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這一夜便在周茹的住處留宿了。

周茹抱著一幅鋪蓋鋪在地板上,又拿了一床被子,一聲不吭的躺下去。

程千帆自己則躺在了周茹的床上,滿意的點點頭,“我先睡了,記得明早起來做早飯。”

“知道了。”周茹甕聲甕氣說道。

她躺在地鋪上,上海的初春的冷,是那種不知不覺便浸透了骨頭的溼冷,周茹甚至能感覺一股涼氣透著地鋪卷上來。

看著躺在自己的床上,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的組長,周茹‘恨’得直咬牙。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才沉沉睡著了。

夢裡,周姑娘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女孩子的香閨。

她坐在窗前向外看。

一座小橋,橋上落了雪,一片白。

隔著窗戶看不見橋上的字。

可以看見有擺攤人在叫賣,人來人往。

還有人在砸冰窟窿抓魚。

有人趕著牛啊羊啊的在河邊的草灘吃草。

是逢集的日子,四裡八鄉的老百姓揹著各家的山貨土產,在道路兩側擺好。

抱著娃娃的婦人,慢條斯理的挑選著貨物,為年飯做準備。

突然一聲喊,“妮子,快跑。”

周茹啊的一聲,從夢中驚醒。

她抱緊小被子坐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這夢真怪,落雪了,結冰了,怎會有草給牛羊吃呢。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竭力不去想其他的。

……

“哭什麼?”一個聲音冷不丁在耳邊響起。

“沒有。”黑暗中,周茹隱蔽的擦拭了眼角,說道。

“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凍哭了。”

周茹感覺一個陰影從床上下來,靠近。

然後便是被輕輕踢了一腳。

“去去去,床上去。”程千帆不耐煩說道,“哭哭唧唧的,煩死個人。”

“我沒有。”周茹梗著脖子說,她自己也很奇怪,今天自己這是怎麼了,這麼倔。

“滾蛋!”程千帆沒好氣說,“要不你自己一個人去床上睡覺,要麼我也就‘飢不擇食’一下,咱倆一起在床上。”

周姑娘從地鋪上爬起來,蹬蹬兩步上了床,鑽進被窩裡,頓時一股暖意包圍她的身體。

這是那家夥暖的被窩。

哈哈哈,組長給我暖被窩,暖房小子,哈哈哈。

周姑娘沒忍住,咯咯咯笑起來。

“毛病!”程千帆罵了句,“趕緊睡覺。”

這一晚的後半夜,是東北淪陷後這些年周茹睡得最安穩的一晚。

……

天色將亮未全亮的時候。

程千帆胡亂洗了把臉。

“手藝不錯嘛。”看著桌上的早點,程千帆驚訝說道。

有皮蛋瘦肉粥,饅頭,小炒肉,還有兩個雞蛋捲餅。

周茹聽了,便露出笑臉,“小程巡長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唯恐招待不周。”

“說人話。”

“組長,快點吃,別涼了。”

就在此時,房門被輕輕敲響。

“誰啊?”周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話都帶著未睡醒的鼻音,來到門口問道。

“是我。”

聽出來是豪仔的聲音,周茹沒有立刻開門,對上了安全暗號後才打開門。

“邊吃邊說。”程千帆抬眼看了風塵僕僕的豪仔一眼,說道,“周茹,來一碗熱粥,給豪仔暖暖胃。”

“恩。”

周茹剛把一碗粥端出來,敲門聲響起。

李浩回來了。

“周茹。”程千帆說道。

“是。”周茹趕緊又盛了一碗粥出來。

“邊吃邊說。”程千帆用筷子串了兩個大饅頭,遞給兩人,“豪仔你先說。”

“是!”豪仔拿過一個饅頭,咬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大口粥,被燙的直咧嘴也顧不上。

……

程千帆三兩口吃完。

點燃一支煙,細細聽兩人彙報情報。

“楊福元確實是上海站動的手。”

“負責此次行動的是上海站站長助理阮至淵。”

程千帆打斷豪仔的話,問道,“如此隱秘的事情,這個潘老九怎麼知道的。”

潘老九便是劉育初在上海站行動大隊的那個老鄉。

“整個上海站幾乎都知道。”豪仔乾脆將饅頭掰開,中間夾了鹹菜,用力一拍,大口咬著吃。

“阮至淵這個人,按照潘老九的說法,大家對於這位長官的印象是素來貪財好色,卻是沒想到此番竟然主動攬下了制裁楊福元的任務。”

“你是說是阮至淵主動攬下了這個任務?”程千帆立刻問。

“是的。”豪仔點點頭,“潘老九說,華德路軍馬場襲擊事件發生後,上海站內部都知道想要再對楊福元下手很難,這個時候是阮至淵主動攬下這個任務的。”

……

“潘老九是什麼時候知道阮至淵攬下這個任務的?”程千帆問道。

“當時他是不知道的,是楊福元被幹掉後才知道的,上海站方面為了振奮士氣,沒有在內部刻意封鎖消息,幾乎是整個上海站內部大半人都知道了。”豪仔說道。

“因為此事,阮至淵揚眉吐氣,潘老九懷疑便是阮至淵在暗中推動此事的傳播。”豪仔補充說道。

“蠢貨。”程千帆在內心裡罵道,這哪裡像是紀律嚴明的特務機關力量,簡直是幫派堂口。

“制裁楊福元的詳細情況說說。”

“具體的潘老九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五個隊員參與行動,據說是全部殉國了。”豪仔說道,“阮至淵一人雙槍,打死了三個日本憲兵,成功逃脫,他也是唯一成功逃離的。”

“一人雙槍,打死三個日本憲兵,全身而退?”程千帆驚訝出聲。

“潘老九是這樣說的。”豪仔露出一絲古怪之色,“不過,潘老九說,阮至淵沒那本事,這可能是阮至淵在吹牛。”

……

程千帆明白了,包括阮至淵在內的六個人參與制裁楊福元,除了阮至淵成功逃離,其餘五人全部殉國,這應該是基本的事實。

不對,程千帆皺了皺眉頭。

“是阮至淵說的另外五個人都遇難了?”

“上海站內部是這麼傳的。”豪仔說道。

程千帆點點頭,他看向李浩,輕輕吐出一口煙氣,“浩子,說說你那邊打聽來的情報。”

“是。”李浩抹了抹嘴巴,“我找到了小七,小七問了手下的小乞丐,其中一個小家夥確實是看到樓蓮香被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帶出門,上了一個小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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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注意到樓蓮香和某個男人的關係比較特別?”程千帆問道,然後他自己也是搖搖頭,小乞丐不一定會注意到這些。

“有。”沒想到卻是聽到李浩如是說道。

“樓蓮香在上車前,她身邊的一個男人過來抱了抱她,然後她才上了一輛車,那個男人被押著上了另外一輛車。”

程千帆露出振奮的表情,他露出思考之色,隨即扭頭看向豪仔,“潘老九說阮至淵貪財好色?這個人是怎麼個好色法?”

他知道豪仔素來仔細,會問的非常詳細,一些看似無關的話題,豪仔也會儘量去問清楚,這也是程千帆當初為什麼在杭城特訓班的時候,從那些個臨時手下裡偏偏看中豪仔的原因之一。

豪仔想了想,面上露出踟躕的神情,說道,“就是……應該是和組長你差不多那樣的‘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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