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回祿”,是一位上古傳說中的火神,後來引申為“火”。那旅店大嗓門兒僕役喊“西宅回祿”,就是說西邊兒人家著了火了——因為諱言火,怕不吉利,所以稱為“回祿”,後世也有叫“走水”的。

張祿和郄儉聞聲出門一望,就見很多人提著水桶、抱著水盆,匆匆往起火處輻輳而去,眼瞧著濃煙滾滾,火光卻已見不大著了。終於過來個小嗓門的僕役,笑著說火頭貌似已被撲滅啦,二位先生無須擔驚害怕,也不必出來,還是回屋裡歇著去吧。

等到返回屋內,郄儉就說了,頭回蓍佔,被夥計送飯,一嗓子給打斷了,這二回蓍佔,西宅又起了火……一回是巧合,兩回就肯定有問題啦——“乃知不可算也,觸高人之隱耳。”我這要算的事兒裡不光光有你,還有於吉哪,人那是多大的神通,相關他的各種因緣糾葛,一定會被保護起來,不容許旁人窺測。我還是別算了吧,隔壁都失火了,再算還不知道出什麼妖蛾子哪。

完了又問張祿:“卿屢問吉凶,得無畏懼乎?”張祿笑著說我有什麼可怕的,他於吉也不是猛獸,還能吃了我不成嗎——“唯謹慎耳。”

他當然不是真的害怕於吉,而是隱約覺得,這事情裡面有點兒不大對頭……一則讖謠,攪擾凡間,可是對於修道者來說,對天上的仙人世界來說,那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裴玄仁臨時起意,想搞明白其中緣由吧,他不會想別的法子聯絡於吉,為什麼一定要派自己去查訪呢?要知道自己可是預言中註定的滅祟之人哪,就該讓仙人捧在手心兒裡呵護成長,怎麼有閒空去搭理這等雜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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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裴玄仁不是很明細其中因果吧,張堅可是一清二楚啊,他為什麼也堅持要求自己去訪於吉呢?而且自己的幾個幫手,除了郄儉和魏翱算臨時搭夥兒,張堅特派來的一男一女,名字又都跟自己差相彷彿……一定是有什麼事兒還瞞著自己哪。誰信真就那麼簡單,去找到於吉問個問題就算完成任務?

當然這些想法也很難向郄儉傾訴,張祿只好說,既然你不想卜算,那不算就不算吧。郄儉問說那咱們可以啟程了嗎?張祿低頭一琢磨,說還有一樁事情,我住店的時候對老店主使了惑幻之法,允許我跟這兒白吃白住,自己都覺得有點兒過分。不如你給他卜上一卦,斷斷吉凶,也算抵償他的店、飯錢,如何?

郄儉說成啊,既然人都把飯送來了,那咱們先吃過,完了你請店主過來,我給他算上一算——“未知何氏耶?”張祿一愣神兒,說我還真沒問他姓什麼叫什麼……

等到用完了飯,張祿就召喚僕役,去把老店主請了來。郄儉和顏悅色,問他籍貫哪裡,姓甚名誰,家裡還有什麼人。老店主就說了,我就是吳縣本地人,姓顧,祖上非常烜赫——“家祖諱奉,官至潁川太守。今有二子,長名雍,弱冠為曲阿縣長,次名徽,遊學在外……”

張祿一聽,瞧不出這還是個官宦人家哪,再一琢磨,顧老頭兒說他長子名叫顧雍?這人我可聽說過……元節啊,不用你算了,我知道他家未來如何,顧雍可是能做東吳宰相的命格哪!

心裡這麼想著,卻不敢表露出來——他是穿越者的事兒,壓根兒就沒跟郄儉提起過啊。郄儉再次焚香淨手,給顧老頭卜了一卦,算完後緊鎖雙眉,問對方:“君欲聞吉事,欲聞凶事?”顧老頭見狀吃了一驚,趕緊拱手:“請直言不諱。”

郄儉說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君壽不永,只在期年之內……”你頂多就一年的壽命了,趕緊的把孩子們都叫回來,見上最後一面吧——“至君二子,次男亦不壽;長則可七十許,為國家上卿。”張祿心中暗笑,估計你郄元節算不出來,顧雍究竟可為哪個“國家”的上卿吧?

隨即皺眉:如果郄儉算得沒錯,那就證明歷史跟自己所瞭解的並不會太過走樣,起碼江東仍為孫氏所盤踞……那麼中原是不是曹魏呢?西蜀是不是劉備父子呢?那則“長人執弓”的讖謠,果然只是胡謅八扯嗎?為什麼張堅、裴玄仁他們都那麼上心?!

張祿關照店主,說我在櫃上留下一封信,將來若有如此這般,幾個人過來尋找,即可將信付與。於是問顧老頭要來筆墨、竹片,寫下一行小字:“仙蹤會稽山儉祿先訪之卿等急往可也。”

於是張、郄二人離開吳縣,晝夜兼程,匆匆南下。才剛繞過後世的杭州灣,某日午間,張祿突然間心所有感,隨即耳旁響起一個聲音:“吾從師已下山矣。”

他知道這是左慈傳來的訊息,趕緊跟郄儉說了,郄儉略一沉吟,即卜一卦。這回儘量繞開於吉,僅僅探問我們往什麼方向走,才算大吉大利哪?卦象上得出的結果是正南方。

果然到了諸暨北部,也就是會稽山西方,跟大道兒上遠遠地就望見左慈了。左慈還伴著一位老者,只見他滿頭白發,也不扎髻,就隨意地披散在肩頭,一張老臉上滿是皺紋,就跟風乾橘皮一般,也瞧不出究竟多大年歲。老人穿一襲素色深衣,圍著灰色布裳,身上背一個小小的藥囊,邁步似乎挺緩,可實際行走速度還真不慢。

二人心知這必然就是南華仙於吉了,趕緊疾趨而前行禮。於吉瞟了他們一眼,也不說話,卻側過身,緩行幾步,讓開大道,跟道旁一片灌木叢旁停下腳步。連左慈在內,三人都跟過來,再次拱手,老人這才終於開了口:“吾知卿等來,何為也。”徒弟左慈都已經跟我說過啦。

說著話斜睨張祿:“卿其畏我乎?”張祿趕緊回答:“既見長者,敢不觳觫?”於吉笑一笑,突然問了一個八杆子打不著的問題:“卿知何謂‘緣’耶?”

“緣”字的本意是衣袖上的飾邊,當然張祿明白,於吉肯定不是想說衣服的事兒——“緣者,因由也。”於吉點點頭,說:“今有笮融於淮上浴佛,吾往見之,因與論因緣。釋家所謂因緣,有其因,亦成其果也。”

張祿聽說過那個笮融,這人是徐州刺史陶謙屬吏,鎮守下邳。他是虔誠的佛教徒,每年四月八日佛祖誕辰日都要大開****,施財舍物,耗費竟達億錢——當然啦,其實羊毛出在羊身上,這錢本來就是從老百姓身上搜刮來的。於吉說我跟笮融聊過,咱們說因緣,只是指原因,佛家說因緣,卻更注重原因所導致的結果。

“諸物相連,諸事相牽,莫不糾葛,以成經緯。有其因而必得其果,得其果乃必有其因,其因果相系者,即緣也……”

張祿是沒想到,於吉一見自己,不提讖言的事情,直接就開始講課了。歸納總結於吉的話,大意如下:

這個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是有所關聯的,事物之間互相交換能量和資訊,就此統合為大大小小、環環相扣的各層系統。世上沒有完全不搭介的物,也沒有完全不搭介的事兒,區別只在於關聯是緊密是鬆散,是從前有所關聯、現在正在關聯,還有將來會有關聯。就事而論,這些關聯有其先後,乃成因果,因果之間的聯絡,就是佛家所說的“緣”。

講完這一大套,於吉才終於進了正題:“卿等訪吾,亦其有因,必生其果,緣之所在,吾不得不卜也……”然後一指郄儉:“郤元節事,吾觀之如掌紋……”相關郄儉的事兒,我探察起來,就跟反掌觀紋一般簡單、清晰——“然卿之事,吾不可得見矣。”但是算來算去的,就連於吉都算不明白張祿。

為什麼會這樣呢?於吉說了,那只有兩種可能性:其一,“卿之能在吾之上。”你要是修行的境界,或者神通法力比我強,那我就肯定算不明白你——張祿明白其中道理,就好比前幾天郄儉想算相關於吉的事兒,結果兩回都被打斷,嚇得不敢再算了一樣。當然啦,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張祿修道才幾年?就算日後成就可能超過於吉一萬倍,這會兒可還算不上什麼高人哪。譬如兩名棋手,一個初學,一個九段,只要初學者是在認真下,而不是隨手擺子兒蒙人,他的棋路,每落一子的用意,九段高手必然是洞若觀火啊;可是九段高手下出來的棋,初學者就不可能瞧得明白究竟有啥用——即便這初學者悟性很高,將來還有機會成為棋聖,這會兒該糊塗還是糊塗。

如果排除這種可能性,那麼就只剩下一個結論啦——“卿之所處也高,所繫必大。”你一定關聯著一樁等級非常之高、範圍影響非常之大的事件,想要搞明白你,就先得摸著這樁大事兒的脈絡。事情越大,必然也越是複雜,恐怕不是我一個地仙所能夠輕易窺測的——所以我也算不明白你。

這不是能力的問題,智商的問題,而是眼界的問題。再拿那兩名棋手做比,兩人在下一盤以地為枰、河川為線,以山為子的超級大棋,九算棋手站在地上,也就普通人大小,他怎麼可能搞得明白對方的棋路?而倘若那初學者是在衛星上俯瞰整個地球,能夠通觀全局呢?即便還算不清高手的棋路,這棋他也是贏定了的。

於吉說了,可能是我站得不夠高,所以才瞧不透——你身上聯絡著一樁大事哪,你自己可知道嗎?

張祿不敢撒謊,只好微微點頭。我靠仙人需要我去除祟,祟在天外,就連仙人都莫明所以,你於老頭兒終究還只是一個地仙哪,看仙人都看不大清,怎麼可能知道祟?我跟這麼樁大事糾纏在一起,那你必然也算不明白哪。

於吉笑一笑,這才點明正題:“汝欲問讖之所由,吾固不敢輕告人也,恐罹不測之禍……”既然萬事萬物都有聯絡,因果糾纏,那麼道出那讖謠的來源,本身這件事就可能引發難以測度的結果。我當時得到那則讖謠很偶然,沾上了不可能甩得掉,那沒辦法可想,可是洩露來源這類行為,我可不敢輕易嘗試啊——誰知道小蝴蝶翅膀會扇起多大的風暴來?

“然卿身既系大事,吾亦不敢不告也。卿之或密,或以告人,吾不問也。”你身上那樁事兒恐怕比讖謠更神秘、更宏大,我算來算去,倘若一口回絕你的探詢,結果可能更兇險。所以乾脆甩鍋吧,我告訴你得了,至於你是從此藏在心中,還是再告訴別人,那是你的事兒,我也不來干涉。

說完這些話,眼神左右一掃。左慈和郄儉都不傻,趕緊拱手後退——於老師這意思,是他只能告訴張祿一個人啊,咱們不方便旁聽。

等二都退出半箭之地,於吉反手捶捶老腰,乾脆席地坐下了。張祿不敢坐,只能拱著手,端立靜聽。就聽於吉說:“吾得彼讖,乃於天淵之間也。”

張祿心說怎麼還這兩句?您再說細一點兒成嗎?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於吉擺擺手,示意他稍安毋躁,然後嘛,這事兒還得打頭說起——“曩者盤古氏開闢天地,女媧氏造就人身,伏羲氏創制八卦……”

張祿當場就驚了,我靠雖說萬事萬物都有聯絡,但您老人家有必要真打這根兒上開始說嗎?後面是什麼?得長篇評書了吧?您是不是等我先搬個馬紮,沏杯茶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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