上千人,這些人服色各異,但腰間都挎著柄繡春刀。

“咱家要說的就這些……”

場壩盡頭立著座木臺,頭戴缺角沖天冠,穿著樸素青袍,乍看就是個普通太監的圓臉中年正在臺上高聲訓話。

“咱們御馬監辦事不講書生那套,也不講軍衛那套,就講忠誠二字!”

“爾等忠於職事,便是忠於陛下!”太監朝著乾明殿的方向遙遙拱手:“爾等忠,咱家就誠!辦多少事給多少薪,做出幾分功績就給幾分賞。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咱家絕不虛言!”

人群轟然應諾,場壩邊緣的小太監們揮舞皮鞭啪啪抽地,呵斥他們不得喧鬧,這裡可是皇宮之內。

“督公是個爽快漢子!”

“為督公效死!”

“我御馬監威武!”

眾人壓低了聲音喊口號,他們幾乎全來自錦衣衛,都是被臺上之人在短短幾天時間裡挖來的。雷厲風行的行事已讓人心折,這番坦蕩之言更贏得了他們的好感,翻倍的薪俸和提升一級的銜階也很實誠。

臺上的太監叫邵皓,本是無終宮浣衣局的監丞。敬親王率眾奪宮時,他帶著太監捨命守衛乾明殿,一舉成為女皇新寵。

邵皓由此轉任御馬監監丞,還兼內廷司禮監掌印太監,就有了督公的尊稱。御馬監這個在四百年前曇花一現的異能者管理機構,今日便在邵督公的手上浴火重生。

眾人都相信,在邵督公的統領以及自己的努力下,御馬監必將重振威名。不管是朝堂還是軍衛,乃至滿天下異能者,他們很快會記起四百年前被御馬監壓在頭上的恐懼。

這處場壩在皇宮之內,只是御馬監面上的衙門以及檔案庫,真正的辦公場所是在無終宮南面麗水門外。那裡本是早被廢棄的內廷南緝事廠,所以御馬監的另一個稱呼便是……南廠。

人群前排,身形削痩兩眼似乎沒有眼仁,看起來就是個瞎子的漢子格外振奮,手臂揮舞得比別人更用力。

“從今日起,我便是南廠的總檔頭了。”

綽號“瞎子”的夏正貴只覺置身全新的氣象之中,前路無比光明。御馬監沿用了衛所的銜階,但在名稱上有所變化,既示區別,也含著壓錦衣衛一頭的用意。比如小旗改成大檔頭,總檔頭就是總旗,

瞎子剛到御馬監就是總檔頭,邵督公還當面允諾,只要盡心辦事,一年內升試百戶。銜階倒是其次,每月三百金龍的薪俸已是他在馴象所的兩倍,再加上補貼與賞金,明面上他的收入說不定比高百戶還高。

瞎子挺敬佩高百戶,也有些捨不得王崑崙劉小胖等一干兄弟,在馴象所的日子過得還挺舒服。但沒辦法啊,馴象所的收入緊巴巴的,養一大家子人頗為吃力。誰讓他老婆太能生,三胎全是雙胞胎,其中一胎還是龍鳳胎。

“御馬監成立慶典”落幕,瞎子跟著一幫大檔頭總檔頭擠在場壩邊上的屋子裡,聆聽督公親口訓示。

比照衛所體系,御馬監目前的級別是千戶所,眼下卻沒一個百戶,這自然給了眾人上升空間,也是他們摩拳擦掌要大展拳腳的動力。

“御馬監新立,需要儘快辦好一件案子,向總管大人證明她的眼光沒錯。”

邵督公是個實誠人,上來就直入主題談實事,讓部下們異常欣慰。這些來自錦衣衛的好手受夠了上司開口雲裡霧裡,只知道玩權術把戲的作風。

部下們紛紛發言,列出若干案子。大多數人都以敬親王餘黨為目標,那幫人裡有若干太一教餘孽在逃,確信不少還潛藏在中京。

“太一教為禍大明上千年,除非抓著太一天尊之下的大人物,否則不值一提。”

邵督公並不滿意,這話也說得在理,眾人紛紛點頭。

早在大明開國之前,太一教就是禍亂震旦的邪惡勢力。這幫自稱太一天尊門人的道士另闢了什麼“上善之道”,把震旦傳承了數萬年的“自然之道”毀得面目全非。還將召喚惡魔混淆為請神之舉,對震旦的危害幾乎與四大寇並列。

正因為危害太大影響太廣,抓著幾隻小貓小狗算不上什麼大功,當然入不了邵督公的法眼。

部下們七嘴八舌的提著意見,瞎子咬咬牙,挺身而出。

“追捕狙殺馴象所高百戶的兇手?”

眾人訝然,這瞎子不就是從馴象所跳槽過來的麼,提這茬是想討好馴象所?

“繼續說,”邵督公卻若有所思,被圓臉擠成一條縫的眼裡亮起精光。

“兇手背後還有偌大勢力,是個異能者組織,多半還與前西城兵馬司指揮使王子赫有關聯。”

瞎子侃侃而談,“王子赫一直沒有落網,狙殺高百戶的兇手也沒下落,這兩樁案子讓羽林衛焦頭爛額。”

“還須注意一點,高百戶與遠坂總管關係……匪淺,他遇刺後遠坂總管把他送到了太醫院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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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瞎子說到最後一條時,邵督公的眯縫眼頓時瞪得圓圓的,比銅錢還大。

“很好!”

太監拍著大腿說:“就這個了!”

眾人向瞎子投去欽佩與羨慕的目光,這個案子選得好!一箭雙……不,三雕!

羽林衛都沒搞定的案子御馬監搞定了,足以證明御馬監的能力。

御馬監的活兒就是以前馴象所名義上該幹的活兒,若是御馬監抓到了狙殺馴象所百戶的兇手,那麼不管是朝堂還是民間,都知道了馴象所已被御馬監取而代之。

最重要的是,遠坂總管會很滿意!

誰都知道遠坂總管是設立御馬監,提拔邵督公的恩主。

“卑職已有不少線索,這就全盤奉上!”

瞎子按住過快的心跳,暗道在御馬監的第一炮打響了。

“也算是對馴象所的小小回報吧。”

麗水門西南,一圈長樓圍成偌大院落。樓中一間頗為寬敞的辦公室裡,瞎子按著嶄新的電話機,只覺心潮澎湃。

跟高百戶和王崑崙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啊,他們要麼有深厚背景衣食無憂,要麼撞得頭破血流心灰意冷,自然開口養老閉口退休金。自己不僅有一大家子要養,還不甘心人生就此平淡到老。男人嘛總得幹出點名堂,名垂青史不敢想,千戶甚至鎮撫使之類的目標還不能追求嗎?

這樣的名利,馴象所給不了啊。

身體陷進不遜於馴象所百戶辦公室的靠背軟椅裡,瞎子發出長長的喟嘆,對自己跳槽的那點愧疚與不安盡皆消散。

電話忽然響了,接起一聽,不安猛然回潮,是王崑崙!

“少了你,連找個電話都變得費勁了呢。”

王崑崙像在開玩笑又像訴苦,“你小子跑得太快,讓咱們到現在都還手忙腳亂。”

瞎子反而安心下來,若是沒這個電話,他怕是要一直懸著心提防了。

敷衍了幾句,他問起高百戶的反應,王崑崙的語氣變得沉重。

“很糟糕,那小子露出了真面目,把我都坑苦了,哎……”

聽上去王崑崙滿肚子苦水,“你那邊情況如何?那位邵督公為人怎麼樣?有空的話晚上聊聊,就南城那家小酒館。”

瞎子心頭一動,王崑崙也想跳槽?

心念急轉,他興奮起來。他跟王崑崙配合慣了,若是也挖了過來,兩人聯手可比自己孤身一人強得多。

“沒問題!”他利索的應下,王崑崙這人他很瞭解,不會害他。

月上枝頭,瞎子在頗為冷清的街道立了片刻。在他的視野裡,對面小樓的石牆磚瓦變得透明了,團團紅光裹在人形輪廓中,或高聲喧譁,或低頭悶飲。輪廓之外還有隱約線條,勾勒出模糊的衣服器物。

這正是他的異能,雖然分辨不出凡人與異能者,但是否心懷敵意,是否攜帶武器,視力所及之處都毫無遮掩。

看清酒館裡一切如常,角落的隔間裡只有一個身影,瞎子略略懸著的心放下,躲著電車蒸汽車跑過街道,推門進了酒館。

“老王……”

走進隔間,在王崑崙對面坐下,見喝著悶酒,瞎子暗喜,的確是找他談跳槽的事。

“咱們也有好幾年交情了,那些虛頭八腦的話也說不來。”

王崑崙直入主題,把放在桌子上的東西推給瞎子,“今天找你來是想談談出路,你先看看這個東西。”

“這個是……”

看清是塊金屬圓盤,表面光華如鏡,瞎子不解:“在孽魔魔子身上發現的玩意?不是說一直沒搞明白嗎?”

“你看看就知道了,”王崑崙端起酒杯,遮住臉上的表情。

瞎子低頭看著鏡子,看到裡面的自己跟往常有些不一樣。凝神細看,頓時有了很大差別。自己那雙眼睛居然是正常的,不由看得入了神。

漣漪盪開,他那雙白果眼漸漸凝出眼仁,只是沒有絲毫光彩,整個人也如雕塑般定住。

“抱歉喲,”王崑崙舉起酒杯,“誰讓你跑得太快呢,不過你真正的問題是有眼無珠,沒看清百戶大人到底是什麼人。”

酒杯對著瞎子虛虛一碰,王崑崙低沉的說:“今天是來談你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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