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藺回南家的, 但不是藺回南家,是藺回南家前些年買了閒置下來的房產, 一直沒有人住。

十幾分鐘前,陳絳讓司機驅車到香山腳底下這一排聯排別墅外面停下,等藺回南出來。

藺回南還沒到十七歲就從家裡出來了,這幾年頂多是春節回家呆兩天,別的一年到頭陳絳都見不到面,微信聯絡都少,這次她知道藺回南迴北京來參加個什麼比賽了, 才匆匆給藺回南打了個電話, 好跟她這個兒子見上十分鐘的面。

陳絳坐在後座, 藺回南收了傘, 捎著冷氣進了副駕駛:“媽。”

陳絳嘆了口氣, 又似埋怨:“你可真是忙, 我要和你見面都得提前好幾天找你,這次回北京了, 不來家住幾天嗎?”

“不用。我跟戰隊來的,就在北京呆幾天。”

“那,”陳絳猶豫了下,“和你的新隊友相處得還好嗎?”

“挺好的。”

“春節放多長日子的假?”

“還沒通知。”

“北京都下雪了,那上海冷麼?”

“不冷。”

“真不冷?我看十二月份上海溫度可不高, 還刮風下雨。”

“哦,是麼, 沒注意。”

“……”

每回跟兒子說話, 陳絳都審犯人似的,她問一串,兒子回仨倆字, 問多就懶得回了。

但倒不是家庭關係不好,只是藺回南從小就不喜歡賴著家裡,跟誰都話少,要讓他整天跟一幫表哥表姐堂弟堂妹黏在一起,他寧願自己一個人呆著。

所以才能幹出剛唸完高二,就拿著高中畢業證一個人跑到上海去打職業這種事。

在藺回南說要去打職業前,陳絳都不知道“英雄聯盟”是幹什麼的。

原本藺回南是要出國唸書的,可大學申請書和推薦信都準備了,突然有一天,藺回南過來告訴他們說,他要去打職業。

不開玩笑的說,第一次在兒子嘴裡聽見“打職業”這仨字的時候,陳絳還以為藺回南是少年心性,異想天開想去cba打籃球,正想著怎麼勸勸藺回南,告訴他人家打籃球的也不是隨便打著玩玩,職業生涯很不容易,可比唸書苦多了……藺回南說他要去打的是英雄聯盟職業聯賽。

陳絳去搜了搜“英雄聯盟職業聯賽”的詞條釋義,然後失眠了一個星期。

陳絳想罵藺回南這是瘋了嗎,還是最近受了什麼刺激,總不能是被什麼陰邪鬼祟給魘住了,去幹什麼不好想不開去打電競職業,電競才被國家運動總局承認幾年?

要藺回南實在喜歡這遊戲,那就先出國好好唸完書,如果等回來還是喜歡,那就家裡出錢給他投個lpl的席位,藺回南自己組個俱樂部當老闆玩玩……這哪有自己親自上場打當選手的啊??

但藺秋和勸住了陳絳,他自己去找兒子和藺回南聊了聊。

這父子倆聊了什麼,陳絳沒有參與,但後來藺回南和他們達成了統一意見:

從現在起,藺回南有三年時間,這三年藺回南可以隨便去做他想做的事,但家裡不會出錢,也不會幫忙,就算連吃飯錢和租房子錢也要藺回南自己掏。

如果三年後,藺回南在他正在做的這件事上已經做出了有價值的成績,那以後藺回南再做什麼,家裡也都不會管……但如果藺回南一事無成,原地踏步,那就立刻回家,不要再浪費時間,以後也不要再提這種不成熟的要求。

而如果這三年中,藺回南實在是自己混不下去了,也可以主動低頭,自己回家,“去打職業”或者別的不靠譜的想法以後也不要再提。

如果借錢,小錢不借,大錢按照國行大額貸款利率利息算。

從藺回南十七歲起,二十歲結束。

當時口頭約定的時候,藺秋和對於“有價值的成績”的態度很強硬:要不亞運會冠軍,要不s賽冠軍,既然是競技賽事,如果職業生涯中沒有拿到讓所有觀眾記住你的名字的獎項,那之前的所有成績都是沒有意義的。

亞運會四年一次,上次在18年,下次在22年,藺回南的三年恰好卡在四年中間,前後都碰不著,也就是說“有價值的成績”只包括s賽冠軍。

雖然以前陳絳不知道英雄聯盟,但知道藺回南要去打比賽後她就去仔仔細細瞭解過了英雄聯盟的各項賽事,她知道藺秋和的這個要求太嚴格了……

但與其說藺秋和想讓藺回南奪冠,倒不如說想讓藺回南知難而退,主動回家。

唯有“早點回家”,是陳絳和藺秋和不約而同的盼望。

但一眨眼,兩年過去了。

明年是第三年。

是最後一年。

陳絳嘆了口氣,又看向窗外:“你們隊這幾天就住在這麼?”

“嗯。”

“我記得你爸以前買過一套這邊的聯排,你們要是住不開的話,我讓司機一會過來把房子鑰匙給你送過來?”

“住得開,”藺回南神色自若,“不用了。”

時候晚了,雨粒漸漸變成了小小的冰碴,輕輕敲擊在車前窗上,風撳著雪,在車燈前斜斜地壓出一片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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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絳頗為躊躇道:“我記得你這次的新戰隊隊長……是叫俞奪吧?”

藺回南向前看的視線一頓。

“你跟他同隊應該挺高興的吧?”陳絳對英雄聯盟遊戲本身還是瞭解得不多,但對那幾個名氣大的職業選手可都耳熟了,她興致勃勃地問,“我記得前兩年回家的那幾個星期不天天都在看俞奪的比賽回放嗎?”

陳絳還想起來:“哦,對,你沒去打職業的時候也老是看比賽,我看你好像也看的都是比賽回放……是不是也是俞奪的比賽回放啊?”

藺回南:“……”

藺回南的語氣降溫下來:“沒有,我只是在研究對手。”

陳絳好奇道:“那你跟他誰贏了?”

“英雄聯盟又不是單挑遊戲,”藺回南說,“哪來的我跟他誰贏了的這種說法。”

“哦……對,是五個人跟五個人打……”陳絳問,“那你那隊跟俞奪那隊誰贏了?”

藺回南靜了片刻:“我沒和俞奪打比過賽。”

陳絳也靜了會:“那你那麼多年一直看人家比賽都看了些什麼?你都沒和人家打過比賽嗎?”

藺回南:“……”

藺回南的手搭在了車門扶手上,半開車門,語氣還是淡淡的,但陳絳聽齣兒子已經有點惱羞成怒了:“九點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跟我爸早點休息。”

……

“我草???”611起死回生,從地上一蹦三丈高,整個人精神抖擻,“真的?我草,隔壁是你家的??有錢啊!”

“閒置的,沒人住。”藺回南懶懶道,“樹大概是送的,不用賠。”

south轉會來nog前,能自己掏出那筆違約金,廖小天就猜出south家條件肯定“不錯”了,但老闆香山別墅的隔壁就是south家的,第一次讓這個“不錯”不錯得這麼直觀。

就離譜。

廖小天又氣又笑:“那還真是巧了,算你小子運氣好。”

俞奪聳聳肩,心說要south再晚來五分鐘,他就能唬611說這樹一看就絕非凡樹,至少三百年往上的歷史,看看這石榴,就是凍爛了都圓如夜明珠,說不準是乾隆年間遺留下來的宮廷御樹。

雪漸漸下得密實了,厚匝匝,羊絨般的向下擠,落到人肩頭,眉頭上。

俞奪微微眯了眯眼的功夫,611從地上搓起個雪球,迎臉砸到了俞奪腦門上:“豌豆射手一號準備就緒!發射!”

俞奪:“……”

俞奪:“劉,一,禕?”

611掉頭就耗子一樣竄了。

一場黑燈瞎火底下的雪球大戰開始了:

ad四處流竄作案,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打野在ad後面窮追不捨,二級抓下,嚇得ad哭爹喊娘,屁滾尿流,不久後,上單也加入了戰場,和ad、打野形成了三角之勢,ad在一個打野爹和上單爹的雙重壓迫之下,哭著喊著把輔助親爸爸也叫進了戰場,不然他就玩不下去回家掛機了。

中單冷眼旁觀,直到打野的一個雪球打到了他臉上。

俞奪停下來:“哦,對不起……”他笑了,“但我故意的。”

“……”

中單正式加入戰場。

從小學後,俞奪記得自己就沒打過雪仗了。他初三輟學去了上海,上海又不下雪,下也下不了這麼大的雪。

俞奪沒戴手套,雪砭骨的冰,手卻火辣辣的發燙。

打著打著,幾個人都打上頭了,雪抓到手裡來,也來不及捏成球,就著一手散雪朝別人臉上揚過去,滿院子611叫得最響,滋哇亂叫,好像誰家動物園把猴放出來了。

俞奪向後躲,後背砰地一下撞上個人,他扭頭,藺回南。

藺回南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俞奪草草把手裡藏著的雪捏了捏,迎面用手拍在藺回南臉上。

“……”

俞奪扭頭就跑了。他聽見後面鞋底踩在雪面上急促的咯吱聲,聽見藺回南來追他了,就更瘋了一樣的往前跑,往前跑。

“咔吧”、“咔吧”,被凍幹的石榴樹枝被踩斷的聲響。

和隔壁院子挨著的牆不高,有兩米,底下還墊了幾個硬箱子,俞奪想也沒想,就踩著箱子翻到了牆頭上,接著跳了下去。

雪踩緊了打滑,俞奪一個趔趄就在牆底坐倒了。

他抬頭,看見藺回南也翻上了牆頭,蹲在牆頭上向下遠遠地看著他。藺回南沒急著往下跳,看見俞奪坐在地上,皺眉問:“你沒摔著吧?”

俞奪抓了一把身底下的雪,輕嘶了一聲:“好像,腳扭了?”

藺回南翻身從牆頭上跳了下來,落地很穩,他走過來:“你是腦子不太好使嗎,兩米多的牆還下了雪你就往下跳?”

藺回南蹲下來:“扭的是左腳還是右……”

俞奪一個雪球砰地丟到藺回南臉上,一下子笑了:“謝謝關心,但我又好了。”

“……”

俞奪用膝蓋撐起身來就想站起來跑,可藺回南一手抓住俞奪的手腕,把俞奪又拉了個趔趄,腳底打滑沒站穩,坐回到雪堆裡。藺回南也不抓雪了,冷冰冰、溼漉漉的手直接伸進了俞奪的衣領,捏住了俞奪的後頸:“好了?那要不再扭一次?”

“我操,你把手拿出來!”俞奪被激得一個冷戰,他本來想拉住藺回南的手把藺回南的手拽出來,但手伸到半道上變了心意,轉過身去,摸進藺回南大衣裡,直接把冰一樣的手緊緊貼在藺回南的肚子上,“你鬆不鬆手?”

藺回南似冷笑了聲,另一只手抓了把雪就揚到了俞奪臉上。

俞奪反手也揚了他一臉雪。

藺回南的手抓住了俞奪的手:“你他媽是小學生嗎?”

俞奪向後掙,想反抓住藺回南的手:“你有臉說我?”

“我鬆手,”藺回南說,“你別揚我雪了,聽懂沒有?”

俞奪也戰術讓步:“那我也把手拿出來,你也不許撒我雪了。”

“好。”

“那行。”

兩個人達成戰術統一。

但就在藺回南鬆開俞奪的手,俞奪要把手從藺回南肚子上挪開的時候……俞奪出其不意把藺回南向旁邊一個厚厚軟軟的雪堆上推了一把,而藺回南像和俞奪心有靈犀,提前向後躲了一下,俞奪一下推空,膝蓋狠狠地撞在藺回南的膝蓋上,壓著藺回南的肩膀和藺回南一起向雪堆倒了過去。

兩個人同時噤聲了。

俞奪跪坐在藺回南的腰上,藺回南的衣釦敞開了,俞奪的左手貼著藺回南的肚子,他感覺藺回南一下子繃得很緊,手掌能感受到腹肌的輪廓和發熱的體溫。

而藺回南的一隻手還搭在俞奪後頸,另一只手死死攥著俞奪的另一只手。

天上在下雪,地上堆滿了雪,他們兩個人身上也都是雪。

微弱的燈光下,藺回南的睫毛上沾了幾片雪,微微顫動著。

急促的呼吸聲被壓得很低,好像期望它能躲在下雪的聲音裡。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俞奪喉嚨發乾,低下頭,把伸進藺回南衣服的手抽出來,屈腿坐到了邊上。他把那隻手縮回自己衣兜,“……不對,我是故意的,但對不起。”

藺回南偏過了頭,沒有直視俞奪,也鬆開了一直握著俞奪手的手:“那你腳沒扭到吧?”

“沒有,剛剛是騙你的。”

藺回南也坐了起來,撲了撲肩膀上的雪,低著頭慢慢地把衣服整理好:“沒扭到就行,明早記得六點起床,跟我去跑十公里。”

俞奪死一般寂靜了幾秒,突然彎下腰,倒吸著冷氣道:“啊對不起我扭到腳了,神經訊號剛剛從腳傳遞到大腦,天太冷了網路延遲沒收到,現在才開始疼,已經動不了了……south,可以麻煩你一會背我回去嗎?”

藺回南:“……”

作者有話要說:  south:這個延遲建議換個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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