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終宮乾明殿的後殿,女皇揉了揉眉心,又拿起一份奏章。即便是隻手滅國的聖者,長時間高強度的腦力勞動也讓她有些疲憊。

“呂適行,這不是白天被打爛了屁股的那家夥嗎?”

女皇翻開奏章,只看了兩行,絕麗臉蛋就揪成一團,還發出了牙酸至極的嘶嘶聲。

“好噁心……”

她把奏章丟給侍立在旁的上官晴:“這傢伙怎麼可以這麼噁心?挨了三十板子,還給我謝恩,說我比他祖奶奶都仁愛慈祥,瑪德是拐著彎的罵我麼?”

上官晴抿嘴暗笑,能把粗口說得這麼自然卻又毫不影響形象的,只有這位女皇陛下了。

現在的上官晴很開心,她總算讓女皇打消了讓她做丞相的荒誕想法,得到了內廷司禮監秉筆的職位,幫女皇處理奏章文書。司禮監有了女秉筆這事也挺荒誕的,跟女丞相比就算不了什麼了。而且搶的是內侍太監的職位,跟文官沒有衝突,應該有益於女皇穩定朝堂。

“呂侍郎是在向陛下示誠,”這份奏章她一看就明白,“他願意出任右都御史了。”

“這人啥毛病?“

女皇沒想明白,”白天我讓他當他不幹,還當場數落我這不對那不對。先說我穿衣服太隨便輕慢臣下,再說讓臣子直接看到我的臉會起輕褻之心,要我以後開朝會垂簾聽政!不打他三十大板,他恐怕連我進殿先邁那只腳都要叨叨!“

“他之前是禮部侍郎,就當他是被書蟲蛀壞了腦子的呆子吧,結果又上了這麼一份……跪舔的奏章。這個人呀,虛偽到了這種程度,真是不折不扣的君子。”

上官晴苦笑,“君子”這個詞在女皇的辭典裡只比十惡不赦差一截了。

她轉到案前跪下:“此人是奴婢推薦的,陛下該治奴婢的罪。”

“起來起來,我只是發發牢騷而已,又沒怪罪誰,”女皇擺著手說:“臣子哪能只按小人君子分呢,那不是幼稚得可笑。”

女皇的疑問還沒解決:“你說說,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官晴仍然跪著,娓娓道來:“陛下該知道,文臣們對陛下坐上皇位還有很大牴觸,告病告老的一大堆,剩下的也在觀望。這時候誰升遷了都會被同僚側目相看,認為是貪戀權位的佞幸小人。”

說到這女皇插嘴:“小人好呀,勤勤懇懇做事不好嗎?呃……你繼續。”

“奴婢這樣的人能為陛下效勞已是榮幸,又何須在意名位,”上官晴服侍女皇的一個挑戰就是得習慣隨時被女皇打斷,“但這些文臣情況不一樣,他們能夠躋身朝堂,靠的是苦讀詩書十數年,或者是世代門庭祖蔭。他們是拿詩書文才和父祖恩蔭在陛下這裡換得名利權財,為陛下牧養天下。他們有自己的一套……榮辱道理,若是背離了這套道理,會被他人恥笑排擠,到時自處都很難,又如何做事呢?”

女皇又打斷了她:“君子同氣連枝嘛,對我的忠誠自然不那麼絕對。”

上官晴自顧自的繼續:“呂侍郎就是有這樣的顧慮,所以在朝會上頂撞陛下,惹得陛下打他的板子,以示自己並不是逢迎陛下的佞臣。而後再向陛下示忠,就有底氣向其他人說,他接受升遷不是貪圖陛下恩賜的高位,而是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

女皇託著白玉般的下頜,怔怔出了會神,恍然拍桌子,“這不就是騙廷杖嗎!”

“騙廷杖……”上官晴由衷的讚歎,“這個說法既精煉又鮮活,無比絕妙。”

“那當然,是……”

女皇眉飛色舞差點說漏了什麼,還好及時改口:“只要是騙廷杖的傢伙,都不可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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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晴暗暗嘆氣,不好多說,起身要幫女皇擬復,女皇卻又改了主意:“連你推薦的人都不可用,滿朝臣子怕是沒幾個能用了。”

治理天下終究不是像刑天守護天廟那麼簡單,可以一心無我啊。上官晴感慨著,同時為自己也懷著些私念而羞愧。

“小晴你說得對,這時候我也沒什麼可挑的,先撿著願意從我的用吧,”女皇顯得很無奈,“朝堂先得穩下來,不然天下人都以為大明要垮臺了。人心亂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不等上官晴反應,女皇又跳脫的想到下一步。“可人人都像這個呂適行一樣,在我這騙一通廷杖,把我當傻子玩,這能忍?”

“這樣吧!”

女皇揮手說:“明天開朝會,把要用的那些人統統先打三十板子,批次處理!”

上官晴噗嗤笑出了聲,女皇也跟著呵呵笑了。

女皇的確不懂朝政,也沒學過帝王權術,但不是笨蛋。

“罵他一通,告訴他再跟我玩這種小把戲,直接打死!讓他給我好好當官!”女皇又揉起了眉心,“我忍,就算是這種人我也忍!”

上官晴躬身應是,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拿著奏章到一旁的書桌忙碌起來。

“陛下!”

穿著素白銀鳳服,頭戴鳳釵紗帽,柔美中又顯英氣的少女進了後殿,正是內廷總管遠坂愛。

“剛剛接到暗中投告,說三日後御門大典上有人要作亂!”

遠坂愛隔著書桌跟女皇低語,上官晴還是聽到了,嚇得手中毛筆一歪,剛寫的東西全部作廢,還好只是草稿。

“作亂?”

女皇的柳葉眉豎起,又緩緩落下,淡然笑道:“我還以為這偌大的中京,真沒一個人敢站出來造我的反呢,原來是準備搞個大的。”

遠坂愛沉聲說:“可能有魔子推動此事,陛下調一隊候補刑天給我,今夜我就去把所有人拿下!”

女皇歪著頭託著下頜想了會,搖頭說:“讓他們跳出來,正好可以讓天下人看看,他們的女皇憑什麼能手持泰阿,穩坐社稷。”

上官晴的筆又是一歪,新拿的紙又作廢了。

遠坂愛卻沒吃驚,只是有些猶豫:“就怕出意外……“

女皇異常自信:“我們加一塊,還有候補刑天在,會出什麼意外?”

遠坂愛居然就點頭了,上官晴再忍不住,撲到女皇書桌前跪下:“陛下,使不得啊!奴婢聽聞太祖有秘訓,不可讓民人知曉異能者的存在,更不可洩露混沌惡魔的威脅,否則必有大禍!”

女皇跟遠坂愛對視一眼,後者無奈的嘆道:“上官秉筆,這些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了,連你都知道,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奴婢經常接觸官宦才知道這些事情,”上官晴生出濃濃的無力感,像是在跟另一個世界的人對話:“一般民人並不知情啊。”

“官宦……在這個世界算什麼啊,”女皇攤手,“官宦和民人就是一類人,就是凡人。至於太祖爺爺的秘訓,這都上千年了,他老人家哪能料到千年後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他的四十五代曾孫女會當皇帝,他肯定會在秘訓裡加上一條,大明絕對不許有女皇。”

“可是……”上官晴有種世界大變就在此時的急迫感,壓得她都顧不上考慮惹惱了女皇會有什麼後果。“可是據奴婢所知,混沌就是人心匯聚而成的。如果異能者和惡魔的事情公之於眾,驚懼與絕望充塞天下,勢必會混沌暴起,惡魔叢生,天下大亂啊。”

女皇淡然笑道:“驚懼是會有的,不過天下人就此絕望嘛,未必哦,大家還會知道有我在啊。”

遠坂愛也有些不確定了,暗暗傳訊,“要不要謹慎一些,先找人商量下?”

“姑奶奶在暗中查訪那只孽魔的魔子,小貓咪不會管這些凡塵俗事,”女皇舔了舔嘴唇,看似沉默,其實也是用傳訊回應,“他麼……這些事情他還是別接觸的好。我想早點讓天下安定下來,不然麗回不了家。”

當著上官晴的面說完悄悄話,女皇才開口,“要說天下大亂,現在不是已經亂了嗎?那些臣子是怎麼說的?牝雞司晨啊,結果呢?”

上官晴呆了呆,隨即面紅耳赤,覺得自己太唐突了。分明什麼都不知道,卻自以為是的勸諫女皇。

老太子死在社稷之座上時,大明其實就已經亂了。如果沒有女皇挺身而出,泰阿空懸,社稷無人,天下會如何簡直不敢想象。

但女皇很難,內閣大學士全體告老告病,朝臣們大半牴觸女皇,願意效忠女皇的都得挖空心思惺惺作態,還有只孽魔的魔子潛伏在中京隨時會搞出大亂子。女皇不得不像當初坐上社稷之座那樣,靠力量懾服所有人,太祖秘訓什麼的,已經顧不得了。

正要磕頭請罪,一股柔和的力量將她托起。等升到半空,才如夢初醒的驚呼出聲。

“小晴啊,你要明白,”女皇悠悠的說:“大明歷代皇帝都不是凡人,你的女皇更強,更懂得怎麼對付惡魔。所以不要擔心,你專心思考凡人的事情就行了。”

女皇癱進椅子裡,看著神色嚴肅的遠坂愛,又深深嘆氣:“話又說回來,除了這樣的力量,我其實一無所有,只能用力量解決問題。“

“陛——陛下——!”

上官晴在殿堂半空飛來飛去,衣衫獵獵,髮絲飛舞,如飛天仙女一般。

“快放下我啊陛下!我要吐了!”

西城南面,馴象所的地下密室裡,尤三通趴在地上,哇啦哇啦大吐特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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