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快就回來了?”

無終宮乾明殿北面,由遠坂愛掌管的“大內情報院”裡,身上還彌散著出浴煙氣的女皇出現,讓遠坂愛頗為吃驚。

“果真與他有關,”女皇蹙著眉頭在煩惱什麼,“姑奶奶在哪裡呢?不會去了海邊吧?”

“他把那艘古艦撬動了麼?”蒼老聲音在院門響起,姚婆婆出現。

白髮老媼頓了頓柺杖,“又一樁事應在那小子身上了。”

遠坂愛繼續在院裡主持各方聯絡,墜星海的海嘯影響頗廣,她得替女皇把握方方面面的動向。女皇則跟姚婆婆在院外的梅林中散步,邊走邊聊。

“我是不是做錯了,師傅。”女皇幽幽的道:“當初就不該把他調到馴象所,到了馴象所後他就成了人形開關,一件件事就從他身上冒出來。現在弄到朝堂上,他都快成人形颶風了。”

“說到當初……”姚婆婆笑得曖昧,“當初可不是從馴象所開始的哦。”

“師傅……”女皇捂住臉頰,“那時候是逼不得已嘛。”

“換了小愛在這,估計要說是啊確實不得已。”姚婆婆眯起了眼睛,“老婆子我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也就說說順水推舟、逆水行舟之類的話。”

女皇都快把腦袋埋進胸口了:“師傅你都說了啊!”

“但這是好事,”姚婆婆變回正經臉,“我是說關於那小子成了人形開關的事情,對你不願當亡國之君的想法而言是好事。”

“這怎麼說?”女皇愕然抬頭,臉上還殘留著羞澀的紅暈。

走到一株梅花樹下,此時離梅花綻放還早,點點花蕾白裡透紅,與定軍山的冰雪牡丹綽約相似。姚婆婆看看花蕾,再看看女皇,視線裡溢位不加掩飾的讚歎和羨慕。

“你小時候一直住在無終宮,顯露出血源異常後被我帶出宮住到了他身邊。”姚婆婆凝重的說:“你就沒想過他其實很特殊,說不定比你還特殊嗎?”

姚婆婆這話讓女皇眉頭蹙得更深,“他不是聖山認定的凡人種子嗎?師傅你說過,長老們說過,我的感應也是如此。”

“他是凡人種子,”姚婆婆輕嘆,“但他跟朱家子嗣不同,也跟可以做刑天或者戰僕的凡人種子不同,他更特殊。”

“特殊在哪裡?”女皇的呼吸變輕了,還下意識抿了抿嘴唇,她自然有所猜測,而那個猜測讓她不願面對。

“跟千年前的……太祖一樣特殊,”姚婆婆轉開視線,“他的魂魄凝實到難以測量,彷彿不存在,這意味著他擁有近於本初的純粹的凡人之力。他可以啟用根源灰器,和太祖一樣結束亂世,開闢新的王朝。”

“什麼?”女皇捂住嘴,將驚呼切作兩半。

“但、但這不對!”她難以置信的搖頭:“我怎麼沒有感應?我只是感應到他有凡人之力,和刑天、戰僕那些人一樣,就是尋常的凡人種子。”

“因為你把自己的血源分給了他啊。”姚婆婆淡淡笑道:“他的特異之處就被掩蓋了,你只能碰觸到與你血源相連的他,真正的他還藏在你的血源之下。”

“自他降生的那一刻起,聖山就在觀察他。”姚婆婆繼續說:“你該知道,太祖也是降生在前朝末年。前朝崩潰,混沌入侵,太祖這才揭竿而起,最終建立大明。所以當聖山確認他是與太祖相似的凡人種子後,就認為大明氣數已盡,他將會開創下一個王朝。”

“不過事情出了點變化,你竟然有了超出太祖的雙聖者血源,這讓聖山再也無法判定混沌的起伏與現世的更迭……”

剛說到這,被女皇冰冷話語打斷:“所以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與他的相遇都是安排好的?”

“是我安排的。“姚婆婆坦然的直視女皇:”那時候沒人料到你會坐上大明的皇位,按照聖山與大明的約定,你將替代我成為聖山之女。所以……我終究還是朱家人,我希望朱家血脈能以另一種方式傳承下去,若是你能與他攜手偕老,朱家終究還能有後。”

“所以師傅才會有意無意的向我透露移植血源的方法,甚至還故意把移植需要的藥劑裝作無意間落下,”女皇的目光越來越空洞,“鼓勵我把血源移植給他,讓我們自小就有了超乎尋常的……羈絆?”

姚婆婆吃吃笑了,“的確是我,可我並沒有給你施加術法讓你看上他。跟他拉鉤約定在一起不分離的就是你自己,是你的本心。”

女皇噎住,姚婆婆再道:“我也只是推動,如今看來,我的推動還有了意外之喜。你想想看,你坐上了大明皇位,若是與他沒有這層羈絆,你與他必然會成為宿敵。現在卻不一樣了,在你決定把血源移植給他的那一刻,你就已改變了自己與他的宿命。”

“我、我……”這驚天般的隱秘讓女皇一時反應不過來,就顧著嘴硬:“什麼宿命我才不在乎!就算他是純粹的凡人種子,也沒有我強,真成了死敵我一劍殺了便是!”

被姚婆婆淡淡含笑的看著,女皇喘了會粗氣,勉強理出頭緒。“長老們就這麼看著,看著師傅你擺弄我跟未來的又一個太祖?任由你決定歷史?”

“歷史不由我決定,聖山也從不主宰歷史。”姚婆婆溫和的道:“這是至高法則,你該明白的。這是你決定的歷史,你在天廟裡挺身而出那一刻,歷史也被你改變了。”

“當然了,如果能做點什麼讓歷史加速或者延緩,聖山還是會去做的。”姚婆婆微微搖頭,“只是在他這個變數帶來的變化不只限於他自己,在他之後,聖山又推算出另外幾顆種子,或許不如他這般純粹,但由此而生的變化就誰也算不準了。你也知道,從前朝末年到混沌滅世那段時間裡,崛起的凡人種子並非只有太祖一顆。”

“我……”女皇按著額頭,已不知道該說什麼乃至該想什麼。“

“所以聖山不在意了,不管是你引發的現世變化,還是那小子找著的古艦,只要是你們折騰出來的事,聖山都只會作旁觀者。你們正讓震旦的歷史走向未知,聖山必須服從法則。”

姚婆婆的話對女皇而言就像天外的縹緲之音,“不過旁觀的只是長老們和刑天,像我和小愛,還有羽林衛那些戰僕們,我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和想法做出選擇,參與到歷史裡。”

舒了口氣,姚婆婆轉回之前的話題:“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他會變成惹事精了吧?當初他就是因為碰巧撞上了孽魔才會遇見你,就算沒有你,他也會搞出一連串的事情。但你跟他有了羈絆,把他繫結到你的命運上,他引發的變化自然就跟之前不同了。你該慶幸……不,自豪,莫離。這都是你的選擇,從當女皇到選擇他,都是你做的決定。從聖山到我,做的都不過是幫你推了一把而已。”

“高德那家夥……“女皇這個心結稍解,另一個心結又加重了,“從生下來就被安排了,想想真是可憐呢,他會不會恨我呢?以他那樣的人,肯定是不願接受被安排好的命運吧?”

的確,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就算有被安排的成分,想想高德,她又有什麼資格為命運被人安排而憤怒呢?

“不……不對……”她忽然使勁搖頭,“他並不是純粹到極致的凡人種子,我感應到的也不只是跟我血源有關聯的他。剛才我去島上找他的時候,感應到他的魂魄被人動了手腳,有人潛伏在他身體裡!我借……藉機細細查探,沒有抓到那家夥,卻感覺他的魂魄有了一些變化。像是關聯到了什麼,又像我坐在社稷之座上燒過似的,有陰燃著的凡人之火。”

“藉機?”姚婆婆並不訝異,關注的重點還偏了:“難不成又來了一次?可除開你來去需要的時間,壓根沒什麼空暇啊,難不成……”

白髮老媼眨眨眼,這一刻表情格外調皮:“那小子不中用?”

“師傅——!”

女皇終於耐受不住,跺腳嬌嗔:“只是親、親一下而已!說正事!”

“說正事……”姚婆婆呵呵笑道:“不必擔心,或許是哪派的魔人,或者就是那艘古艦借他與古艦的關聯搭起來的通道。他的魂魄既然渾然無懈,其實不可能進入灰境。只是他承受了你的血源,你的血源給在他的魂魄之外又裹了一層,像是擬造的魂魄。”

“這或許是個漏洞,讓他能進到古艦那種灰境與現世交織的地方,在裡面留下魂魄印記。既是個漏洞,估計就被魔人利用了。但別擔心,魔人並沒有真正侵徹到他的魂魄裡控制他。”

“應該是這樣,”女皇松了口氣,“他估計還不知道自己被別人寄宿了,不能貿然告訴他,得找到什麼穩妥的辦法暗中幫他解決掉。”

說到這臉色驟變,“萬一他其實知道呢?”

女皇蹙眉抿唇,“那個寄宿者、那個女人,雖然沒抓著蛛絲馬跡,總感覺很奇怪。”

“怎麼奇怪了?”姚婆婆來了興趣:“竟然是個女人?難道他要重蹈你那個老兄長的覆轍?”

“我……”女皇看著姚婆婆,欲言又止。

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就像面對你一樣。

這話女皇怎麼也說不出口,這太怪異了吧。

“算起來是我十八輩曾曾曾侄孫女啊,是說感覺有些熟悉。”

絕魂宮裡,高德正在審問小楚,等他解說了背景,小楚竟然來了這麼一句。

“所以說你還沒有明白自己錯在何處嗎?”

高德氣結,“為什麼不經我允許就鑽到我身體裡,還借用我的感知看我幹什麼?你是想賴在我身上做我的隨身老奶奶嗎?”

“按年齡算我的確是老奶奶,”小楚很認真的說:“至於錯……在那之前,我也是沒經過你允許就進到你身體裡,把絕魂谷的火引給了你才救了你的啊。”

“這不是一回事!”

高德煩躁的抓頭髮,伸手卻碰到彎曲的尖角。“算了總之以後你不能再隨便進到我身體裡,我叫你你才能進來!”

“我儘量,”小楚攤手,蓋頭晃著但高德猜得出她滿臉無辜。“不過我是你燒出來的,我睡覺的地方也是你燒的,保護你是我的天性,只要感應到有異常我都會行動。之前就是感覺你被奇怪的力量滲入心靈,像是在觀察你的魂魄,我才出來的。”

既然承認自己是老奶奶了就不要扮出這副無知少女的模樣!

高德揉著額頭說:“拜託你行動前多動動腦子,既然有人在觀察我魂魄,你出來不就是送給人家看的麼?”

“對啊……”

小楚懊惱的拍拍蓋頭,“是我失策了。”

她倒是還有話說:“不過天性難違嘛。我們之間的關聯就是凡人之火,只要你在燒自己魂魄,我隨時都能跑到你裡面。你光這麼跟我說也沒用啊,到時候該跑出來我還是得跑出來。”

“那麼怎樣才能阻止你跑出來?”高德很認真的問。

“找更多的提燈人來,”小楚指指她住的這間宮殿,“把周圍燒得暖暖的,這樣我就只想睡覺不想管事了。”

“光這個也不行啊!”高德沒脾氣了,看來還得找到另外的辦法阻斷她。

瞧在小麗並沒發現異常,甚至還賞了他甜頭的份上,高德沒繼續追究小楚了,而且他時間有限,還得跟提燈人們溝通。

宮殿之間的圓臺下,高德掃視五個套著惡魔軀殼的提燈人,換上嚴肅語氣。

“我剛解決了一樁麻煩,具體情況以後再說。也真是巧了,墜星海那出了什麼事,才讓我趁機幹掉了對手。”

“是挺巧的……”李蓉娘盡職的當著託,這正是高德欣賞她的地方,被驟然而至的苦難磨鍊出了高情商。

李蓉娘帶著呂九眉,你一言我一句的說了臥虎島上的動向,說到懷疑埋在下面的古代戰艦有了動靜,而且還是高德引發的,高德點頭說:“那家夥跟我還真是有默契啊,以後我們都得靠著縮在他的影子裡發展壯大了。”

“大人自謙了,”呂九眉由衷的道:“我倒是覺得與你相比,高德才是縮在別人裙子……影子裡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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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居然諷刺自己吃軟飯!可她說得太有道理,高德無法也不能反駁。

“接著看事情進展吧,”高德說,“即便古代戰艦只是沉在海底不需要挖掘,我猜高德也會裝作需要挖掘,他就是靠這件差事才得了這麼重要的官職,不可能輕易放棄掉,我們的計劃照常推進。”

“等夏侯你們三個到了銅鼓山礦場,跟裘正仁接上頭,就儘快把礦工送過來。王九和蓉娘,你們繼續紮根島上,最好從高德手裡接下所有工作,讓他當個甩手掌櫃。”

眾人嚴肅應是,結束了“提燈人第一次全體會議”。

等呂九眉跟李蓉娘走出各自的帳篷,同時看到雙手枕頭躺在山坡邊休息的高德,那家夥咬著狗尾巴草顯得極為悠閒。

“讓高大人當甩手掌櫃的事情,”呂九眉頓時有了信心:“我覺得應該不難。”

“確實不難,”李蓉娘忍著笑附和:“高大人應該會忙於更要緊的大事。”

“大事?”

呂九眉翹起嘴角,不屑的道:“還有什麼事情能比培養出千千萬萬提燈人,讓凡人掌握自己命運更大更要緊,也更有意義?”

“沒錯,”李蓉娘發自內心的贊同:“值得我們在這裡風餐露宿,甚至曬成昆侖奴。”

“呃……”呂九眉終究是女人,“等會問問高大人,看他是怎麼保養皮膚的。看看他那臉,比我都白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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