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霞光萬丈如焰。

整個漢中城都是被浸染在了一片殷紅之中。

而因為這些日子城內形勢不明朗的緣故,一些商販啊,貨郎啊,三教九流啊等等,也不敢像以前那般熱鬧。

所以,這街道上便顯得冷清了不少。

只有寥寥不多的人走過。

而且,也都是步履匆匆。

秋風蕭瑟。

殘陽晚照。

給這座城市增添了些許的悲壯色彩。

譁啦啦!

陸行舟的黑色馬車,從正門進入了這漢中城。

漢中的胖府尹,孫功盛,自然是要出去迎接的,帶著幾乎所有的文武官員。

在城門口來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迎接。

他是真的開心。

以前盧家在的時候,他這個府尹,就是個擺設。

如今盧家不在,所有的事情都一下子堆積在了他的腦袋上,一下子他就抓瞎了。

基本的事情都處理不來。

因為整個衙門基本上就是已經荒廢掉了。

這些年。

有盧家在漢中城坐鎮,漢中城也沒有多少大事發生,這位府尹大人就動了一些歪心思。

把府衙裡大部分人都給暗中辭退了。

然後又是把自己的親戚都安排了進來。

就這樣,吃著一部分空餉,佔著一部分的名額。

反正衙門也做不了什麼事情。

有盧家幫襯。

漢中城也不會出事。

他也樂得清閒。

哪怕,在朝廷那邊兒,基本上已經是失去了晉升的資格,他也不在意。

人生不就是求個衣食無憂嘛。

他現在,在這裡,做這個擺設就是衣食無憂。

還把親戚都給安排好了。

這就是人生巔峰。

這種日子一直都很舒適。

直到盧家搬離。

這位府尹大人一下子就懵了。

他手下的那些人,連基本的事情都做不明白,更何況是處理漢中城裡各個勢力,幫派之間的糾紛,原本就混亂的漢中城,讓他們更添了不少麻煩。

這位府尹大人快要頭疼死了。

就希望救兵過來呢。

等啊等,終於把陸行舟等來了。

東廠這名聲是不怎麼好。

但,他至少能夠辦事。

把這些雜七雜八的人都給壓下來啊。

而且,哪怕是出了錯,這位府尹大人也能夠把罪名和汙水都潑在這位東廠督主身上。

反正這位督主已經是聲名狼藉。

不差這一點。

“督主,前面便是下官給您安排的住處。”

車馬行進不久。

停在了一處恢弘的酒樓之前。

不是別處,正是陸行舟曾經在此地說了數日書的地方。

天上居。

那個熟悉的老掌櫃,曾經照顧了自己許久的老掌櫃,此時此刻,正一臉難堪的跪在地上。

偶爾還唉聲嘆氣。

他的後面,便是那些天上居的夥計等等。

“天上居的掌櫃,聽聞督主前來漢中,為表示對督主的尊敬,特意將這天上居給騰了出來。”

“從今日開始,整個天上居只為督主您一人服務。”

“任何人都不會打擾您的清淨。”

孫功盛彎著那肥肥胖胖的身子,站在老掌櫃的身旁,對陸行舟陪著笑臉道,

“而且督主您放心,天上居這一切都是自願的,連銀子都不會收。”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孫功盛碰了碰老掌櫃的肩膀。

老掌櫃面龐上的苦澀之意更加的濃郁,但卻不敢表現出來,他嘆了口氣,對著陸行舟磕了個頭,道,

“督主駕臨,是天上居的榮幸。”

“不敢收銀。”

他是真的不敢啊。

陸行舟兇威浩蕩,旁邊又有個孫功盛旁敲側擊。

他哪敢收銀子?

“好。”

陸行舟透過車簾看著這些人,微微一笑,道,

“既然掌櫃如此盛情,那咱家也不能卻了好意,這接下來的日子,咱家便住這裡了。”

“汪亭。”

“去收拾一下。”

讓汪亭去收拾,主要不是收拾東西,而是熟悉這天上居的結構。

安排東廠的番役們佈置,把守。

“督主請。”

肥胖的孫功盛湊到了馬車之前,弓著身子,一臉諂媚。

那一雙小眼睛裡,充滿了熱情。

陸行舟從車廂裡伸出了右腿,然後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馬車下面。

以往的時候。

都是汪亭跪在這裡,給他當墊腳的。

現在這裡空蕩蕩的。

他笑著看向了一旁躬身而立的孫功盛。

用意非常的明顯。

嘶!

孫功盛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

他可是堂堂的一城府尹。

難道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為這太監當馬鐙?

那就真的丟人丟到極限了。

以後,連街上的乞丐都能笑話自己兩句了。

他有些猶豫。

“草民請督主下車。”

孫功盛猶豫的時候,在這外面的人群之處,走出來了一名老者。

老者身子有些瘦削,身上的衣服整潔而華麗。

鬚髮都梳的非常整齊。

一看,便是個出身不俗的人。

他正是盧秉臣。

因為這天上居周圍,都已經是被東廠的番役給包圍守護了起來,所以,盧秉臣是不敢硬闖的。

但他卻是有著自己的辦法。

他跪在了地上。

直接雙手著地,像是狗一樣朝著這邊爬了過來。

這樣子。

讓那兩名番役都有點兒懵。

但他們很快便是又反應了過來,兩柄彎刀已經是攔在了盧秉臣的面前。

“草民願為督主馬鐙。”

“唯督主調遣。”

盧秉臣已經跪下了,就再沒有轉還的餘地,而且他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

今日,無論如何要入了這東廠督主的眼。

他大聲疾呼。

根本不在意那無數的百姓,眾人詫異的眼神兒。

“讓他過來。”

陸行舟笑了笑。

兩名番役收起了刀,讓開了路。

盧秉臣沒有站起來,而是依舊手腳同時著地,像是狗一樣,爬到了陸行舟的馬車之下。

“草民盧秉臣。”

“盧家分支。”

“久仰督主大名,願為督主鞍馬。”

盧秉臣迅速的報上了自己的名號,然後跪在了那馬車之下,並十分貼心的,將自己的後背,小心翼翼地迎上了陸行舟的腳底。

嘶!

這一幕,讓孫功盛有點兒懵逼了。

他倒是認得這盧秉臣的。

在他的認知裡面,這盧秉臣是個愛惜顏面,驕傲的傢伙。

怎麼突然之間就能做出這種事?

不只是他。

周圍那些百姓們,也都是議論紛紛。

一個幾十歲的老人,不要臉一樣的,像狗一樣爬到陸行舟的腳下,給後者當馬鐙。

這可真是漢中城幾百年都不出一次的大新聞啊。

關鍵是。

陸行舟也沒逼你。

而是他盧秉臣完全自願的。

這狗的。

無法形容了。

吱呀。

陸行舟踩著盧秉臣的背,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他的身子不輕,盧秉臣又年歲大了一些,所以,身子有些搖晃,但他咬著牙,額頭上青筋畢露,硬挺著保持著穩定。

直到陸行舟雙腳落地。

他轉過了身子,對著陸行舟磕了個頭,道,

“多謝公公恩賜。”

“是個識相的,比某些人強多了啊。”

陸行舟笑了笑,然後這視線有意無意的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孫功盛。

後者被這眼神兒一盯,感覺心裡咯噔了一下。

腿差點兒都軟了。

一下子。

腦子裡有無數的想法,閃爍而過。

後悔,驚恐,恍惚。

不可言喻。

“咱家長途跋涉,要休息了。”

“孫大人,可以帶著你那些人回去了。”

陸行舟抬腳走向這天上居的大門,同時說道。

“這……督主……”

孫功盛聽到這句話,原本心裡就驚慌,這下子更是恍惚了。

他膝蓋一軟,噗通一下子,也跪在了地上。

他想要說些什麼,但剛抬頭,就見一柄梨花槍槍柄立在了面前。

是陳慷。

他看出了陸行舟的不耐煩,擋在了孫功盛的面前。

“下……下官告退。”

孫功盛明白這意思,真不敢再廢話了。

對著陸行舟的背影重重地磕了幾個頭。

陸行舟走到了天上居的門口,又是停下了腳步,然後看向了依舊跪在地上的盧秉臣,笑了笑,道,

“你倒是個有趣兒的人,咱家就喜歡有趣兒的人,陪咱家過來坐坐。”

“多謝公公恩典!”

盧秉臣聽到這句話,那臉上的笑容更是濃郁到了極點。

讓孫功盛走。

讓自己陪著。

這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

自己入了這位陸公公的眼。

大功告成。

他大呼一聲,沒有起身,而是當著這大庭廣眾的面,一路爬到了天上居的門口。

跟在陸行舟身後,爬進了天上居。

“這老王八蛋!”

孫功盛看著盧秉臣的背影,咬了咬牙,心裡罵了無數遍。

他為陸行舟準備的接風宴。

成全了這盧秉臣啊。

可是,讓他像是盧秉臣那樣,他又做不到。

這心裡一陣難受,憋屈。

……

“話說這程蠻子一聲怒吼,天上狂沙四卷……”

天上居里全部都是東廠的人。

番役們上上下下將五層樓都給包圍籠罩了起來。

陸行舟坐在二樓的雅座。

面前擺放著天上居所有的,最精美的菜餚,酒水。

而在對面不遠處的地方。

便是那說書的臺子。

一名身材瘦高,有些駝背的老者,正在上面費力的講著。

他講的那些東西,正是陸行舟在這裡假扮譽王的時候,所撰寫的關於石泉程蠻子的事情。

雖然說的也是有聲有色。

但是,在陸行舟這位原創者耳中,聽起來就沒有什麼意思了。

但他並沒有立刻發作。

而是在品嚐這些菜餚,還有美酒。

上次來這裡的時候,只能說書,什麼都沒有嘗過。

這時候嚐嚐。

算是彌補那時候的損失了。

“公公慢些。”

馮謙益一直就跟在陸行舟的身旁,她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如今又受陸行舟的保護,便自然的擔任起了陸行舟的丫鬟。

小心的為後者倒酒,撿菜等等。

旁邊。

盧秉臣看著這般舉動的馮謙益,目光閃爍。

他能夠看出來,馮謙益是個女子,但是卻是女扮男裝,再看她伺候陸行舟的這些舉動。

心裡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往後退了兩步,然後對著身後的那名負責上菜的小夥計,使了個顏色。

又給了幾兩碎銀子,然後吩咐了幾句。

幾兩銀子。

足夠小夥計做一年工了。

他連連點頭,然後退了下去。

“拾人牙慧,沒什麼趣味兒。”

陸行舟將酒杯放在了一旁,然後又是嗑了兩粒瓜子,有些不耐煩的把瓜子皮扔在了地上。

旋即,他起身,準備離開。

吃飽喝足了。

他確實想回去休息。

“公公,不妨稍後片刻,小人給公公準備了好看的東西。”

盧秉臣往前了兩步,跪在了陸行舟的腳下,臉上帶著些許期待,說道。

“哦?”

陸行舟掃了盧秉臣一眼,一邊搖頭,一邊笑出了聲,

“咱家來看看,是什麼好看的東西。”

他並不是真的感興趣。

只是想探探這盧秉臣的底。

這次來漢中。

陸行舟是要解決這裡的混亂,並將固城,漢中,廣元這三座城市徹底的連起來,形成一條線,未來抵抗草原的侵襲。

固城已經解決了。

這次就是要解決漢中。

但是他還沒有頭緒,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人。

恰好是遇到了這個毛遂自薦的盧秉臣,他也有意要看看後者的深淺。

“多謝督主賞臉。”

盧秉臣得到陸行舟的准許,這臉龐上更是露出了一絲期待,還有興奮。

他磕了個頭,然後幾乎是一路小跑,離開了這二樓。

他迅速的來到了天上居的後門。

這裡。

早早的已經停上了一輛轎子。

抬著轎子的,是盧家的下人,而轎子上坐著的,便是盧秉臣的孫女。

最受到他所鍾愛的那個孫女兒。

盧沐燻。

“燻兒,你準備好了嗎?”

盧秉臣來到了轎子前,站在轎子的外面,搓了搓手,但是卻不敢掀開那轎子的簾子。

剛剛。

他給那天上居的夥計銀子,就是讓夥計來送信兒來了。

讓人給盧沐燻準備一身男子的衣服。

讓後者儘快換上。

然後入天上居,給陸行舟表演早就準備好的歌曲舞藝。

“爺爺……”

盧秉臣等待了稍許,這轎子裡傳來了一個輕柔的,但是卻充滿了無盡悲涼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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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悽婉,讓人聽起來都覺的有些心疼。

“您真的要讓燻兒做這種事情嗎?”

裡面的人兒問道。

“燻兒,爺爺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這是為了咱們這一脈,為了爺爺,為了你的父母,也為了你的兄長。”

“你犧牲一個人,能夠給咱們這一脈帶來無盡的榮華富貴,能夠讓咱們這一脈,有可能再回當年的榮光。”

“有什麼不可以的?”

“你想想,爺爺,你的父兄,這些年對你不薄吧?給了你多少?”

“你也是該報答的時候了!”

盧秉臣急得只跺腳,不斷得朝著轎子地簾子看去,並催促道,

“你快一切,可別讓陸公公等急了。”

“爺爺說的是。”

裡面的人兒沉默了稍許,然後似乎是帶著些許的哭腔兒,說道,

“燻兒是該報答爺爺,報答父兄的養育之恩。”

“燻兒……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這聲音落下。

轎子吱呀了一聲。

然後,這簾子被人從裡面掀開了。

走出來了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

她的身高比普通人略微矮一些,大概和馮謙益是一個高矮。

那一張臉蛋兒,稚嫩,青澀。

但是眉眼之間,卻是有著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一種嫵媚風情。

那是眼眉,那是輪廓,那是鼻樑,那是紅唇等等。

這些五官精緻的湊起來。

天然誕生出來的。

哪怕她現在站著,臉上盡數都是悲傷,那種嫵媚依舊是動人心魄。

她的身材也相當不錯。

即便是倉促之間換上了這一身男子的衣服,顯得有些寬大,但依舊能夠感受到那種呼之欲出的豐滿。

不全都是豐滿。

而是該豐腴的地方豐腴有致,該細緻的地方細緻無雙。

簡直就是人間極品。

當然。

這還不是主要的。

如果單單是這份嫵媚,嬌豔,她還不可能讓盧信義看中,也沒資格給盧德仁做正室。

在她這份讓人心動的容貌之下,還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

她自幼聰慧無雙。

過目不忘。

針織女紅琴棋書畫,樣樣都是精通。

才學,在整個盧家也是算的上翹楚頂尖的。

曾經。

她女扮男裝參與了漢中城的考試,以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做了這漢中城的第一童聲。

才學,才華。

都是這蜀地女子之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所以,當初盧信義才看重了她。

想要讓後者做盧德仁的正室。

不過。

被盧秉臣給拒絕了。

此刻。

她一身男裝,眉眼淒涼,站在了盧秉臣的面前。

晚霞照耀在她的身上。

讓這種淒涼,更加的濃郁了一些。

“快,快,別讓公公等急了。”

盧秉臣拽著盧沐燻的手腕,急匆匆的朝著天上居裡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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