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白境的高德看到波瀾時,已經有所預料。

像是在白境這張畫上撕開了一片,露出另一張畫,白境與現世接通,顯出小麗的身影。

高德向小麗伸手,手臂剛剛抬直時,他就感覺到了巨大的阻力,彷彿被透明的黏稠之物擋住。

於是他高聲呼喊:“退出去!”

含著魂火之力的聲波燒穿屏障,貫通兩個世界,而後屏障由透明轉而素白,像是用白灰把小麗所在的那片現世景象塗抹掉了,再繪上白境的景象。

被小麗撕開的縫隙合攏了,維持白境的力量不僅來自她的血脈之母,還來自北冥山數十萬光精靈殘魂,乃至北冥山本身。以小麗的力量,應該是難以抗衡的。

“你很愛她……”

這個小麗端坐在王座上,直到白境恢復原狀才開口。“你害怕我對她不利?”

這不是廢話嗎?

高德面上沉默,肚子卻是槽水滿滿。你的計劃就是把她當做奪舍的物件,我當然得提醒她,不能讓她中了陷阱。

“她的確不是純粹的光精靈,”這個小麗又嘆道:“在她身上,我的血脈被人類汙穢了,也不可能與她融為一體,你就不必疑神疑鬼了。”

“這麼說似乎不太妥當。”高德要為自己的種族辯解兩句:“你是你父親的心血之作,人類也同樣是啊。光精靈與人類混血,這應該談不上誰汙穢誰。”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但是……”這個小麗苦笑:“你說得對,道理是這樣。”

她的語氣越發深沉,“問題是,你不是父親,她也不是我。你們一起出現在這裡,讓我和子民們的萬年堅持變得毫無意義。既然你也不清楚自己的根底,搞明白整件事情,那你跟她來到這裡,也是毫無意義的。”

她發出深長而幽遠的嘆息,無力的道:“一切都已成空,北冥山也沒有必要再堅持了,你走吧,帶著你的小麗離開。告訴她,她並沒有母親。守在北冥山這裡的也叫麗,是她這個黯影對面,註定要被黑暗吞噬的光明。”

“丈母孃你不能放棄!”

高德都想這麼叫出來了,話到嘴邊還是換了說法。“我們來這裡總是有原因的,你父親說不定也另有安排。歸根結底,你守在北冥山,並不是為了個人的私情對吧?不然幾十萬同族的苦苦煎熬,那又算什麼呢?”

這個小麗呆了呆,原本都有些散焦的眼神漸漸凝起了光彩。

“當然,只是為私情的話,我又何苦留下來呢?”她搖著頭笑道:“當年我完全可以讓父親帶走我,那樣雖然在仙洲人裡,我僅僅只是個……比寵物高等一些的存在,至少還能跟父親長相廝守。剛才我說了,我會留下,就是要讓父親知道,他創造的我是完美的,是值得他喜愛的。”

吐了口濁氣,她有了些精神,問高德:“那麼,到底還有什麼事情,是值得只剩下殘魂的我和同族們可以做的。”

高德心說我哪裡知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也是完全沒有想到。

不過這終究是個好的開端,他試探著問:“我自己是沒什麼頭緒,能不能跟小麗……我的小麗談談,至少滿足她見到你的心願。你與你父親並沒有血脈上的關聯,你仍然把他看做父親。她與你的血脈關聯雖然不是母女那麼簡單,但她也把你看做母親。”

“的確需要跟她談談,”這個小麗竟然為難起來了:“可她血脈不純,進不了白境,而我在現世裡的寄體恐怕也損壞了。”

高德不太理解。“您是說,您在現世裡的身體沒辦法用了嗎?”

一路上他見到了無數光精靈的遺體,哪怕過了十萬年,不都還是好好的麼?作為光精靈女王的這個小麗,儲存身體的條件應該更好,怎麼會懷掉。

高德有些懷疑這個小麗是不願以那種屍鬼般的形態露面,這就有問題了。以她的力量,讓原有的身軀復甦也不是難事,楚娘子那種只有幾百歲的魔人都會的。

這個小麗說:“你的小麗,剛才強行撕開白境,已經把我的身體挫骨揚灰了。”

高德:“……”

“而且,你剛才不是讓她退出去嗎?”這個小麗又道:“你們定然非常相愛,那她也定然非常信任你,這會應該已經離開了。”

說到這個,高德就有信心了。

在他跟小麗之間,小事是她做主,大事也是她做主。

他不過是件私人用具,哪來的資格獨斷專行?

………………

高德那個傢伙,竟然搶在自己前面了!

他還是在白境裡!

之前沒把他的所有秘密榨出來,果然是失策的,這傢伙藏得真深!

此時小麗心中怒火燒得旺盛,白境中高德喊的那聲退出去,她決定不理會。

並不是她不把高德的話放在心上,相反她相信高德必定有足夠的理由要自己離開。不管是他或者自己的處境很危險,還是他正在做的事情不容打擾,她都不懷疑高德。

問題是,她不容許高德一個面對。

與這裡是北冥山,是她母親所在之地有關,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高德是她的,屬於她的,她不許他獨自面對。

才不是愛什麼的那種軟弱而交情的東西呢。

但是,真的要拼盡全力,重新撕開現世進入白境嗎?

小麗認真權衡了片刻,覺得進去不難,但很難穩定維持。

不過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再從高德那裡得到一些資訊。

想到就做,小麗催動冰雪之力,再一次製造出波瀾。這次她不再是無差別範圍攻擊,而是將力量聚焦在高德剛才所在的位置。

光影漸漸破碎,現世被撕出裂縫,高德的身影又顯現出來。這次他說了什麼但沒穿透過來,看唇形似乎是“我就說吧”的樣子。

小麗目光越過高德,投到了他身後的那個素白身影上。頓時心絃劇震,下意識的要叫“母親”。

異樣的震動忽然襲來,讓小麗撕開的裂縫扭曲潰散,眼見就要彌合。

這反而是個機會,小麗趁機伸手,破開已經變得虛弱的屏障。沒想到高德跟她心有靈氣,也伸出了手,兩人的手終於又握在了一起。

時光倒流片刻……

“現在不是悠悠哉哉說話的時候。”在高德伸手之前,白境裡上代小麗說:“三十九號完成了他的使命,魔人正在衝擊北冥山的屏障。”

“我感應到你身懷魂火,你其實是可以自行破開白境進入現實的。只要控制好魂火,隨時又能進入白境。所以……你現在需要進入現世,帶著你的小麗解決眼前的麻煩。”

高德不解:“你呢?你不準備做點什麼?”

“魔人肯定是來奪取北冥山的,他們想將這處維持純淨真實的源泉汙染,實現他們那個發瘋了的機會。”上代小麗淡然的道:“如果三十九號守得住,屏障擋得住,那就好。如果不是,以前我當然會全力以赴,現在計劃已經沒有意義了,我會看做是北冥山的終結。”

她注視著高德:“所以,北冥山能不能還在,就看你如何選擇。”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高德卻沒辦法推脫。

當小麗撕開白境伸手進來時,他燃起魂火,握住了小麗的手。

“走!”

高德渾身裹著淡淡金焰,從裂縫中穿出白境,與小麗真切碰觸。

拉住還想衝入縫隙進到白境的小麗,高德說:“先解決外面的敵人!”

這下小麗乖乖聽話了,北冥山還藏著太多秘密,雖然見到了母親一面,卻沒跟她說上一個字,她哪會讓敵人破壞北冥山。

………………

城門樓已經消失不見,原本的位置只剩個大坑,奔騰著狂亂的四色魔光。

兩側沒看到冰原獵人也沒聽到他們的射擊,而在城門樓前,曾經結成密集陣線的鋼鐵巨人,都變作了破碎零件和血肉,跟難以計數的人類殘骸混在一起,鋪出了宛如飼養貪噬魔王的血肉地毯。

城門樓向前伸展的大道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坑洞和裂痕,像是被狂轟濫炸過。延伸大道來到護城河外,就在石橋的橋頭上,四個人揮出的魔光如絢麗光蛇,正在橋頭前面的漫天雪霧中攪動。

就在四人前方,橋頭正中,高大的戰甲巨人跪坐在地上。頭盔……不,連同整個頭都沒了。肩甲、胸甲以及戰甲各個部位處處殘破不堪,只是勉強還維持著戰甲的輪廓。

股股飛灰從脖頸和戰甲破口中飄飛而出,在半空打著轉的盤旋不定,又回到戰甲裡,似乎還想迴歸到飛灰之前的形態。但飛灰終究是飛灰,沒辦法重新變成血肉。何況飛灰在被四個強大魔人用各種惡魔之力燒灼成飛灰之前,早就不再是活生生的血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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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刑天,”朱雀有些懶懶的攪動血紅光流,在迷霧中拉出道道猩紅光焰。

她對敵人的敬佩溢於言表,毫不在乎白虎和另外兩人的感受:“僅僅只是附著在戰甲上的殘魂,都能頂住我們四個人這麼久時間。如果還是活的,別說我們四個,再多一倍也不是他的對手。”

“不要把我當做白虎,可以大剌剌的說這些奇怪的話。”陰冷青年在後面說:“等這次行動結束了,我會報告至尊,讓你去好好接受審查。你現在的狀態很不穩定,高德似乎侵蝕了你的心靈。”

“青龍……”另一個光頭漢子低沉的道:“你為什麼要故意提醒她?”

“玄武,朱雀是我們的同伴。”白虎看不下去了,“我們總該做點什麼,而不是像你這樣,感覺變成了誰的傀儡。”

朱雀咯咯笑了,“玄武你可真是乖巧的打手,還有青龍白虎,你們的好心其實也只是自戀,還是別總盯著我,好好關心下自己。”

下港海塔會的四位“大人”,此時齊聚在北冥山下。三十九號已被他們攜手重創,他們正在催動惡魔之力,企圖破開北冥山的冰雪屏障。

不過聽他們的對話,四個人並不齊心。

“北冥山是仙洲人留下的最後一片淨土,不管是不是至尊做的決定,我都要說這很扯淡。”朱雀冷笑,“真的不怕仙洲人留的後手發作?咱們四個也就是在魔人堆裡甚至凡人面前耀武揚威,跟仙洲人比,屁都不是。”

“我知道你現在動搖了。”青龍替代白虎呵斥她,“不認可讓現世盡數沉淪,讓世界死而復生的計劃。你可以這麼想,但不要掛在嘴上,更不要變作實際行動。你該知道後果的,別怪我沒有提醒。”

“隨便吧。”朱雀嗤笑:“活兒我會幹,但別指望我讓你們心頭好受。尤其是你,玄武,如果我遭了什麼罪,那一定是你給上面打的小報告。”

“你可以侮辱我的能力!”光頭玄武暴怒,“但不能侮辱我的……”

不知道他要說人格還是良心,在他出口之前,迷霧中的異變打斷了他。

暗金光焰自迷霧深處激射而出,分作四支纏住他們的魔光,每支金焰的力量不算強,即便焰光猛烈燒灼,也只是讓他們的魔光奔流遲緩了些許。

但緊接著,又有道道清冷白光沿著金焰激射而至,一冰一火,燒灼與凍結,躁動與寒寂,交織之下,力量暴漲數倍,瞬間將他們的魔光粉碎。

高大身影沿著石橋走出迷霧,肩上還坐著個雪雕冰塑,穿著銀白戰甲的白髮少女。

四人下意識退步,他們都認了出來,少女就是與女皇一樣擁有滅國之力的聖山之女。而用肩膀託著她的高大身影,看上去是又一個刑天。

“高德!”

朱雀只退了一步就停下,情感頗為複雜的喊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也想問同樣的問題。”高德哼道:“你們怎麼跑北冥山來了?莫非是下港的生意做不動了,自暴自棄跑到這裡,毀掉北冥山讓整個現世完蛋?”

“這就是高德嗎?”

青龍對朱雀說:“這就是從去年開始,一直就在破壞我們行動的那個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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