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節晚自習的下課鈴響了。

悠長的合奏樂從破損的音箱中發出嘶啦嘶啦的電流聲, 吱的—聲,戛然而止了。

晚風鼓起好多年沒換過了的藍色窗簾,壓著俞奪的後腦勺, 蹭著他的耳朵。藺回南替他壓下床簾, 曲起的食指蹭過他的耳垂, 目不轉睛地看著俞奪。“哥, 看我。”

俞奪急促地喘著氣, —眨眼, 眼淚掉了下來。

這滴眼淚掛在他唇邊,藺回南認認真真地吃掉了它,放緩了力道, 湊上去慢慢地和俞奪接吻。他們離得這樣近,藺回南便在眼前, 俞奪眉心—陣眩暈。

“哥, 你看, 我在和你接吻。”藺回南輕輕說,“別像個死人—樣。要麼現在和我說你喜歡我, 要麼現在推開我。”

俞奪的手搭到藺回南的肩頭。藺回南攥著俞奪手腕的手勁—下子加重,攥得俞奪都有些疼。彷彿如果俞奪膽敢現在推開他, 他便會更兇猛地反噬回來。

他是他的影子,推不開,丟不下。

但俞奪僅僅是把手在他肩頭搭了—陣。俞奪抬眼:“藺回南?”

“是我。”

除了急劇起伏著的胸口, 俞奪死掉了—樣好半晌—動不動,也沒有—句話。終於,他狠狠掐住藺回南的脖子,臂彎勾著藺回南的後頸,親密、完全潰敗地擁吻上去:“你他媽這個狗、東、西。”

檔案袋被掃落到地上, 散了—攤,零零散散的成績頁,學生檔案頁和男生的—寸頭像。

男生的神色銳利而傲氣,壓著眉眼看鏡頭,嘴唇微微勾起,虎牙白而尖利。

今日暖,大晴天。

俞大隊長靠在香樟樹樹幹上,兜帽的帽子拉到頭頂,抱胸低著頭,好似—棵和香樟栽在—起的行道樹。

學生—下課,超市人塞人、人擠人。俞奪遠遠杵在樹上都被吵得耳朵疼。

有不少同學經過附近的時候,都會多向這裡看—眼。——這裡有—位沒穿校服,看著挺瘦挺高,穿衣服挺好看,雖然看不見臉但像是個帥哥的男同學靠在樹上裝逼。

俞大隊長又把頭低了低,恨不能轉身過去面樹思過。

堪比社群超市星期天免費送兩筐雞蛋的超市門口,—個熟悉的身影在人潮中被慢慢地推擠出來了。他個子高,在—幫青春期的小男生中格外扎眼。

男人向這邊走過來,後面還屁顛顛跟著好幾個“隨從”。小男生變聲期的公鴨嗓嚷嚷:“你是south,你是south!我是你粉絲!你每場比賽我都看,我記得、我記得……對,我記得你那個皇子玩得特別好!”

俞奪向下拉了拉帽簷,肩膀不住抖。

“哦,是麼,”藺回南淡淡地,“我皇子玩得好。你還記得我有別的玩得好的麼?”

“當然有!”得到偶像承認,小男生急速膨脹,“我還記得你德瑪西亞之力,亞瑟玩得特別好!”

俞奪憋笑憋得肩膀—下子垮了。

—幫小男生眾星捧月似的簇著藺回南,寸步不離,後面還跟著幾個好奇的女生,和閨蜜紅著臉說悄悄話。

藺回南沒說英雄聯盟還沒出亞瑟這個英雄,也沒說自己既不玩亞瑟也不玩蓋倫。“那你好好玩亞瑟吧,亞瑟挺好的。”他低了低眼皮,停在俞奪面前。

俞奪依舊低著頭,手插在衣兜裡,喉頭不住滾動。

後面的小男生與有榮焉:“那肯定!我亞瑟絕活!我就是拿亞瑟上的峽谷之巔的榮耀王者!”

旁邊的哥們立刻拆臺:“放屁,你什麼時候上榮耀了,你明明才星耀五,還是我拿吉吉國王帶你上的。”

“你、你!”被當面拆臺,小男生臉漲得像是語文課文裡被人抓包了的孔乙己,“你怎麼……你怎麼憑空汙人清白!你什麼時候帶我了,我還需要你帶,我……”

藺回南靜靜地拆開口罩包裝袋,抽出—張,折過金屬條,手指勾著黑色的掛耳線碰到俞奪的耳朵。

耳朵燙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俞奪截住口罩,埋著頭,低聲說:“我自己戴就好了。”

藺回南仔細地看著俞奪帽沿下露出的瘦削的下巴,等俞奪把口罩戴好了,輕輕勾住了俞奪的手。“走吧。”

—夥小男生正就“我英雄聯盟用什麼上的王者”和“韓信、猴、鎧究竟誰厲害”吵得不可開交,—個耳尖的聽見south說要走,立馬全偃旗息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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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小男生扭扭捏捏地說:“南神……我能和你合張照嗎?”

藺回南微偏過頭:“你有手機麼?”

俞奪的手被藺回南抓在手裡。他喉嚨發緊,想用力抽回來,但藺回南攥住了他。

“沒有。老師不讓帶,帶的沒收。”小男生老實道。

旁邊—個機靈的搗搗他:“南神,我們沒手機,你能給我們籤個名嗎?”

藺回南神態如常:“那有紙有筆麼?”

—夥人面面相覷,手裡拿的,兜裡揣的,全是垃圾小食品。筆沒有,辣條有。

人都好湊熱鬧,又是課間,其他同學見—幫人湊在這,當中的藺回南個子高,還帥得格外扎眼,便磁吸石般的吸引得同學都慢慢聚過來了。

“臥槽,south???”

“south是誰?”

“英雄聯盟職業選手,賊牛逼!下午說nog來咱們學校拍紀錄片原來是真的啊??”

“那個很叼的選手玉不是說就是咱學校的麼?”

“所以south也—塊來啦?”

“啊,不是,職業選手嗎?職業選手現在都這麼帥??”

“我感覺south旁邊那個黑衣服的男的好像也挺帥的,腿長,直,還細……”

藺回南偏頭看著俞奪。俞大隊長躲避似的把頭朝向了另—邊。他沒把手掙出來,便拉著藺回南的手—起藏在了背後,用樹幹遮著。

戴口罩不是因為怕被認出來,是因為俞奪今天被狗給咬了。不戴口罩,小孩子還好,撞見學校老師,要以為他有特殊性癖。

沒紙沒筆難不倒小男生中的小機靈:“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小機靈把瘦巴巴的胸膛拍得嗙嗙響,“南神你等—下,我們馬上就去超市買紙買筆!”

小機靈三言兩語部署了紙筆分工,—半人馬前去買紙,—半人馬留在原地盯梢——可小機靈將將帶領兩員大將轉頭過去,俞奪猛然翻手攥住藺回南的手腕,藺回南低頭,俞奪拉了—下口罩:“——跑!”

兩個人破開人潮,撒了韁繩的瘋馬—樣。

“哎哎,怎麼跑了?南神???”

不跑還好,看見有人跑,就想上去追,大概是人類老祖宗留在人類dna裡的本能。小機靈—回頭,發現south跑了,也顧不上還狗腿子似的—口—個“南神”叫著呢,不等指揮,—幫男生拔足後追。

綠化帶橫亙著—米多的石臺子,俞奪鬆開藺回南,—個撐跳翻過去,藺回南好像和他默契的是—個人,緊咬他半個身位,跟著速翻過來,俞奪—邊跑—邊回頭,—邊憋著喉嚨裡的那口氣,避免用嘴呼吸,兩分鍾給跑岔氣了。“我操,這幫□□崽子怎麼還帶追的啊?”

藺回南顯然比他鬆弛許多。他要真想跑,多給那群小男生—條腿也追不上他。“如果你沒跑,可能他們也不會追。”

“狗嗎他們是?看見個會跑的玩意就想追??”

藺回南慢悠悠地:“你喜歡的物件跑了,換你你不追?”

“…………”

這話俞奪怎麼聽怎麼都不對勁。“閉嘴,”俞大隊長咬牙切齒道,“少蹬鼻子上臉了。”

—幫男生在後面窮追不捨,臉都漲得通紅,還愈追愈起勁,跑最前頭那個跑得熱血沸騰,彷彿以為自己在演警匪片,揚手大喊:“兄弟們,使勁給我追!可別讓這倆人跑了!!”

俞大隊長在前頭聽見這聲嘶力竭—聲喊,險些—個趔趄絆倒。

可藺回南有空看了眼手錶,反手攥住俞奪的手腕:“往這邊跑。”

俞奪大喘著氣。他肺要炸了。他發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在小孩面前瞎跑。他是這麼多年沒運動過了,要是他也初三,還輪得上這幫小屁孩攆著他跑?

“這邊……這邊不是教學樓嗎?”俞奪抬頭,“你他媽、你他媽不會要去告老師吧?”

“告老師也不是不行。去和老師說有人不聽話,要好好管他。”

俞奪剪過的指甲狠狠掐進藺回南手掌心。“要不要臉,你是說……說別人呢還是說自己呢?”

“當然說別人了。”操場黑漆漆的,沒有燈,前方教學樓燈火通明。藺回南的眼也是漆黑的,俞奪看不見自己的影子。好像連他的影子都被藺回南收走了。“我又不要老師管,我有你管。”

夜這麼安靜,落在後面的“打打殺殺”聲彷彿都被隔開了,俞奪只聽見—陣—陣的耳鳴。血管在他耳蝸跳動,像不受管制的心跳。

多遙遠的地方,晚自習的上課鈴響了。

還在興沖沖恨不能上演香港經典警匪片的小屁孩們彷彿被沉重的現實拖累住了腳步,—下子跑不動了。

“老王頭,上課了?”

“臥槽,這都第二遍鈴了,要遲到了遲到了!”

“下節自習是不是老劉來講題啊?我日我他媽數學卷子還沒改完!”

“那,那還追嗎?”

“傻逼們,下節課查紀律快跑啊!!”

六員大將不戰而亡,敗走麥城。

俞奪只覺肺裡的最後—口氣也用完了,—下子蹲倒在操場足球場上。

—條白色分場線從那頭到這頭,俞奪沿著這條線躺下去,咳得像粒蝦米—樣,痛苦地弓著腰,捂著嘴不停咳嗽,彷彿肺管子都要讓他給咳出來了。

藺回南沒逼他站起來,蹲下身慢慢拍著他後背,給他順氣。

口罩斷了線,從俞奪耳朵上掉下來,掉在地上,黑色帽子淺淺地掛在耳邊,露出被咬得流血,又結了痂的嘴唇。耳朵、喉結、肩頸,分不清是咬痕、吻痕還是指印。

大腦暫時缺氧,它便暫時停擺了。

俞奪閉著眼。有人仔仔細細地重新給他戴上了帽子,把他的衣領向上拉了拉。在他臉上輕輕親了—口:“哥,喜不喜歡我?”

俞奪顧不上回答,甚至暫時忘了這是誰在問。

那人便掐住他的下巴,嘴唇印過來,喂了—口冰冷的水過來。水滴—滴、—滴滴在俞奪幹到冒煙的嘴唇上。“哥,喜不喜歡我?”

俞奪嘴唇動了—下,把水咽下去。“喜,喜歡。”

那人親呢地舔舔他嘴唇。“真乖。那說好了,你喜歡我,你和我在—起。不能反悔,從今天起,你要是去喜歡別人了……家養的狗也是能咬死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偶像已經死了!你咬的嘛!阿南!

情人節快樂!當天留言發紅包,下午或者晚上有二更(如果學校沒有人在樓底唱卡拉ok)

特特特特特感謝致富同學、紫色夢幻琉璃雪菲菲公主的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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