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口。

那漫天的風沙已經散去。

但這一片鬱鬱蔥蔥的綠洲之上,依舊是佈滿了沙塵。

枝頭上的綠色好像是被蹂躪了一樣。

支離破碎。

斑駁黯淡。

茅草屋上,街道上,甚至連屋子裡的桌椅上,床榻上,櫃子裡面。

等等。

你能看到的所有的地方,都是有一層沙塵。

有人把被褥從屋子裡拎出來,刮在門口的樹上,用力的敲打著。

沙塵再度飛舞。

把陽光都遮掩了一片。

有的孩子蹲在院子外面的牆角下,喝著粥,喝了一半,呸呸的又吐了起來。

不知道哪來的一陣風。

把碗裡蓋上了一層沙塵。

“這娘嘚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有漢子一邊扒拉著脖領子,從路上經過,一邊罵罵咧咧。

他半個月前剛洗過澡。

現在,又弄了一身沙土。

感覺現在自己就像是個被黃沙裹成的人兒。

橫著立著都難受。

啾啾。

做為這戈壁上不多的綠洲之一,這裡自然也是有一些鳥雀的。

往日裡都是嘰嘰喳喳的。

那聲音不敢說多麼的動聽,但卻也十分悅耳。

但現在。

鳥雀們扎進了湖水裡,然後又飛了出來。

有些沙啞的,站在樹梢上,用力的甩著腦袋,用喙啄著身上毛。

它們的身上也沾了不少的黃沙。

連這叫聲。

也像是在罵這賊老天。

“大當家,你真的信那杜相文?那個老王八可是一肚子的壞水兒。”

趙候把茶杯在桌子上磕了兩下,又用拇指把在杯口裡面抹了一圈,然後倒上了一杯水。

這樣沙子能夠少一些。

“是啊。”

“別到時候給咱們來個兩面三刀,咱可受不了。”

鐵龐然也是眉頭緊皺。

他剛剛從外面回來,混身上下都是沙子。

他抖落了一下衣服上的黃沙,又把布鞋脫下來,放在地上摔了幾下。

一片灰塵帶著臭腳的味道就從這屋子裡瀰漫了出來。

“趕緊把你鞋穿上。”

“幾年不洗了?怪不得找不上娘們兒,誰能受得了你?”

趙候一臉的嫌棄,把臉歪到了一邊。

同時用手捂住了茶杯。

他可不敢讓鐵龐然那臭鞋裡的沙子飛進來。

得噁心死。

“你以為我不想洗?”

“湖裡的水還剩多少,你自己心裡不清楚?人和馬都不夠喝的,哪兒還能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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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你撒泡尿,給老子洗洗,老子不嫌!”

鐵龐然白了趙候一眼,又做樣子把自己的臭鞋朝著後者甩了一下。

但也僅僅是做樣子。

他也知道自己這鞋有多髒。

不敢真的髒了兄弟的茶。

“老子的尿都他娘的比沙子都黃了。”

趙候把茶水喝光。

明顯這嘴唇兒還有些幹。

但也沒有捨得再倒上一杯。

一場風沙過後。

大家都缺水。

能忍就忍吧。

過兩日這湖裡的沙沉了下去,就能好些了。

“我又如何不知。”

兩位當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程蠻子一直站在這窗戶前,看著外面灰沉沉的天色。

更遠處的地方,又開始起風了。

聽那聲音。

好像是野獸在呼嘯。

確實,裡面也有狼群的嚎叫聲。

只不過。

那聲音不是捕獵的訊號。

而是躲避風沙的訊號。

程蠻子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道,

“明後天,估計還會有一場黃沙暴,大家還得再苦幾日。”

聽到這句話,趙候和鐵龐然彼此對視了一眼。

也都是嘆了口氣。

誰也沒有再說話。

形勢比人強啊。

再耽擱下去。

估計,黃沙口這些人就要撐不住了。

按照現在這黃沙暴的頻率,再加上綠洲縮減的速度,一年以內。

他們就必須得搬家。

不然,就得亂。

人們缺水會爭搶。

會死人。

爭搶一旦發生,內部,就肯定會亂!

到時候。

他們這黃沙匪,就會被其他的匪盜給趁火打劫。

最後。

所有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必須儘快把入山的事情辦好。

才能夠有時間讓這些人,陸續搬進去,開始建新家。

才能夠制止一切。

才能夠維持住這些人的生活。

“要我說,咱們滅了蛟龍匪,把咱們……”

沉默了稍許,鐵龐然小眼睛裡閃爍過了一絲陰森,說道。

話說到一半。

程蠻子已經是擺手打斷。

這個主意,根本就行不通。

其餘的六處匪盜,之所以這麼多年都沒辦法和黃沙匪抗衡。

有很重要的原因。

就是因為他們守著的水源太小。

發展不起來。

想要養活黃沙口這數千人。

就算把六股匪盜全都滅了,都不夠的。

而且。

一旦互相廝殺起來,會死多少人?

不僅僅是其他匪盜的。

還有黃沙匪的。

都得死。

畢竟,這不是搶銀子。

而是搶一片可生存的土地。

所有人都得不顧性命!

程蠻子不想血流成河。

而且,他也知道,這根本不是永久解決問題的辦法。

想要徹底解決這個麻煩。

只有入山。

開闢新的家園。

“二叔,三叔。”

程蠻子轉過了身子,接連兩日,在石泉和黃沙口奔波,他的臉上也是多了些許滄桑和疲憊。

眼窩有些凹陷。

還有些發黑。

他看著二人,道,

“我也怕這杜相文不可信,所以,咱們得提前做點兒準備。”

“你說吧。”

趙候和鐵龐然異口同聲地道,

“需要我們具體做什麼?”

程蠻子從懷裡取出了一份信箋,道,

“我派人去了漢中,找到了杜相文在那裡的宅子,裡面有他十幾個妻妾,還有六個女兒,還有他的老父親。”

“也找到了嚴從虎的宅子,妻妾,兒女,也都在宅子裡。”

“三叔,你帶著一些人,去漢中。”

“如果他杜相文或者嚴從虎敢使詐,就把他們的家人全都殺了,不管老幼,一個不留!”

鐵龐然接過了程蠻子送過來的信,撕開了一看。

上面是兩棟宅子在漢中的具體地址。

還有杜家以及嚴家的那些人,包括他們的詳細信息。

顯然。

程蠻子也是動了心思的。

“沒問題。”

鐵龐然點了點頭,把右腳上的鞋子穿上,又將桌上放著的一把短柄長直的砍刀掛在了背上。

他抖了抖黃巾裡的沙塵,戴在了頭上。

冷笑道,

“到時候,只要這杜相文和嚴從虎有任何不規矩,老子立刻給他們來一個抄家滅門。”

“勞煩三叔了。”

程蠻子對著鐵龐然拱了拱手。

“屁的勞煩,你們兩個也得小心,尤其是你,你是大當家,很多時候,別逞個人英雄,你活著,咱們黃沙口才有希望。”

鐵龐然拍了拍程蠻子的肩膀,囑咐了一句。

然後便是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肥胖的身影,逐漸沒入了漫天昏黃裡面。

“這臭腳丫子的味道,總算滾蛋了。”

趙候擺手在鼻子面前忽閃了幾下,然後端了一杯水,送到了程蠻子面前,然後問道,

“說吧,想讓二叔做什麼?”

程蠻子把水和裡面為數不多的沙一口都給喝了下去。

發乾的嘴唇兒總算是溼潤了些。

他後退了半步。

然後跪在了地上,給趙候磕了三個響頭。

每一個頭,都磕的很用力。

沒有絲毫的虛情假意。

他的額頭上多了一些紅,也沾染了一些黃沙。

“大當家,你這是……”

趙候目光沉了一下,連忙彎腰去攙扶程蠻子,但後者卻沒動,而是反手抓住了趙候的手腕,低聲道,

“師父臨走前說過。”

“如果有朝一日,黃沙口有我沒有信心解決的危險,讓我找二叔您,要三分流沙功的最後一重心法,或許能助我度過此劫。”

“這一次。”

“我真的是沒有把握,思量許久,還是請二叔把心法給我。”

程蠻子的聲音很低。

而且,這聲音裡還有幾分壓抑。

他這話音落下。

這屋子裡的光都好像也變的黯淡了一些。

門口的簾子,被風吹著,譁啦啦作響,有黃沙又一次被吹了進來。

趙候看著跪地的程蠻子。

臉上的皺紋,都為難的擠壓在了一起。

“二叔!”

程蠻子見他猶豫,又是把身子往下壓,打算磕頭。

“不是我不給你。”

趙候張了張嘴,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先起來,聽我把話說完。”

趙候把程蠻子拉了起來,兩叔侄,也是兩位當家,四目相對。

程蠻子眼中是期待。

趙候眼中,是無奈。

“哎。”

趙候搖了搖頭,道,

“你可知,三分流沙功,為什麼第九重心法,一直被封藏,從來沒有人修煉過嗎?”

程蠻子搖了搖頭。

他確實不知道。

因為師父從來沒有給他說過。

師父說。

他太年輕了。

雖然各方面的天賦都不錯,但心性方面,怕是還需要磨練。

不敢給他第九重心法。

所以。

便將這心法,還有涉及心法的秘密,給了二當家。

也是他的二叔。

趙候。

“為什麼?”

“而且師父一直都瞞著我。”

“這裡面有什麼難以啟齒的東西嗎?”

程蠻子眼睛裡帶著疑惑,灼灼地盯著趙候,

“二叔你告訴我吧。”

“現在這種情況,咱們耽擱不起了!”

他很著急。

他確實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只能求助於,那從來沒有見過,但聽傳言,神乎其神的,第九重,三分流沙功心法。

“事到如今,也沒有隱藏的必要了。”

趙候拍了拍程蠻子的肩膀,道,

“你跟我來吧。”

程蠻子跟在了趙候身後。

兩個人走出了這間屋子,然後走向了東南方向。

那是黃沙口為之前的那些大當家建立的祠堂。

祠堂並不是很壯觀。

甚至有些地方,都是用木頭搭建起來的。

不過,卻很乾淨。

即便是這麼大的風沙,祠堂的外面,依舊是沒有堆積多少沙子。

有人每天早上會進行清掃。

這是黃沙口的習慣。

畢竟。

他們現在的日子,都是那些先輩們用性命,用鮮血,用刀槍,一點一點掙來的。

必須給予這些人足夠的尊重。

還有緬懷。

祠堂的木門關著。

趙候從袖口裡取出了鑰匙,開啟了祠堂的門。

嘎吱!

門許久未開了。

門軸酸澀。

裡面的面積很小。

大概只有四五丈見方左右。

一張簡單的桌子。

一座香爐。

香爐裡面並沒有香火。

黃沙口的條件,其實也挺窮困的。

香火這東西,也不能保證時刻都燃著。

而且。

條件有限。

也怕失火。

程蠻子也跟著趙候走了進去。

趙候擺了擺手,示意程蠻子把後面的門關上。

而他則是走到了香爐之前。

點燃了三根香。

放在了香爐裡面。

隨著屋門的關閉,屋子裡的光線異常昏暗。

只有那零星的火光忽明忽暗的閃爍著。

“黃沙口列祖列宗在上。”

“趙候,攜黃沙口第十六代大當家,程蠻子,前來拜祭。”

“也,前來請教。”

“三分流沙功,第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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