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毀了孫女?”

天地間一片死寂。

只剩下了風吹過竹林,枝葉互相摩擦發出的沙沙聲。

像是某人在低低的哭泣。

徐盛容眼眶發紅,裡面含著淚,死死的盯著那位坐在竹椅上老者。

那個自己最尊敬,視之為精神支柱的人。

她眼瞳裡滿是不可置信。

當然,更多的還是悲涼,絕望。

是那種無法形容的死灰。

她徐盛容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

她天之嬌女。

她容貌無雙。

她武功絕倫。

她,無論哪一方面,在這大魏朝之中,也都是排得上名號的人物。

但這是為什麼?

非得要毀掉自己呢?

哪怕是天妒英才,天災人禍,甚至別人毀了自己。

徐盛容都沒有這麼的悲傷。

這麼的絕望。

但毀她的,是自己的親爺爺啊。

是養自己長大,是自己一生之中最尊敬的親爺爺啊。

為什麼?

“爺爺,您能告訴容兒原因嗎?”

一滴眼淚從徐盛容的眼眶裡流淌了出來,順著臉頰滑落,然後滴落在地上。

噗!

眼淚滑過了那一束陽光,反射出了一絲光線。

亮晶晶的。

最終,眼淚落在了塵土之中,塵土被砸的朝四周飛濺出去。

形成了一道低低的煙塵。

徐盛容抿住了紅唇。

倔強的把眼眶裡剩下的那些眼淚,用右手抹了下去。

然後瞪著徐北鳴。

等待著後者的回答。

“天下太平。”

“百姓安居樂業。”

徐北鳴感受著徐盛容的視線,這心裡也是一陣的疼,他嘆了口氣,將自己的視線轉移到了別處,他略微抬著頭,看著蒼穹。

他不敢直視這孫女。

徐盛容。

這三個字,也曾經是他的驕傲。

不。

不只是曾經。

哪怕是現在,此時此刻,徐盛容依舊是徐北鳴的驕傲。

她之聰慧,之容貌,之天賦。

無論哪一方面,都是世間一等一的人物。

不愧為徐家子孫。

但是。

就是因為她徐盛容太聰明了。

徐北鳴必須在自己臨走之前,把她徹底給壓住。

因為。

徐北鳴死後。

這若大的徐國公府裡面,再沒有人能夠壓得住徐盛容。

她心已經入魔障。

未來,將會是這大魏朝的一道驚雷。

將攪動個天翻地覆。

所以。

必須。

如此。

“天下太平?”

“百姓安居樂業?”

徐盛容的眉頭皺了一下,眼中閃過了一絲憤怒。

那是掩飾不住的憤怒。

她那精緻白皙的面龐輕輕抽動了一下,幾乎是咬著牙,強迫自己把喉嚨裡的那種歇斯底里壓制住,她帶著哭腔兒,問道,

“外面的天下,那些百姓,有誰管你叫爺爺?”

“有誰是你親手養大的?”

“有誰侍奉在你床前?”

“有誰,真的把你放在這裡!”

徐盛容說完,伸手指在了自己的心臟之處,那眼睛裡的憤怒,那種猩紅,那種淒厲,更是幾乎掩飾不住。

眼淚。

任憑她再倔強,再驕傲。

也止不住了。

然後豆大豆大的流淌了下來。

她僵硬了一下。

突然失控,然後踉蹌著爬到了徐北鳴的面前,她抓住了徐北鳴那乾癟,已經瘦的皮包骨頭的手掌,她把額頭貼在了徐北鳴的膝蓋上,大聲的哭道,

“爺爺,我求求您!”

“求求您啊。”

“不要把我送去昭王府。”

“那個武昭,根本就是給廢人,是個連豬狗都不如的東西。”

“容兒不想嫁給他,不想啊……”

“他還染了花柳病。”

“您讓容兒過去,就是讓容兒萬劫不復啊……爺爺啊……”

“容兒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不要啊……”

“嗚嗚……”

這是徐盛容第一次。

人生的第一次。

如此哭泣。

如此哀求一個人。

她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驕傲,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尊嚴。

她只想求這個老人。

改變心意。

她是真的,從心底,到靈魂,都厭惡那個廢物,那個武昭!

她每次見到後者,都恨不得將其抽筋扒皮。

如今,後者染了花柳病。

她如何,能夠強迫自己和後者同房?

那就是一坨狗屎啊!

她哭泣著,她抽搐著,她喃喃自語著,哀求著。

她的眼淚,打溼了徐北鳴的衣服。

也打溼了後者的手背。

“容兒啊……”

徐北鳴的心,此刻也是痛的在抽搐,那渾濁的眼睛裡,也是有著幾乎壓制不住的淚,要想往外湧。

天知道。

當徐盛容質問自己,外面那些人,管你叫爺爺嗎?

外面那些人,是你養大的嗎?

當他聽到這些話的時候。

他心裡是多麼的痛。

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用刀子把心臟挖了出來,然後放在自己面前。

他看著那些血淋淋的情形。

他的心,在哭泣。

但是他還是強行止住了。

天下大義。

為萬世開太平。

是他一生的執著。

也是他的夢想。

他為了這個夢想,親手砍了自己的三個兒子,親手葬送了徐家的香火。

他已經犧牲了那麼多。

不能在這最後一個節骨眼兒上,壞在徐盛容的手中。

他咬了咬牙。

拍了拍徐盛容的肩膀,聲音沙啞的道,

“有些事情,比個人的生死榮耀,都更重要。”

“所以……”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

徐北鳴感覺徐盛容抓著自己手臂的十指,猛地抽搐了一下。

似乎僵硬了。

那哭泣之聲,那哀求之聲,還有那種悲涼,也都是突然間停了下來。

好像天地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他皺了一下眉頭。

“所以,就要犧牲我嗎?”

“憑什麼?”

“憑什麼讓我,為了那些庸碌凡俗下賤卑微之人,承受這樣的屈辱?”

“憑什麼?!”

“憑什麼啊?!”

徐盛容剛開始說這些話的時候,還在壓制著心中的憤怒。

但到最後這四個字的時候。

她再也壓制不住了。

她猛地抬起了頭,然後聲嘶力竭,幾乎是不顧一切的咆哮出聲。

“憑什麼?”

“你說,到底是憑什麼?”

嘩啦!

這最後一句話落下,徐盛容眼睛裡的猩紅似乎一下子充斥了整個眼瞳,然後噌的一下子,從地上竄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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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了右手,毫無預兆的掐住了徐北鳴的脖子。

她手背上青筋暴露。

她歪著腦袋。

有點歇斯底里。

有點瘋狂。

狂暴的勁氣從她的身上逸散出來,然後瘋狂翻卷著,將束著她黑髮的那一道頭簪直接震碎。

滿頭的黑髮直接飛舞了起來。

那一張面龐。

此時此刻看起來就像是猙獰的魔鬼。

“憑什麼?”

“爺爺,您告訴容兒,到底憑什麼?”

徐盛容的聲音有些沙啞,然後最後一滴眼淚,從左眼的眼角流淌了下來。

嘎吱!

她手上的力道勃然而起,硬生生的將徐北鳴的脖頸,給掐斷了。

“容兒……”

徐北鳴本就油盡燈枯,這一下,更是回天乏力。

他的氣息,在迅速的減弱。

流逝。

但是他心裡並沒有怨恨,也沒有痛苦,只有心疼。

對徐盛容的心疼。

他艱難的伸出了手,想要替自己的孫女,將這眼角的最後一滴眼淚給擦掉。

手抬了起來。

但只是抬到了一半,就僵硬了下來,然後轟然落下。

他沒了氣息。

“狗屁的天下太平,狗屁的百姓安居樂業!”

“容兒,非得讓這世間如煉獄幽冥。”

“讓那些卑微庸俗之輩,活如豬狗!”

“方可!”

徐盛容鬆開了十指,輕輕的將徐北鳴的腦袋擺正,她陰森的盯著後者的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一邊用右手輕輕的將後者的眼皮合攏,一邊尖聲笑道,

“爺爺!”

“您在天有靈!”

“給我好好的看著!”

……

徐北鳴被殺,國公府上的人們並沒有發現。

因為徐北鳴來見徐盛容的時候,周圍也沒有帶護衛,也沒有帶下人。

或許。

所有人都想不到,徐北鳴會死在徐盛容的手中。

後者,一向是極為尊重徐北鳴,將其做為一生的榜樣的。

怎麼會殺人?

而且,徐北鳴還是她的親爺爺呢。

但事實便是。

徐盛容動手殺了。

她掌心間有內力翻滾,拖著徐北鳴的屍體,還有那個竹椅,走出了竹林,然後來到了徐北鳴的養身之處。

這是一間十分普通的竹屋。

就在竹林的後面。

因為徐北鳴身體虛弱的緣故,這竹屋的前面,沒有臺階,用光滑的鵝卵石鋪墊成了凹凸不平的形狀,這樣能夠防止滑倒。

這還是徐盛容親自命人鋪墊的。

現在看來。

那些灰色白色的石子,一個個都像是在衝著自己獰笑。

在嘲諷自己。

徐盛容目光陰森,一腳跺在了這一條徐北鳴走過了無數遍的鵝卵石路面上,強橫的內勁吞吐而出,直接將這路邊給震得四分五裂。

那裂紋從她得腳下延伸出去,延伸到了竹林的方向。

也延伸到了竹屋的門口。

咔嚓!

竹屋的門框,也受到了影響,然後直接從下面向上裂開。

緊閉的屋門歪歪扭扭,從側面傾了出來。

砰!

徐盛容空著的左手凌空拍向屋門,又是一道強橫勁氣吞吐,這竹屋之門應聲碎裂,無數的竹枝木屑飛濺了出去,上面積攢了多年的煙塵,也飛濺而起。

將這周圍的光線都變的扭曲。

徐盛容迎著這些扭曲的光影走了進去。

裡面有些昏暗。

還有些寡淡。

若是往常的時候,徐盛容一定會幫徐北鳴將窗戶開啟,再點燃一根薰香。

但現在。

徐盛容只是將徐北鳴的屍體放在了屋子裡。

沒有做這些繁瑣的事情。

“爺爺,走好。”

徐盛容往後退了半步,然後跪在了地上,把臉頰放在了徐北鳴的膝蓋上,輕輕的躺著。

這是她最後一次,做徐北鳴的孫女。

也是最後一次。

允許自己有這些溫情。

她感受著徐北鳴的屍體逐漸冰涼。

逐漸僵硬。

甚至有一種陰森的寒氣從後者的身上散發出來,慢慢的朝著徐盛容的身體上滲透。

她並沒有躲閃,也沒有哭泣。

而是在愣了稍許後,笑道,

“多謝爺爺饋贈。”

她閉上了眼睛。

呼!呼!呼!

這些寒氣繼續擴散,好像在這竹屋裡颳起了淡淡的風。

一層白色的風。

而在竹椅的四周,也是逐漸出現了一層冰霜,這些冰霜上的紋路,以竹椅為中心慢慢的朝著四周擴散,很快,便是蔓延了整個竹屋。

到了竹屋的腳落邊緣,它們又繼續朝著竹屋的牆壁上蔓延。

不過片刻的功夫。

整個竹屋的裡面,從地面到屋頂,都是被這種寒氣給覆蓋了起來。

竹屋裡面,所有的東西上面,都凝聚了一層冰霜。

唯有徐北鳴和徐盛容還是完好的。

而這個時候,仔細看去,則是會發現,那些凝聚冰霜的寒氣,竟然真的在朝著徐盛容的身體內滲透。

它們似乎是化作了一道道的氣流,帶著細微的,不易察覺的呼嘯聲。

貼上徐盛容的掌心,還有她的鼻息,耳朵,臉頰等等。

砰!砰!砰!

隨著這些寒氣的灌注,徐盛容的身上,開始傳出了一陣低沉而有力的心跳聲。

那聲音,像是有人在擂鼓。

又像是體內響起了驚雷。

隨著這心跳聲起伏,有著輕微的波動從徐盛容的身上傳出來。

她滿頭披散著的黑髮也是隨之舞動。

那場景,格外的詭異。

……

不過。

這對於徐盛容來說。

並不詭異。

這是徐家祖傳的功法,造化薪火功。

第一個修煉這個功法的人,內力提升的很一般,也並不多。

這個人死後。

卻可以將自己一生的內力,傳遞給自己的後人。

前提是,後人也修煉了造化薪火功。

後輩可以將自己的功力和接受的功力完美的融合。

沒有任何的排斥反應。

也能夠用的得心應手。

然後繼續修煉。

第二代死後,還可以傳給第三代。

雖然每次傳功都會有多多少少的一些損失。

但卻並不影響。

幾代之後。

徐家就能夠堆砌出一個真正的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

徐北鳴,就是那一個。

他承接了四代徐家先輩的內功。

二十幾歲那年,便已經是江湖上絕頂的先天後期高手。

原本以他的功力。

以及天賦。

只要好生修行,此生定能夠進入先天圓滿之境。

甚至,還有可能窺探武林神話的奧秘。

但他偏偏沒有。

幾十年前。

他為了什麼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的這些虛無縹緲的理由,和那個杜先隆一起,非得要橫掃江湖,征戰八方!

最終落得一身是傷。

一身修為根基也是俱毀。

這些年,都是靠著各種藥物苟延殘喘的。

但徐盛容沒有想到的是。

他已經油盡燈枯到了這個地步,體內竟然還有造化薪火功的真元。

“我明白了!”

“你這個蠢貨!”

一邊吸收著這些真元,徐盛容突然反應了過來,忍不住咬牙,罵出了聲。

徐北鳴體內有造化薪火功的真元。

那麼,就代表著他可以重修造化薪火功,而有這一絲真元的存在,他修煉速度定然是一日千里。

這點傷,算什麼?

他十年之內,定可所有傷勢痊癒。

並重回先天境界。

活個百十年,都不成問題。

甚至,以後者的天賦,想要再衝擊先天大圓滿,也未嘗沒有可能。

但是他卻什麼都沒做。

他讓那些病痛折磨了自己如此多年。

應該!

也是為了所謂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吧?

他在用這個方式,弱化國公府。

斷國公府的未來。

他。

真的很蠢!

蠢到了極點!

“爺爺你是蠢貨,但容兒不是。”

“這世間的那些凡俗,卑微的螻蟻,庸庸碌碌的浮游!”

“都不配我們享受這些犧牲!”

“這些年,它們承了我國公府,我徐家太多的恩惠。”

“是時候,容兒將這一切都收回來了!”

“容兒倒要看看……”

“他們還能不能這般快活,這般歡樂!”

“這建立在我們徐家苦痛之上的盛世!”

“會崩塌到何種地步!”

她一邊說著,一邊笑著。

嘴唇上的那些殷紅,慢慢的變成了黑色。

那一雙眸子裡面的靈動,清澈,明媚,也已經盡數消失。

裡面只剩下了瘋狂。

歇斯底里。

還有無法形容的毀滅的意味。

她不再是那個溫文爾雅,立於雲巔,那個乾淨清澈,宛如仙女般的徐盛容。

她是從幽冥地獄走出來的魔鬼。

試圖要將整個世界,整個人間都顛覆的。

魔鬼!

……

一念成聖。

一念成魔。

……

徐盛容徹底的應了當年的那句斷語。

……

“哈哈,哈哈,哈哈……”

不久後。

一場熊熊燃燒的烈火,覆蓋了整個徐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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