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大雪翻飛,簌懸木巍峨挺立。

長葉如流火,搖曳似鈴鐺。

顧慎睜開雙眼,彷彿睡了很久,眼前的世界嶄新又明亮,流火長葉將他包裹,待他睜眼之後便片片舒展,鬆開懷抱。

“神座大人,您醒了?”

映入眼簾的是鐵五的關切面容。

這傢伙坐在顧慎對面已經很久了,此刻正小心翼翼端詳著神座的面孔。

“嗯……”

顧慎下意識從鼻腔裡哼出聲音。

他的腦海裡,目前還是一片空白。

顧慎下意識扶著簌懸木的主幹,緩緩站起身子。

他的精神很是虛弱,即便在屬於自己的神國,也感到不支,此刻連起身都十分勉強。

這一幕被鐵五看在眼裡。

原先看顧慎醒了,他已是松了一口氣。

但再見這一幕,鐵五剛剛放下的心,重新提拎了起來。

“神座大人,您是做了什麼噩夢嗎?我看您剛剛的神色很是痛苦……”

噩夢……

這兩個字,提醒了顧慎。

來自現實世界的反饋逐漸傳來。

顧慎神情變得有些蒼白,他開始回想起先前的記憶。

【舊世界】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

……

……

顧慎再度睜開雙眼,眼前的淨土不見了。

整座世界,一片漆黑,爆發出千萬縷璀璨弧光,像是有鐵匠在天地之間鑿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錘,而後這一錘被時間之神停滯,綻放出來的光火也在虛空之中凝固,猶如熾熱滾燙的狹長火雨,每一根每一縷都清晰可見。

顧慎猶如一位旅者,來到了自己的精神海中。

此刻的時間,停落在【舊世界】的神戰。

簌懸木的熾火牢籠將虛空包裹,鬥戰神座信封燃燒到了只剩最後一縷輝光,這一次顧慎看著那個盤坐虛空之中的自己。

在孟西洲光劍抵斬之前,他其實還有第二個選擇。

那就是放棄斬殺光明神座,利用信封的最後一縷力量,為自己格擋,然後逃亡。

說得好聽一些,叫做逃亡。

說得難聽一些……如果在這一戰中,自己轉身,那麼迎接自己的或許就是【舊世界】裡漫無目的的遊蕩。

【深海】掌控著光明的殘軀,只要還有一口氣。

那麼整片西洲大陸,就完全處於它的掌控之中,這一朝事變之後,覺醒法桉很快就會推動,無數超凡者會從西洲和中洲冒出,超凡戰爭爆發,顧慎並不懷疑女皇陛下和白朮先生的作戰能力……只是在明面實力不對等的情況下,北洲東洲想要取勝,必須要熬到再一位神座的誕生。

顧小滿被清朧攥握在掌心。

光明絕對不會輕易放權。

至於冥王……

【深海】發動超凡戰爭之後,會透過西海渡和冰海派遣船艦,即便北洲要塞不予放行,它仍然有著進入【舊世界】的辦法,無非就是多繞行一段距離,這些船艦會在【舊世界】北部不斷尋找自己的蹤跡,一旦找到自己的痕跡,第二次追殺第三次追殺便會源源不斷出現。

這就是顧慎不願意逃跑,他情願拼一口氣,也要把光明神座殘軀打掉的原因。

他這一逃,便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迴歸。

顧慎其實已經沒有選擇。

如果沒有第二人的到來,或許這一切會順利很多。

他拼盡力量,將光明神座的肉身斬殺。

但在最後決出生死的那一刻,偏偏孟西洲來了。

這也是讓顧慎感到不解的原因。

他站在自己的回憶盡頭,看著孟西洲遞斬而下的光劍,在現實世界中被切斬分裂的痛苦,重新浮現心頭。

如果孟西洲當真殺了自己。

那麼自己……現在哪裡還會有回憶神戰的可能?

死了,就是徹底湮滅了。

顧慎和白袖殺人,尚且知道焚滅精神,摧毀一切生機,孟西洲能不知道這件事情?

所以只有一個解釋。

“孟西洲……並沒有真正下殺手。”

顧慎眼神閃爍,他看著這一戰的畫面,自己被切開之後,精神力仍在,漫天飄零的熾火捕捉著剩下的畫面,光明神座“心滿意足”地將火種交付到了孟西洲手上,而後她熔鍊了一縷光明本源……最後在太陽輝光的爆發之下,孟西洲將自己身軀全部切開。

“孟西洲並不是真的想殺我,只是光明神座身死道消之後,她仍然在出劍,她在演戲……還有第三人看得到這裡?”

顧慎皺起眉頭。

他望向【舊世界】的遠端漆黑虛空,在太陽輝光爆發之際,那裡似乎也有一縷微弱的輝光在閃爍。

這一刻,顧慎明白了所謂的“第三人”究竟是誰。

傘之防線外有大量的遊離天眼,如果【深海】脫離了北洲要塞的許可權掌控,那麼派遣出一兩枚單獨的天眼向外航行,便可以隔著很遠距離,捕捉到這裡的景象。

孟西洲的後續出劍,是做給第三人看的……

她知道,【深海】派遣出的天眼,正在監察著這裡。

換而言之。

她知道。

【深海】就是光明神座。

……

……

“神女大人,您回來了!”

巴圖等候在雲船之前,他看著眼前飄然而歸的年輕女子,不知為何,他心中湧現出強烈的跪拜衝動。

“先前雲船遭遇了顧南風的東洲艦隊……”

巴圖低聲彙報,臉上滿是慚愧道:“巴圖失職,沒有將其阻攔,還請神女降罰。”

孟西洲瞥了眼三長老。

她輕聲道:“一艘雲船,如何攔得住偌大東洲艦隊……你做得很好,無需自責。”

自己……做得很好?

巴圖怔了怔。

他其實在最開始動過拼死阻攔的念頭,但在那一刻神女臨行前的話語,卻莫名在心湖中浮現。

【“我不需要你為我奉獻生命,你應該為自己而活。”】

這句話,讓巴圖打消了拼死阻攔顧南風的念頭。

也正是這句話,讓他事後感到慚愧,感到羞恥。

作為神殿的三長老,竟然畏懼死亡?!

巴圖咬牙道:“神女大人,如果再來一次……”

“再來一萬次,你都應該做出剛剛的選擇。”

孟西洲揹負雙手,平靜開口:“犧牲這一整艘雲船,又能如何?攔住東洲艦隊,又能如何?我先前對你說過,你要好好想想,什麼才叫為‘光明’而活,我讓你接管雲船,接管西洲艦隊掌控權,不是讓你帶著這些人無意義赴死。”

巴圖沉默了。

他不是傻子,多少能猜到神女大人此行去做什麼。

顧南風帶著東洲艦隊,如此氣勢洶洶要前行,只有一種可能……他們是為了顧慎而去,而光明城內不止一次流傳過“顧慎殺了孟驍”的傳言,將這兩點結合在一起,巴圖便知道自己要儘可能阻攔顧南風,否則二者相見,一定會有諸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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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神女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那裡發生了什麼,便不再重要。

“末下記住了……”

巴圖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好奇問道:“怎麼沒見到神座大人?”

雲船裡的氛圍很是靜默。

孟西洲站在巨大落地窗前,她看著漆黑的虛空,以及那扇枯萎的光之門,輕輕開口:“神座大人已經離開了。”

巴圖沉默地應了一聲,而後走了兩步,意識到了不對。

他回過頭來,茫然地看著神女。

“就是你想的那種離開。”

孟西洲低垂眉眼,平靜開口:“身魂俱隕,不在此間。”

巴圖神情變得很是蒼白。

他長大嘴巴,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嗬嗬之音,在喉嚨裡打轉。

這個訊息,如果傳回西洲,會造成多大的轟動?

他已經無法想象。

神座大人神臨到【舊世界】,怎麼會就此隕落?

巴圖喃喃道:“神座大人這樣的人物……怎麼會?他是怎麼離開的?”

“他啊……”

“戰死了。”

孟西洲揹負雙手,在一番沉思之後,輕輕吐出三個字。

說著。

回眸瞥了眼巴圖。

一縷璀璨的火光在她眉心燃燒而起,整座雲船都在這縷光明的映照之下變得亮如白晝,光明火種的偉岸力量此刻盡數顯現,雲船其他房間的其他教眾紛紛抬起頭來,他們感受到了偉岸光明的降臨,紛紛跪在地上叩拜。

巴圖也不例外。

他終於明白,最開始見到孟西洲時那發自內心的臣服感,究竟從何而來。

“冬”的一聲,他也跪倒在地。

“關於【舊世界】發生了什麼,我回到西洲,自然會對眾人去說……”

孟西洲輕輕開口:“如今你只需要知道,他老人家把‘火種’賜給了我,而我已經完成了初步的熔鍊,他走之後,我便是光明意志的代掌者。”

這一縷光明本源,將雲船籠罩。

巴圖感覺自己的精神,肉身,全部的一切,都像是怒海中的一片枯葉。

只要孟西洲願意。

一瞬間,他便會被焚成灰盡。

“……是,神女大人。”

巴圖將頭顱深深埋在地上,由於光明太過刺目的原因,他面頰流淌出兩行清淚,他感到惶恐,因為光明神座戰死的悲傷並沒有蔓延,新主誕生的喜悅便掩蓋了這一切。

孟西洲默默看著巴圖。

這位神殿三長老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聲音,改了稱呼。

“是,神座大人。”

……

……

(引號打多了,已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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