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冢,內陵。

四季曠野之上,流雲舒展。

古木滿樹葉片簌簌作響。

黑袍倒懸,大袖也隨風搖晃。

“譁啦啦啦——”

帶著花貓面具的守陵人緩緩睜眼,看著遠方的霧氣之中,徐徐走來一道身影。

顧慎行了一禮。

“參悟的速度還挺快。”千野大師的眼裡帶著三分笑意,“本以為,你還要再過幾天才能來清冢的。”

顧慎也笑了笑:“主要是外面的那些瑣事,比較耗費心力。千野大師,關於上次陣紋的‘古文’,我還有些困惑……”

他取出圖紙。

古代文字的學習,與正常的灌輸知識不同。

按理來說……這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一種“精神”,老師的存在,並不能實質性幫助學生取得突破,但請教守陵人,也是有收穫的。

顧慎每一次觀想,都需要消耗精神力。

直接掌控陣紋的千野大師,用精神力入夢點撥……效率會快上很多。

再加上,這些陣紋還需要拆解,拼湊,這個過程,自己一個人冥思苦想,和觀看拆解過程,又是兩種效率。

占卜術需要極大的算力。

拆解陣紋同樣如此。

守陵人的“算力”十分龐大,她一個人獨坐清冢之中,據說占卜術搭建了一張巨大的蛛網,將整個五洲都囊括在內……而這麼龐大的算力,用來進行陣紋拆解,速度也是奇快無比。

可以說,這是“古文修行”道路上最好的老師,沒有之一。

顧慎眉心躍出一縷熾火。

熾火將圖紙上的符號勾勒而出,他展現了自己拆解陣紋和拼湊的思路。

而另外一邊,守陵人認真觀看。

然後給予解答。

“或許……你可以試著這麼組合……”

……

……

時間過得很快。

上一次在清冢待了兩天一夜,顧慎幾乎沒有怎麼休息,前前後後一共拆解了十座陣紋,這個速度其實不算慢……但顧慎並不滿意。

隨著自己古文理解的越來越多,清冢陣紋的拆解,也就會越來越快。

他希望自己可以儘快掌握整個清冢的陣紋。

徹底消化了這十座陣紋的拆解思路之後,顧慎悠悠吐出一口氣來,“大師……我其實有一事不解。”

“關於冢鬼。”顧慎正色道:“為何他能夠直接閱讀‘被動型文字’?”

“古文的存在,是這世上最大的謎團。”

千野大師搖了搖頭,“即便是我,也只能理解有限的一部分……即清冢陣紋裡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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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守陵人,也不知道原因麼?

“冢鬼是一個怪胎,一個……真正的怪胎。”千野大師沉思了片刻,說道:“我的占卜術,無法對神座,火種這種禁忌領域的存在進行卦算,因為它們的力量太強。而詭異的是,占卜術同樣無法對冢鬼進行卦算。”

前面半句,顧慎能夠理解。

占卜術和祈願術一樣,都是“等價交換之術”。

前者用肉身交換精神,後者用壽命換取因果。

而神座這種超越了凡俗範疇的“存在”,不會被占卜,也不會被強行拽上因果……這很合理!

可後半句,實在令人震驚。

冢鬼無法被“占卜術”預測命運?

這句話傳出去,恐怕又會引起不小的轟動……這個倒黴蛋一直以來都被大人物們盯著,長野也好,大都也罷,顧家和花幟都做了許多實驗,可這些實驗的目的只不過是想弄清楚那揮之不去的“不祥”。

退一萬步。

顧家,花幟,都沒有想過,冢鬼的不祥會牽扯出多大的秘密。

可如今來看……

邢雲不祥纏繞的背後真相,恐怕不是“小災小禍”級別能夠形容的。

“你應該聽說過【舊世界】吧……”

千野大師忽然想到了什麼,她認真開口。

“聽說過。”顧慎點頭。

這一次,他是真的聽說過了。

“在五洲,沒有人知道【舊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但這些年來,願意相信【舊世界】存在的那些人,還相信著一個東西的存在——那就是【第八神座】。”

“第八……神座?”

這個詞,也不是顧慎第一次聽到了。

“沒錯。中央聯邦掌握著七枚火種……這七枚火種,製造出了五洲的最大依仗,也就是目前的七位神座。傳言裡說,中央聯邦所掌握的【火種】並不完整,有所殘缺。”

千野大師緩緩開口,“而【火種】的殘餘,就在【舊世界】……【第八神座】,即是舊世界的神。或許有一天我們會跋涉千里,找到所謂的舊世界,見到遺落的火種,可如果真有【第八神座】這樣的存在,也有可能是他反過來……找到我們。”

千野大師與鐵五說的一模一樣。

只不過,由於黃金神域的降臨,以及四季曠野起死回生的神蹟,鐵五誤以為自己是所謂的“第八神座”!

顧慎隱約明白了守陵人的意思:“您是說……”

“如果占卜術,無法卦算的,只有火種和神座。”

千野大師平靜道:“那麼冢鬼……有沒有可能與第八神座有關呢?”

那些失落的,無人能夠看懂的古文……

冢鬼能夠看懂!

無法預測火種的占卜術,不可落在冢鬼頭上!

這些巧合組合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了。

“我……明白了。”顧慎深深吸了一口氣,揉著眉心,努力消化著這龐大的信息量。

“當然,只是猜想。這麼多年來,對於【舊世界】的尋找,以及【第八神座】的探討,都只是空中樓閣,或許這些都只是想象,人們只不過努力在幻化著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畢竟北洲要塞崩塌之後,我們將失去最後的家園。”

守陵人澹澹開口,“與其接受滅族的命運,不如相信在遙遠的彼岸,存在著【舊世界】這麼一個虛無縹緲的理想鄉。”

“您放心,我不會對外說的。”顧慎沉下氣來,“關於冢鬼的身世,恐怕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僅僅是這兩點,也不能證明什麼。”

千野大師緩緩點頭。

“時間不早了……我去修補陣紋。”

顧慎拎起箱子,重新向著外陵走去。

“其實你不必那麼緊張,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千野大師笑了,“去清冢內陵的入口處吧,那裡有一座陣紋,很適合你今天拆解。”

……

……

千野大師的話,怎麼聽起來意有所指?

顧慎按照指示,來到了內陵的入口之處。

大霧瀰漫。

這裡是巨像遺蹟的入口之處,因為霧氣太大,所以沒有守陵人指引,幾乎無法辨別方向……顧慎靜下心來,釋放熾火,很快他找到了陣紋的所在之地。

這座千野大師口中“很適合自己拆解”的陣紋,就在一座小山丘上。

顧慎摒棄雜念。

全神貫注。

他進入了觀想狀態,並且很順利地開始拼接這些古文……或許是因為千野大師的提醒,起到了心理作用,或許是因為自己經過一番點撥,更加掌握了訣竅。

這座陣紋的觀想,解夢,再到後面的拆解,重組,都十分順利。

不過一個小時,顧慎就完成了這座陣紋的修補,以及參悟。

而再睜眼時,他嚇了一跳。

不知何時,山下的霧氣中,站了一道影子。

那人並不高大,看起來有些瘦瘦的……霧氣太大,他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不過看樣子,是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同齡人。

這傢伙……什麼時候來的?

即便觀想陣紋,沉浸在夢境之中,自己的熾火也時刻保持著警惕……以自己的精神力,竟然沒有察覺?

不過顧慎並不緊張。

整座清冢,都在千野大師的掌控之中,如果有什麼危險,她會第一時間通知自己。

他有些明白,千野大師先前那些若有所指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大師刻意安排自己來到這裡,是希望自己……與此刻這位山下人,見一面?

小山不高。

但隔著一層霧。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隔著一層霧氣相望。

顧慎站起身子之後,那位年輕的山下人開口了:“先前見你在入定參悟……就沒有出聲打擾。”

是怕擾了自己的觀想……

“多謝……”

顧慎笑了笑:“你在這裡等了多久?”

“沒多久。”

山下人只是搖了搖頭,語氣溫和道:“我想見一面千野大師。”

在清冢,想見千野大師的人非常多。

可他們最多也只是去到外陵……那裡是四季常年開放的祭祀陵園,想要前往內陵,就必須要得到守陵人的認可,否則進入這層大霧之中,就會迷失方向,註定無功而返。

這個年輕人非常識趣。

他知道……踏入清冢之後,就算是被“千野大師”見到了。

如果大師願意見他,那麼自然會給予指引之音。

如果大師不願……

那麼即便踏入霧氣,也不會有所結果。

所以他就站在小山之下,隔著這層霧氣,沒有前進一步,也沒有後退一步,跟觀想狀態的顧慎一樣……像是一棵入定的樹。

顧慎有些無奈,用精神力開口,詢問道:“大師……您還在麼?”

不出所料。

沒有得到回應。

在指引自己走到這裡,完成陣紋的拆解之後,守陵人就徹底斂去了聲息。

很顯然,這“不予答覆”的態度,就是一種答桉。

顧慎嘆了口氣,對山下人說道:“恐怕千野大師不想見你。”

那人只是笑了笑,沒說什麼。

他努力抬起頭,想要看清山頂那道被霧氣包裹的身影。

那雙眼童之中,亮起了璀璨的白光,猶如一道雷電,彷佛要將清冢周圍的黑夜都撕碎,只可惜……這雙童孔再亮,再熾熱,也無法穿透霧氣。

同樣的。

顧慎也放出了眉心的熾火。

對於“山下人”的身份,他也有些好奇……只不過隔著霧氣望去,只是一片混沌。

兩個人嘗試了一番努力,彼此眺望,均是無果。

他看不見他的童中雷。

他也看不見他的眉心火。

山下人說道:“沒關係,我可以等。”

說完這句之後,他就盤膝坐下,當真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顧慎還想說些什麼……

“既然願意等,那就讓他等吧。”

先前收斂聲音的千野大師,忽然開口了。

她對顧慎說道:“去下一個地方修補陣紋吧……”

顧慎深深望向山下人。

他開口提醒道:“或許再等一等,就能等到了。”

山下人緩緩點頭。

……

……

時間飛快。

離開那座小山之後,顧慎在內陵內東奔西走,按照守陵人的授意,修補陣紋,參悟古文。

從一座巨像,走到另外一座巨像。

顧慎陷入了忘我之境。

他忘去了外物,眼中只有一枚枚晦澀的古文,以及飛掠的圖形。

日升日落……整整過去了一天。

又是一個夜幕降臨。

顧慎完成了五座陣紋的參悟,他的精神力已經疲倦到了極點,腦袋隱約有些脹痛,這是參悟夢境太多的症狀。

即便有春之呼吸,也不可能總是維持著高強度的精神力消耗。

現在……他需要休息。

“今天古文的學習就到這裡……”

守陵人說道:“你可以回去了,那個人還在等你。”

顧慎一怔。

守陵人大師所說的回去,指的不是離開清冢。

而是回到先前的那座小山。

她說,隔著大霧相見的那位神秘年輕人……是在等自己?

顧慎帶著困惑,重新來到山頂。

果然……霧氣中坐著一道如老僧入定的年輕身影,一天一夜過去,竟然沒有一丁點的挪移。這個固執的傢伙,竟然真的在等。

這份定力,實在讓人敬佩。

想要來清冢見千野大師的人很多。

願意枯等一天一夜的人,也很多。

枯坐,並不是打動守陵人的理由。

只不過看這個勢頭……如果自己不出現,守陵人不開口,他就會一直等下去。

千野大師既然打定主意,不見這個訪客,又何必要讓自己來小山。

略微思考之後,顧慎選擇了開口。

“朋友,你執意要見千野大師一面,是為何事?”

他的聲音穿透霧氣,遙遙盪開。

“說不定……我可以幫到你。”

顧慎重新出現的那一刻。

山下的那人睜開了眼。

他目光如炬,聲如洪鐘:“我想要在清冢內……求一塊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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