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尤其在後宮之中。

只要不是特意想要瞞住的隱秘。

最後總會從那些愛嚼舌根的太監、宮女口中,向外散播出去。

就像是,十皇子即將發配到統州,守皇陵行孝的訊息。

不到半天的時間,便已經傳遍皇城。

說來有趣,各人知道此事的反應雖然不一樣。

但無論是太子,皇后娘娘。

或者內廷十二監中,那些地位很高的掌印太監。

他們都沒有表露什麼驚訝的意思。

只覺得在情理之中。

眾所周知,陛下不喜十皇子。

將其留在冷宮,沒有丟進宗人府的監牢,已經是格外開恩。

前不久,五皇子死在擁雪關,恭順侯的五萬大軍全部覆滅。

朝廷可以說是損失慘重,顏面無光。

偏偏大周暫時又沒有足夠的實力,敢於對罪魁禍首元蒙王朝悍然宣戰,挽回失去的尊嚴。

儘管朝野之間,主戰派的聲音很大。

可誰也沒法兒保證,一定能大勝草原狼騎。

畢竟。

那位當代活佛,元蒙帝師拔思巴威壓天下。

其麾下的八部眾也非易於之輩。

除非周天子說動天龍禪院,混元道,雲中居這三座正宗,派出先天大宗師級別的存在。

否則僅憑軍中的高手,想要對抗無量摩訶宮。

如同痴人說夢,毫不現實。

幾日以前,燕雲會談的內容也被曝光出來。

割讓擁雪關,簽訂求和盟約。

此等喪權辱國之事,引發一片譁然議論。

天京城內,群情激憤。

有不少書院的學生都叫嚷著,要遠赴邊關,為國死節。

希望朝廷能派出大軍,奪回擁雪關。

外部、內部的壓力一齊逼來,立國才不過兩百年的大周王朝。

一時之間,竟有些風雨飄搖的意味。

如此危急時刻,總要推出一個洩憤的目標。

按照以往的規矩,簽訂盟約的右相是不錯的好選擇。

但就眼下來說,有人比他要更合適。

“父皇的帝王心術,真是讓人佩服。”

東宮的暖閣,太子趙誠捧著手爐,感慨道:

“用一場燕雲會盟,收了右相的心,除了礙眼的災星,還能平息朝堂與民間的激憤!妙,實在是妙!”

十皇子的災星之名,早就人盡皆知。

要是把一切罪責都推到對方頭上,再將之發配統州,豈不是皆大歡喜。

“陛下恐怕早就想好了。”

枯瘦如柴的森公公,弓著腰說道。

“是啊,若沒有人推波助瀾,一個籍籍無名,囚於深宮的廢人皇子,怎麼會人所共知?”

太子收斂笑意,眼中並無多少欣喜。

父皇今天能把那個災星丟出去,改日若是自己犯了錯,說不定也是如此下場。

伴君如伴虎,果然沒說錯。

“這帝王之家,當真是步步為營,如履薄冰。”

太子搖頭嘆息,他自十一歲起便被立為儲君。

到如今,入主東宮已有十六年之久。

父皇是凡境四重,搬運境界。

無病無災,加之皇家秘庫中的延壽寶藥,活到一百二十載不成問題。

也就是說,自己還要做幾十年的太子。

“這麼想來,我跟那災星有什麼兩樣?一日沒有登基大寶,命運始終操於他人之手。”

太子言語無忌,反正暖閣之內,也沒有外人。

“殿下日後註定要繼承大統,與那十皇子天差地別。”

森公公是太子心腹,東宮大伴。

對於太子等同有謀反之意的那番話,只當做沒聽到。

“希望如此吧。”

太子掐掉心中那一絲妄念,又把話題扯回到十皇子的身上。

“聽說現在天京城內,都知道那災星絕十逢九的批命,跟父兄相沖,是個禍殃。”

“民間還有好事者穿鑿附會,說他是什麼黑龍轉世,生來便要吞蛟食蟒……江湖方士信口胡謅,卻還有人信了,真是貽笑大方。”

太子冷笑幾聲,語氣譏諷。

黑龍轉世?

吞蛟食蟒?

誰是蛟?

誰又是蟒?

“照這樣說,那災星豈不是要克死一眾兄弟,再把父皇……然後登上九五之位?”

太子捏緊手爐,體內勁力勃發。

裡面的薰香、瑞炭頃刻結冰,凍成一坨。

“殿下的真氣雄厚,動輒之間,凝聚霜氣!想來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築基,顯化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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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公公微微瞥了一眼,連忙恭賀道。

太子年幼之時傷了根基,無法修煉大周皇室的神功級武學《穹天聖典》。

只能退而求其次,轉修陰寒屬性的《寒淵八勁》。

硬生生在鑄就道基這一步,耽擱了五年之久。

“差得遠呢。我日夜服用聚氣丹,養脈散,可真氣始終差了一線,無法開闢丹田。”

太子意興闌珊,他自問在武學之上,也沒有懈怠懶散。

可限於自身天賦,缺憾根基。

比起死在擁雪關的五皇子,以及奉為國公的九皇子,要遜色許多。

“殿下不必急躁。如若九五之位,是誰人的武功境界高,誰就能坐上去,那武安侯恐怕才是當今天子,輪不到陛下。”

森公公察言觀色,改口說道。

“你也不用刻意安慰,武道修為於治國無用,這點我很清楚。”

太子擺了擺手,轉而說道:

“三月以後,小九便要進京了,依他的性格,肯定會準備奇珍之物,好獻給父皇作為賀禮,大出風頭。”

“你去尋訪幾件好東西,可不能輸給那家夥。”

森公公略一躬身,點頭稱是。

……

……

長樂宮中,趙原大步衝進永壽殿。

人還未至,聲音便已經先到了——

“皇兄!你放心!”

“我一定要向父皇進言,把你留在宮中!明日早朝,我就跪在垂拱殿門前……”

趙原風風火火闖進寢殿,一臉焦急之色,卻見自家兄長頗為悠閒。

玉簪束髮,身披白裘,猶如濁世佳公子。

趙穆靜立在寬大書桌面前,揮筆寫字。

俊雅面龐之上,沒有絲毫的慌張。

反而是嘴角含笑,開口問道:

“堂堂一個皇子,怎麼就沒點儀態!要是給聞延太傅瞧見,你怕是要挨板子!”

趙原陰柔俊美的小臉上,透出怨恨與怒氣,大聲道:

“已經是火燒眉毛了,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皇室禮教!”

“誰不知道,統州皇陵只許進,不許出!一步踏入,終生難離!”

“皇兄,你待在長樂宮好歹還有一點念想,若去了那裡,便真的再難有轉圜餘地了!”

趙穆依舊是淡然的模樣,似乎並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周天子給他留下三月之期,這段時間足夠自己把皇城大內大部分地方走個遍了。

憑藉著眾多丹藥,一門神功級武學,攀登武道不成問題。

之後,是去統州守皇陵,還是去其他地方。

都沒甚區別。

趙穆心有底氣,但卻無法對弟弟趙原明言。

他只能做出輕鬆的樣子,握著手中的羊毫筆。

如走龍蛇,一氣連綿!

寫完最後一筆,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別說氣話,跪死在垂拱殿門前?若你這麼做了,怕是要跟我一起發配統州了。”

“天子金口玉言,不會再有更改,誰也不可能讓陛下收回旨意。”

趙原面沉如水,他只恨自己武道境界不夠,護不住皇兄,憤然道:

“發配統州又如何?我寧願跟皇兄一起守皇陵,也比待在這裡快活自在!”

趙穆把羊毫擱在筆架上,搖頭道:

“說話沒個輕重,小心隔牆有耳。”

“傳到外面去,惹得陛下龍顏大怒就不好了。”

“這不是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嗎?我們走一步看一步。”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別想太多。”

趙原怒氣未消,對於皇兄的安慰充耳不聞。

他眉頭緊鎖,走近書桌。

眼睛餘光瞥見墨跡未乾的那兩行字——

須知少時凌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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