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汶州的異族,就不得不先從震旦的異族說起。

自古以來,震旦大陸的北方草原、東南沼澤和西南山區就是異族的聚集區。在四大寇興起前,震旦王朝的心腹之患就是來自這三個地方的異族,分別是草原的半獸人,沼澤的蜥蜴人,山區的矮人。

不過隨著四大寇的逐次崛起,這三處的異族也被歷史推動著不斷遷徙和分化。鼠人在萬年前禍亂天下,經過幾代王朝的努力才將之驅逐出中原腹地。逃到南方沼澤的鼠人逼得蜥蜴人四處遷徙,甚至連喜溼愛水的習性都改了。等鼠人滅絕之後,獸人又在更北方的冰原崛起,逼迫草原半獸人跑路。與獸人的戰爭拖垮了若幹代王朝,逼得震旦耗費萬年時光建起綿延萬里的長城。

到了千年前的大周……也就是大明的前朝時,獸人的威脅才被徹底根除,沒想到黑豆芽又在震旦西方海岸登陸。加上吸血鬼竊踞宮闈搞政變陰謀,大周由此傾覆。大明這才登臺,帶領震旦人衝出絕境,砥定天下。

數萬年的動盪,可以說是鐵打的地盤流水的異族。到現在草原、沼澤、群山還在,居於三處的異族卻完全變了樣。

北方草原成了蜥蜴人的牧場,不過都是鱗片淡黃極耐乾旱,還很適應沙漠地域的白蜥人。東南沼澤被“純血”半獸人佔據,這些半獸人都是獸頭人身,又細分為豬牛羊狗虎獅豹熊等等族群。因為羊頭人更適應沼澤環境,以至於大家說起沼澤的異族,都以“羊頭人”稱呼。

西南群山,也就是西嶺的情況最為複雜,這裡匯聚了各種異族,又靠近震旦腹地。朝代更替時,大批人類逃入西嶺,以至於各族混種繁衍,血脈異常複雜。到今日西嶺裡的半獸人其實都有大半人類血統,所以看上去就是多了獸耳和尾巴的人類。

等黑豆芽興起,又在震旦西方繁衍出大批黑豆芽與人類的混血,也就是灰豆芽。黑豆芽被大明堵在百萬大山裡,灰豆芽受牽累被歧視,不少也遁入西嶺避難。唯有蜥蜴人還保持著純淨血脈,只是為了適應西嶺環境,都變了青黑鱗片擅長在林地裡行動的黑蜥人。

在這三處地方,異族與人類的相處也各有差別。

北方草原一直充斥著血與火,劫掠和廝殺是這裡的主題。大明依靠蒸汽科技,很早就奪回了大半草原,但無力深入沙漠地帶,始終無法禁絕白蜥人對邊境的襲擾。

東南沼澤是另一個極端,那裡水土不分,瘴氣密佈。別說人類,其他異族都不願久呆,也就羊頭人能安之若怡。千年下來,那個地方連帶那些異族幾乎都已被人遺忘,就連高德也是在馴象所檔案裡看到了一些記述,才知道震旦還有這個地方和羊頭人。

相比之下,西嶺的情況要複雜得多。這裡雖然地勢複雜林木茂盛,但距離中原腹地並不遠,是震旦人的傳統避難地。等世道安定下來,人類回到中原,與西嶺的交流就更密切。無數特產和異族勞工源源不斷湧入中原,汶州城就是作為這條商路的起點漸漸發展起來的。

“汶州只是個入口,可不是下港。汶州城裡的異族勢力是在臺上唱戲的,真正有權做決定的是躲在西嶺群山裡的部族頭領。”

孟武給高德匯報工作的時候是這麼說的,讓高德明白了朝廷為何定下了“松剿汶撫”的策略。現在作亂的只是臺前小卒,正主都縮在群山裡,這要怎麼剿。

斷尾、尖牙、三隻尾挨個講了他們的情況,他們年紀太小,記事不清楚,說話沒條理。高德聽到的全是些模糊碎片,但就是這些碎片,讓他對汶州乃至西嶺的印象變得立體起來。

比如斷尾,她家是“指頭山貓族”的,汶州城裡大半馬匹都是他們族負責餵養照顧。

尖牙是“樹杈河蜥族”的,全族盤踞在一條水道上收過路費,族裡有不少人在汶州城的船行幫工。

三隻耳的族人腦子好用嘴巴乖巧,算是西嶺裡面有點文化的,跟各族都混得開。族人熱衷於給進山的商人當嚮導和牙人,汶州城裡的不少牙行都會僱傭他們。

西嶺異族可不止他們這三個,不僅按種類分,還按地域分。像斷尾這樣的半獸人,先是按貓狗狐兔熊的耳朵和尾巴分類,再按山頭分類。細分下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族,每族絕不會少於萬人。尖牙所在的黑蜥人雖然外表一致,但還是會按所在的河流湖泊劃分,也有好幾百族群。

三隻耳所在的混血種就更是個大雜燴,實際上“三隻耳”本身就是這個族類的特徵,在他們之外還有“四隻耳”、“四條眉”、“一撮毛”、“兩撮毛”、“三撮毛”等等。反正就是挑身上不同於人類但有彼此有差異的獸類特徵劃分。以絕對數目算,這些族類才是半獸人的主體。

至於用“尖耳朵”代稱的灰豆芽,在西嶺裡也相當多。剛才高德看到的那間教室裡,就有十幾個灰豆芽。不過跟毛絨絨那種相對“純血”的灰豆芽相比,這些灰豆芽就更接近於人類了。但就是這樣的“混血灰豆芽”,也會按耳朵尖細的程度分出“滿尖”、“半尖”、“半圓”等類別,然後再按山頭細分出具體族群。

高德大致算了算,只是在汶州城裡,異族就能分出兩三千族群。汶州可不小,足有兩三百萬人,三分之二都是異族。這麼一分下來,每個族群也就幾百千把人。難怪西嶺異族會打成一鍋粥,從大明立朝開始一直打到現在。

這也是莊園只收相當於人類十歲以下的異族小孩,年紀再大點,與其他族群的隔閡就難以消解,揉在一起很難和平相處。

由這一點還能推及,當初暗手血塔在汶州是下了多大功夫,才把所有異族團結到一起殺官造反。現在汶州城還分作東西兩部分,西面由叛黨佔著。汶州經略靠著西嶺出身熟悉當地情況,斷言不需要進兵。他上書朝廷說只要舉起招撫大旗,拖上一年半載,汶州異族亂匪自己就會散掉,這個結論高德現在也很認同。

三個異族小孩是在父親、祖父或者曾祖父輩來到汶州的,更早的沒有,因為生病、族鬥或者其他原因都死絕了。先輩也不是自己來到汶州城的,而是由族裡選出來,投奔到城裡的同族。每個族群就做自己的事情,養馬的只能養馬,修車的只能修車,挑擔子的當牙人的,都得按劃分好的行當幹。這種約定沒有成文,是不同族群間用無數血水乃至無數條命鬥出來的默契。汶州官府偶爾站出來做做樣子調解,更多時候是從慫恿到要挾再到兩面敲竹槓一條龍。能被暗手血塔蠱惑起來造反,背後也有很深的積怨。

“你們的老家裡有什麼特產呢?”

高德問到這個,之前他已經問過孟武,答案是西嶺異族本身,販運到各地工礦那是近乎無本買賣,但上不了檯面。他也問過西嶺錦衣衛還有地方官,得到了只求無過的官方標準答案:毛皮、藥草、山珍和玉石。

“我們族裡的騎手很厲害!”斷尾毫不猶豫的說:“還有馴馬師,據說能找出有巨龍血統的馬,讓它們變成有翅膀的龍馬!”

巨龍什麼的不過是傳說,震旦並沒有這玩意。

“龍馬算什麼啊?”尖牙不服了,“我們族裡可以請下巨龍下面的鱷神,被鱷神上身的族人能一尾巴掃倒半個街區!”

“我們族裡沒什麼特產,”三隻耳努力回憶,“但我們的長老都是能跟黑皮豆芽聊天的厲害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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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怎麼把這個特產理解成這些特產的……

高德揉揉紫綃的滑嫩額頭,糾正道:“我是問你們族裡出產什麼東西,是用什麼東西換銀角的。”

汶州這裡的異族很窮,一般人很少用到金龍,都是用銀角。

斷尾說:“山裡的玉石。”

尖牙說:“河邊的竹子,藍色的,有點點白斑的竹子。”

三隻耳說:“毛皮、藥草……哦,還有各種活獸,獸戲班新到的花熊就是我們帶獵人去抓的。”

高德暗暗嘆氣,果然指望不了這些類似前世“古鎮特產”的東西。

“山裡面各族成天都在打嗎?”他引導著問,“是人多地少過不下去吧,那為什麼到外面來找活幹的人不多,還得族裡選?”

這個問題有些深了,斷尾只能回答前一個問題:“人是多啊,不過吃的倒不缺,就是吃得不好。”

尖牙補充:“而且擠得慌,就算多佔條河,要不了多久又擠滿了。”

“爹孃還有長老從小就告訴我們,外面很可怕,人類比惡魔還可怕。”三隻耳懂得多一些,答上了後面的問題:“一旦死在了外面,靈魂回不來,會下到地獄裡永遠受苦。派到城裡來的人都是倒黴蛋,不過吃喝要好些,也不像族裡的人那麼容易死,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

難怪高德跟孟武提起招募異族做傭兵的時候,孟武很委婉的說這不現實。

問題是西嶺雖大,卻全是崇山峻嶺,哪來的糧食養活這麼多異族?粗略算算,不計黑皮豆芽,整個西嶺的異族人口恐怕有上億啊。

三隻耳一番話解了高德的疑惑……

“山裡的特產大多都用來換糧食了啊,就是那種硬硬乾乾的,一小塊能泡出一大鍋稠粥德爾餅乾,連鹽都不用加了。山裡的人都靠這種餅乾養活那麼多人,就是吃久了嘴裡沒味道肚子也總是空的,拉屎很費力。”

臥槽就是用飼料換山裡異族的特產?

高德撫臉,大明的商人……不,商人的貪婪還真是沒有下限。

所有山裡的異族並不是活不下去,所以不願掙脫傳統的束縛,跑到外面用命換錢,他的傭兵計劃就卡在這裡。

從指縫裡看看這三個異族小孩,他們跟教室裡的小孩一樣,都是在汶州動亂中失去了家人,還被汶州城西面的異族亂匪趕了出來的孤兒。

這些孤兒是準備培養成提燈人的材料,不能用在營利計劃上。要儘快在西嶺這裡挖掘出資源,就得打破西嶺的傳統,而這又跟朝廷平定西嶺的方略有了衝突。

高德陷入沉默,三個小孩子茫然呆立,旁邊羅小四正尋思著問問“魔主”,剛才那種能驅散“惡魔之手”的火自己能不能有,忽然聽到了熟悉的唧唧叫聲。

“大白!大白你冷靜點!”

叫聲來自這片竹林外,還混著女孩子的驚慌呼喊。

下一刻,譁啦啦爆響,竹林如海水兩分,衝出一頭巨大花熊,正是剛才被“魔主”懾走的大白。

此時的大白渾身毛髮直立,兩眼閃爍著猩紅光芒,轟隆隆碾倒竹子,如鋼鐵戰車般直衝而來,目標竟然是三個小孩……不對,是魔主!

羅小四下意識攔在了眾人前面,氣血卷湧中,縷縷黑煙溢位,手上又被那層“惡魔之手”裹住。當這手給他帶來無窮力量時,怪異而不適的燥熱裹住心靈,讓他驟然覺得大白無比可恨,哪怕斬成肉醬都不足以解恨。

恨意讓他的視線都微微發紅,他自然看不到,自己的雙眼也跟大白一樣,都亮起了血光。

眼見大白與羅小四就要人熊衝撞,白光亮起,含著的溫潤暖意驅散了燥熱,讓羅小四頓時清醒。

“讓開……”脆嫩低語中,羅小四被無形之力推得憑空滑出去一大截,跟著三個小孩貼到了牆上。在他們前方遠處,纖瘦麗影只用一隻手按在大白腦門上,按得它以頭搶地,屁股高高撅起。

“唧……”

眼中的血芒被白光驅散,大白身上的狂躁之氣瞬間消融,發出了無力的求饒哀鳴。

“原來是這樣啊……”

“紫綃”保持著手按熊頭的姿勢,微微點頭。

“大白——!”

幾個少女衝出竹林接近,領頭的就是艾琪。等她們看清大白已經被紫綃制住,正欣慰止步時,又被大白的異變驚住。

縷縷白焰自大白的黑白絨毛中溢位,裹住它巨大身軀,凝出淡淡一層,彷彿焰火般遊動招展。

“唧——!”

“紫綃”鬆手,大白似乎很痛苦的仰頭咆哮。

本是細**音,叫到後面,卻變得比黑瞎子的叫聲還要悠長雄渾。

“嗷嗷——!”

兩縷白焰,更為濃稠的白焰自大白兩眼噴吐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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