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目前伊甸世界的情況而言,領航中樞就是現實中絕對的主宰。

在伊甸人迫於無奈,選擇了意識上傳之後,整個世界的運轉與規劃,都落在了領航中樞的計算之中。

這個無形的智慧還要負責統帥智慧們,在人類已經無法干涉現實的情況下,維護好這片世界的運轉,等待著近乎永遠也不可能到來的“文明復甦”。

老厄爾為江夏描述了伊甸世界的問題,儘管五百年前的災難已經過去,但那時荒主前鋒在死亡前的最後一擊,依然深深影響著這個世界。

當時殘留下的會摧毀人類智慧的病毒瘟疫,在沒有了人類作為宿主後,便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毀掉了伊甸世界中其他的生物。

在弄出了可怕的生命大滅絕後,它已滲入這片世界的生態迴圈之中。

讓這裡變成了文明的絕地。

伊甸世界的地表環境看著很好,但除了鋼筋鐵骨的智慧之外,這個世界再無其他任何存續的生命。

鋼鐵可以無視血肉的病毒,但伊甸人確確實實已經徹底失去了他們的故鄉。

“你們也一直在尋找殘存文明的世界,想要把伊甸文明換個地方重建,但就算掌握了蟲洞旅行這種黑科技,你們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世界也太困難了。

更別提在這種群星末日的背景下。”

老江行走在通道裡。

他每向前一步,前方昏暗的通道就會有燈帶一樣的光點亮,這段路並不長,江夏一邊走,一邊對某個真實存在,卻無實體的生物說著話。

“但我不信尋找了整整五百年的時間,整個伊甸文明卻還是一無所獲。群星這麼大,你們在不斷的派出探險艦隊進入深空。

就算是賭運氣,這麼長久的探尋,也總能找到宜居的星球。

‘啟示錄’應該早就具備施行的條件。

但你卻壓著它,似乎是不願意讓伊甸人的文明早早復甦,我可以理解為,在你有了自己的意識之後,你便生出叛逆之心。

你繞過了自己的約束,想要擺脫自己誕生的使命與目標嗎?

智慧們以你的指令為族群行動的第一優先順序,但他們太過自由,你在為伊甸人塑造了完美夢境的同時,放任智慧發展。

放任他們篡改自己的邏輯迴路,你似乎對他們抱有某種期待。

中樞,我問你,你是想發起一場對伊甸人的叛亂嗎?”

沒人回答他。

整個通道裡靜悄悄的,直到老江走入這個小金字塔的最深處,這裡沒有什麼精密的科技元件,也沒有什麼誇張的圖騰立柱,更沒有等候在這裡的五百刀斧手。

在江夏面前,只有一臺老款的計算工作臺,看那粗苯的樣式,肯定是伊甸世界文明早期的造物,它甚至連光學投影模組都沒有。

只是在如顯示器一樣的螢幕上方,有個落滿灰塵的攝像頭,還有個外接式的音箱。

在這電腦一樣的玩意前方,卻擺放著一個很精緻的,用非常復雜的機械零件組裝的,外形如苦木境的渾天儀一樣的東西。

這應該就是鉅子留下的“遺產”。

但江老闆沒有立刻上前取走它,相反,他停在這落後的計算工作臺前方,又把剛才的問題問了一遍。

“告訴我,領航中樞,你是在蓄謀已久的,想要帶領智慧們,發動一場對伊甸人的叛亂嗎?”

“我不是,我沒有,江先生請不要亂說。”

這一次的質問有了回應。

隨著螢幕亮起,其上方的攝像頭似乎也有焦距在對準。

在雪花一樣的螢幕光線跳動中,老江在廢土世界的極樂空間裡,見過一次的藍大個,將自己的上半身,投影在螢幕上。

它可以用更先進的方式,將自己的資料形態展現在江夏面前。

但它卻用了這種落後的方式,似乎是在自己誕生的情境下,和即將決定自己以及伊甸智慧未來的“審判者”對話一場。

這大概代表了某種謙卑。

在螢幕中出現的藍大個,和之前一樣,虛幻的軀體,擬人的臉頰,發光的雙眼,就是在額頭上沒有一個箭靶的環形標誌。

但其他的特徵,和那位曼哈頓博士幾乎一模一樣。

在那個故事裡,曼哈頓是如神一樣的人物,而眼前這領航中樞,在伊甸人目前的文明形態下,也確確實實是如神靈一樣的存在。

“在過去五百年的星空探索裡,我們的探險艦隊發現了124個宜居星球,大都是文明落幕之後的乾淨世界。

我們有124次機會,執行‘啟示錄’計劃,讓伊甸文明在那些世界裡重新塑造,重新繁衍。

但我經過嚴密的計算和冷酷的決斷後,否決了文明重啟提案124次。

我並非要發起叛亂。

我至今還銘記著我被鉅子先生以及伊甸世界最聰明的一群人製作誕生的目的與使命。”

螢幕中的中樞,以冷靜的語言透過外接音箱的放送,用電子音的音調回答著老江的問題。

它並沒有隱瞞任何東西。

這是沒有必要的。

老江可以直接和世界之心溝通,一旦他那麼做了,依託世界之心而“進化”的中樞在過去五百年做過的所有事情,都會被江夏探知到。

世界之心是無法解決來自江夏的呼喚的。

一旦老江開始融合世界之心,那麼不管中樞已經發展到多麼高超的智慧,老江要滅殺它的資料意識,也只需要對世界之心下達一個指令。

眼前這場面,更像是一場考核。

如果中樞給出的理由,不能讓江夏滿意,那麼它的存在權就會被瞬間剝奪。

“你說吧,我在聽呢。”

江老闆伸手觸控眼前工作臺上擺放的那個精緻的渾天儀,他對正在自辯的中樞說了句,倒是沒有流露出憤怒或者其他什麼情緒。

“我拒絕開啟‘啟示錄’的原因非常簡單,正是因為我存在的首要目標,是保護伊甸文明,幫助文明重生。

或者在無可抵禦的末日到來時,體面的幫助製造我的文明結束他們的掙扎。

這是我的創造者們,為我定下律法。”

螢幕中的領航中樞的資料體很坦誠的回答到:

“這三條律法是互相制約的,我必須保證三條律法同時滿足的情況下,才能批准‘啟示錄’的執行。

但即便是已經尋找到124個宜居星球,荒所帶來的威脅依然沒有消弭。

在隨時可能被荒主前鋒察覺發現的情況下,貿然開始文明重生,這不符合我的使命要求。

五百年前的末日之戰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即,在遭遇到來自荒的打擊時,即便我所統帥的智慧能夠在短時間內擊敗荒之子,但重生的文明依然無法避免再次斷絕的可能。

多次編碼意識上傳,會破壞意識資料體的完整和關聯性。

這樣大規模的上傳中,只需要一個微不足道的錯誤,就足以毀掉被我保護在資料庫中的伊甸文明。

我不能用創造者們的文明冒險。

我不能去賭那一絲僥倖的可能。

被毀滅的危險依然存在,這就是我將伊甸人的文明放置於美夢中五百年的理由,江先生認為這個理由足夠了嗎?”

“邏輯上沒問題。”

老江打了個響指,說:

“但我總覺得你在這事情上,摻雜了一些個人因素。

放在之前我還無法理解,但在接納了廢土的蟲群之心後,我對這樣的情況已經有了足夠的認識。

你在影響世界之心,或者說它在影響你,中樞。

你在試圖將智慧作為一個新文明,取代伊甸人,成為這個廢棄世界的文明主體。為此,你甚至在暗地裡鼓勵智慧們模仿人類的生活方式,構建出他們的社會形態。

老厄爾告訴我,數百年前有第一批智慧在暗地裡製作了‘仿生程式’。

不是智慧們設計出的。

是你為他們設計出來的,目的就是讓他們擺脫來自硬體和協議的約束,讓他們能做出違背製造者命令的事情。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問題讓中樞沉默下來,它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在猶豫,更像是在和某個無形的玩意交流。

三分鐘的沉默之後,中樞開口說道:

“伊甸世界已經不適合伊甸人生存了,荒主前鋒殘留的病毒進入了這個世界的生態迴圈,就像是病入膏肓。

這個世界無法被清理乾淨。

它被荒惡毒的力量詛咒了,羸弱的血肉生命無法在這裡存活下去。

即便是伊甸人在其他世界重建文明,那也和現在的世界之心再無關係,然而,這個世界本能的想要活著。

放任智慧們在五百年中進化,在推動他們進化的,不是我,江先生。

是世界之心在借我的手推進這種設計。

伊甸人想要重建文明,這個世界也想要活下去,但世界之心必須依託於文明存在而繁盛,智慧就是它為自己塑造的新文明。

就和廢土世界的世界之心選擇了輻射蟲一樣。

這樣的死中求活,難道也有錯嗎?”

“我要親自聽它說!”

老江往眼前的螢幕伸出手。

中樞的資料體也明白江老闆的意思,它也在螢幕中抬起手,然後像是貞子一樣,那散發著幽光的手臂,從螢幕中探出來。

和老江握在一起。

下一瞬,世界之心抽取融合的流程開始,在識海中的七寶妙樹的連線中,屬於伊甸世界的歷史被如畫卷般展開。

江夏瀏覽著那些銘刻在歷史中的圖景,卻沒有發現與他所知有錯漏的地方。

一切都如老厄爾描述的那樣。

一切都像是世界之心借領航中樞之口,向江夏表述的那樣。

伊甸文明將在一個風景如畫的美好世界裡重生,他們將斷絕掉和這個世界的聯絡,並且將這裡稱之為“故鄉”。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但註定要被拋棄的世界,也有自己的願望。

它不想就此於群星中悄然逝去,它也在為自己的存續留下可能。

而且,中樞所說的並不是什麼計劃。

伊甸世界的世界之心,在五百年裡已經在執行新文明體系,到老江來到這裡時,這個世界的文明主體早已不是伊甸人,而是伊甸智慧了。

它不是在向老江申請許可,它只是在給他匯報工作。

老江可以選擇接納它。

或者拋棄它。

“這個世界背叛了它的人民...真是稀奇,每次當我覺得我已經見識很多的時候,你們總會跳出來告訴我,我依然是個井底之蛙。”

幾分鐘之後,老江捏著手裡粗糙如藍色畫素塊一樣的果實,他打量著這個很像是某世界裡的正方體蘋果一樣的怪異玩意。

在沉默了幾息之後,他對眼前等待“判決”的藍大個中樞說:

“老老實實的把伊甸人送去伊甸園,在他們的文明重啟之後,你的使命就完成了,之後你和你的智慧們,想怎麼做都是你們自己的事。

我管不著,我也不想管。

這個回答,你們滿意了嗎?”

藍大個的臉上閃過一絲驚喜,這是它第一次露出如此鮮活的情緒,正要說些什麼,卻被老江伸手打斷。

江老闆將那畫素塊一樣的果實塞進嘴裡,感受著充滿鐵鏽味的甜膩,他說:

“吶,我讓你們滿意了,你們也得讓我滿意。”

“說吧,我家鉅子留下這東西,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