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散落在地上,高德定神一看,若干標題附著上奏者姓名官職映入眼中。

“發兵佔島屠戮漁民高德意欲何為?”

這是都察院某位御史的彈章,說的是收拾鐵鏽幫的事。僅僅只是攻擊行事手段,還把鐵鏽幫說成漁民,估計那家夥只是聽到點風聲便隨手而就。到底是正義感爆表還是為了當月績效,只有御史本人清楚了。

“見船索財民怨沸騰墜星海還是大明之海嗎?”

這個是上港市舶司主事的彈章,應該是對這陣子提督衙門巡海收錢的抗議。水師營巡海自不會只盯著下港航線,而是三港雨露均沾。稽查商船也不管是不是繳了法定商稅,先按船大小和貨物種類收“服務費”,戰艦水手親兵出動都是要錢的嘛。收了這筆錢再說有沒有偷稅漏稅走私貨物的事,如果還有與混沌有關的物品,更是連人帶船一起端了。

這篇彈章其實沒多大意義,無非是主事礙於自身職守以及海商壓力表明下姿態。看標題就知道這傢伙是在陰陽怪氣,作為震旦最繁華的海貿通道,墜星海名義上是大明之海,大明每年能收到的海貿商稅連貨值的千分之一都沒有。連三港的海巡都成了海商的私家護衛,這叫什麼大明之海。

“馴魔為兵高德居心何在?”

這份彈章倒是嚇了高德一跳,再看彈劾者居然是老熟人,錦衣衛的馬僉事……不,現在是錦衣衛巡港司的指揮使。

巡港司是錦衣衛新設的部門,是指揮使而非鎮撫使級別,馬胖子也算升職了。這個部門是女皇對金錢龜在中京搞事的官面反擊,錦衣衛在三港原本設的巡城所只是牌子,人事權都由三港自己掌握。現在升格部門級別,直接派錦衣衛入駐作釘子,馬胖子的日子必然不好過。

馬胖子彈劾高德收容魔人充當親兵,這事本就瞞不過去。提督衙門透過馴象所、錦衣衛還有御馬監大索中京魔人,挑選中意的押去提督島改造,知情者芸芸。不過也因如此,馬胖子的彈劾就跟笑話一樣。馴魔為兵就是罪的話,那第一記板子先得打到女皇身上,御馬監裡面不就是一大幫魔人?馴象所還是錦衣衛的,更是魔人集中營。

所以這份彈劾壓根不像彈劾,更像是在幫高德,幫他堵住企圖借收魔人為親兵這個由頭攻擊高德的那些人的嘴。

“墜星海提督擅殺良民劫掠無度形同謀逆!”

接著看到的彈章就有力了,來自下港參議,參議這個官職在尋常省份僅僅只是道員,在下港卻是大明朝廷的最高官員。只有下港海商認可的官員才可能在下港立足,而下港與朝廷數百年博弈,已經形成了默契。這個參議基本都是由下港出仕的幾個官宦家族輪流來做,這一任的下港參議叫鄭生泰。

不必翻開高德就知道彈章裡說的是什麼,從鐵鏽幫到海金貨行,都是“良民”嘛。過去他們運什麼都不繳稅或者搞點花樣應付稅款,現在朝廷派下個墜星海提督逼他們繳稅,甚至管制他們隨心所欲的運東西,自然是“劫掠無度”。

以下港參議鄭生泰的彈章為開篇,接著高德看到的就全是真正的彈劾了。

主調自然是附從鄭參議,說他在墜星海肆意妄為,敗壞朝政綱紀,民怨沸騰。附帶的其他彈劾也是正側齊進前後夾擊全方位包圍,有的攻擊他勾連軍將圖謀不軌,有的說他是倖進小人甚至孽魔附體,還有的汙衊他揮霍無度日夜宣銀,有人實在找不出話來就說他天生異象是危害大明的妖孽。

說實話後面兩條倒是讓高德有些心虛,畢竟前夜爽了一整夜,同時他的確也是沒有魂魄的“妖孽”。

這一圈看下來,高德心裡有了底,女皇的怒火真不是衝著他來的,而是被這些彈劾他的人氣著了。

且不說下港魔人那邊必有的反應,就說“倖進小人”之類的彈劾,這是在指著女皇的鼻子罵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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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只知一心為國!”高德挺腰拱手,擲地有聲:“並不曾有虧職守,更不曾犯下這些罪行。”

女皇既然是惱彈劾他的那些人,他自然得硬起來。

“哦——”

女皇這聲升調拖得長長的,點頭說:“你說自己無罪對吧?”

不待高德回話,她環視群臣,朗聲道:“高德既然說自己無罪,那他就無罪了。”

殿中頓時一片冷寂,坐在角落裡當書記的上官晴忍不住輕聲咳嗽,都引得群臣同時矚目。

在這之後,才是眾人譁然,紛紛揚揚的叫嚷,都在說“陛下怎可如此兒戲”之類的話。直到遠坂愛沉聲低喝肅靜,震得他們頭暈耳鳴才停了下來。

“朕不知你們還要如何?”女皇一本正經的說:“既然你們彈劾高德,那麼高德是有罪。不過高德又說他沒罪,那麼他就沒罪,朕是很公平的呀。你們還想扳過來,就拿人證物證來嘛。”

“陛下乃天子,怎可親審刑案?”大學士張懷遠站了出來,“高德有沒有罪,交由大理寺審訊便可。”

高德冷笑,交給大理寺審訊就是預定有罪了。你這傢伙還不知收了海塔會多少金龍,或者摻和了多大生意。

“臣以為,高侍中是沒罪的。”中京尹朱甚能看似在維護高德,其實用心也很不對勁。“只是辦事有些操切,讓事情有些激化。臣覺得讓高侍中先告個假,緩緩為好。”

這傢伙是靠宗室身份得了中京尹的,按理說該超然於朝政之外,不摻和其他臣子的事情,此刻卻明保高德暗撤提督衙門,也是別有用心。

另一個大學士胡軒是從戶部侍郎位置升上來的,說得更直接:“三港市舶司,除了皇港稍稍剋制外,上下兩港均已攤牌。高侍中不認罪去職,別說明年春解,今年末月的尾款都不會再解送中京。”

“他們是想造反嗎?”高德怒聲道:“上港下港還是不是大明之土?墜星海還是不是大明之海!?”

他徹底明白女皇的火氣是從哪裡來的了,就是上港下港的表態。

“高提督……”張懷遠抬頭看樑柱,幽幽的道:“道理是如此,可天下不是靠講道理便能治理好的。三港的特別之處有歷史淵源,不是現在能輕易改觀德爾。此時松州又亂上加亂,更不能妄動。我等為臣子的,不得不把個人榮辱放到天下安寧、朝廷所需之下,何況……”

他瞥了眼高德,嘴角也跟著撇下,“高侍中既奉皇命提督墜星海,就該一面為朝廷解憂,一面安撫三港商賈。彈章雖大多是跟風趨勢,卻也有三港的真切民心,弄到這個地步,侍中也是難辭其咎啊。”

不愧是官場老龜,話說得真漂亮。

“臣以為……”

呂適行終於開口了,“高侍中身上是有些疑團,還是在御前澄清的好。”

終究還是自己人,聽起來就是小罵大幫忙的套路。

“比如有人彈劾……”呂適行彎腰自地上撿起一份彈章,“高侍中不僅是倖進小人,還是女扮男裝……”

殿堂裡噗噗好幾聲噴氣,連女皇都咳嗽起來,其他人更是絕倒一片。

不過眾人雖然笑的笑噴的噴,投向高德的視線卻多了不明不白的曖昧。

這個彈劾雖然荒唐,卻有自己的邏輯。

首先高德生得明眸皓齒、膚白貌美,勝過無數女子。雖然身長六尺,比一般男人還高,可那蜂腰翹臀足以羞煞無數女子。至於平胸嘛,裹裹勒勒不就平了。

其次高德自小小錦衣衛校尉崛起,背景淺薄,何德何能受女皇信任?若高德是女的,事情便好解釋了。女皇身邊已有了冷峻的遠坂愛和溫婉的上官晴,再多個人高馬大的男裝麗人,正好配套。

再有不能擺上檯面的汙穢計較,若高德真是男的,女皇怎會不將他收在無終宮裡好好享受,還放到墜星海那麼危險的地方與魔人對峙?

最後一點“證據”也很有力,高德將要受封兵部侍中進入朝堂時,恰好曝出與聖山白豆芽是未婚夫婦,時間太巧做作痕跡太明顯。那時候以為是彰顯他背景深厚並且已有家室,換個角度看,未嘗不是遮掩他其實是女兒身的真相呢?

被道道目光聚焦,高德無奈的瞪了呂適行一眼,暗道你丫這幫的是什麼鬼忙。

這個“彈劾”傷害不高,侮辱極強,要高德怎麼自辯?就在這脫衣服果奔麼?

“高德平身……”

女皇捏著拳頭掩著嘴,看不出喜樂。

待高德站了起來,女皇又道:“這個你倒是可以自證清白的,讓大家看看這些彈章有多荒謬。”

“陛下——!”

殿中又是一片譁然,叫得最大聲的自然是高德。

“又不是讓你全脫,”女皇的話裡已有壓不住的笑意,“脫上衣就好了,讓他們好好看看你的男兒身。”

其他人沒反應,遠坂愛倒是在旁邊輕咳了聲,帶得高德也頗為尷尬。女皇也真是口不擇言,這話說得好像你見過自己的果體一樣。

“陛下……”

高德可憐兮兮的看著女皇,你是認真的?

“若是高侍中連坦蕩相見都做不到,又如何令大家信你其他的事呢?”

呂適行還在煽風點火,“陛下已赦你在御前袒胸露懷之罪了,若是要打你的板子,那是連屁……下身都要袒露的。”

瞧見女皇目光閃爍,遮遮掩掩頗為嬌羞的樣子,高德心懷盪漾的同時,也恍然大悟。

呂適行確實是在幫自己,他當小丑自己當模特衝散堂上對自己群起圍攻的氣氛。女皇呢倒是趁機揩油,她定是從小麗那知道了他倆廝混一整夜的事情,想看看自己到底生了副什麼身材,能讓小麗那等仙子般的人兒如痴如醉。

長得太帥真是罪過啊,長得帥還被政治化了更是罪大惡極。

高德嘆氣、咬牙、閉眼,兩手搭住飛魚服的衣領,用力一分。

“哦哦……”

殿堂裡彷彿亮了起來,極力壓力的低呼聲和抽口水聲來自侍女們,連遠坂愛和上官晴都壓住了呼吸,兩眼緊緊黏在高德身上。而那些垂垂老矣的朝臣們,居然有一半以上瞪圓了眼睛,反應跟女孩子一樣,甚至有人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氣。

寬肩蜂腰,肌肉賁張,既不累贅也不削痩,充盈著力量。即便膚色白一些,也絕不會有人把這男人都嫉妒若狂的健美身軀看做是女兒身。

“你這身上……”

呂適行倒是看出了不對,“怎麼這麼多抓傷?”

不只是抓傷,還到處是淤青甚至咬痕,小巧牙印都看得分明。

“微臣犯下了欺君之罪!”

高德倒是變得坦然了,向女皇拜道:“前夜與未婚妻盡享閨房之樂,說起來也沾了日夜宣銀這一條……”

嘖嘖聲四起,包括呂適行在內,都是羨慕嫉妒恨的模樣。他們在不同場合都見過那位聖山之女,不得不說與女皇如梅蘭相綻,不分軒輊。

“閉……閉嘴!”

女皇卻低下了頭,頗有些狼狽模樣:“誰讓你說這個了!?”

近處遠坂愛、遠處上官晴也跟著低頭,肩頭都在微微抽搐。

“穿好穿好!”

女皇再抬頭時已是滿臉冰霜,篤篤敲著桌子說:“你的確有罪,張大學士的話倒是沒錯,你的提督衙門現在不僅沒上繳稅款,還惹得三港生亂。若是三港真的不上繳商稅了,你提督墜星海便是個錯誤。”

站在無數彈章之間,高德慢條斯理的穿衣服。等玄色金紋飛魚服穿好,他也有了想法。

“胡大學士……”

他問主管戶部的胡軒:“下港每年向朝廷繳納多少商稅?”

“只論下港的話,”胡軒的業務還是很精通的,“每年定額五十億金龍,按月繳付。這是定景之亂後定下的,數百年來從未更改,下港一般不會拖欠短少。”

才五十億……

高德冷笑,下港有近千萬人口,進出口貿易佔了墜星海三港海貿將近一半的量。之前他截住的海金號貨船,不算那部魔械,其他貨物總值就超過三千萬金龍,那還是艘不到萬噸的小商船。全年進出下港的萬噸商船沒有三千艘也有一千艘,粗略估算全年貿易量超過一千億金龍。海商至少是賺對半,落到朝廷手裡的才百分之五……這還不包括不在下港裝卸貨物的走私貿易。

“離明年春解還有……三個月,”高德決定賭了,現在的形勢很明確,如果他在墜星海不儘快拿出實在的東西,哪怕是女皇都難以保住他。

“臣願立軍令狀,”他拱手朗聲道:“今年末月,哪怕下港不繳商稅,臣的提督衙門也會補上。到明年春解,不管是下港繳納還是提督衙門繳納,臣保證下港商稅不會短一個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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