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章在西南停留了三個月的時間,除了地方的官吏之外,還接見了數千名百姓,其中有漢人,也有苗人、彝人。

這一次的老朱,不再是器宇軒昂,疾言厲色,相反,他像個慈祥的老爺爺,和大家夥聊天,就聊生活的事情。

衣食住行,兒孫教育,甚至是家長裡短,鄰裡糾紛,朱元章都樂呵呵聽著。

皇帝陛下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只是耐心傾聽,但即便如此,也足夠了。

西南之地,化外之民,尤其是那些漢族以外的百姓,他們真切感覺到,這是自己的皇帝,不是單純的漢人天子。

這位皇帝陛下關心大家夥,也懂大家夥。

其實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真正在乎的,永遠都是衣食住行,想的都是一日三餐,能夠吃飽穿暖。

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太多需要在乎的。

而朝廷也是儘可能滿足大家夥的需要。

朱元章很明白和百姓們講,要教育扶貧,要發揮本地的優勢……為此老朱還把夏知鳳寫的微積分拿在了手裡。

“這丫頭是咱大明朝最厲害的人物,比咱這個皇帝老子都厲害!她這本書,有著無與倫比的智慧。現在她人在貴州,大家夥的聰明才智都是一樣的,你們算是近水樓臺……太師,你前些時候,說什麼來的?”

張希孟笑道:“臣說的是要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對!”朱元章哈哈大笑,“就是這話!咱要告訴你們大家夥,大明的天下非常非常大……從貴州走出去,從西南走出去,還有遼闊的中原之地,離開華夏九州,還有無窮無盡的疆域。江海遼闊,山河秀美。天高海闊,大有可為!”

朱元章勉勵大家夥,笑道:“咱們雖然生在山裡,長在村子,但是要放眼天下,千萬不要被狹隘的眼光束縛住。好好學習本事,掌握精髓,用知識改變天下,也改變你們的家鄉!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兩百年……再回頭來看,西南大地,必定要天翻地覆!”

朱元章像是個慈祥的老爺爺,鼓舞著年輕人。張希孟也是臉含笑意,他相信要不了這麼久。

應天等地,已經開始修建軌道馬車,而蒸汽機的技術,也已經有所突破。

或許再有三五年,就應該有所成就,十年半年,沒準就會有人規劃西南的鐵路,彼時蜀道就會大大改觀、

而且自昆明開始,向南延伸,輻射整個中南半島。

至少張希孟相信,在有生之年,他能看到天翻地覆的結果。

君臣決定動身,返回應天。

隨著他們一起離開的還有張希孟的長孫,以及楊述的孫女。

“父親,我和知鳳規劃過了,我們大約還要留在貴州一段時間。她還有幾部書要寫,另外還打算聚攏一批學者,把西南的學術根基打牢。然後我們再去別的地方,我準備到處考察一下,沉澱積累,然後再做決定。”

張庶寧向老爹袒露了心思。

張希孟臉上含笑,他很贊同兒子徒弟的想法……其實學術研究這個東西,除了要看財力條件之外,最初的佈局也很重要。

就像夏知鳳,以她的地位,只要坐鎮一段時間,必定能聚集起一大批學者,由此就會形成西南的學術中心。

有了足夠的科研學術能力,整個西南的前途都大有可為。

未來的大明,肯定不能侷限於應天,北平一線,西南發展起來,形成三足鼎立,甚至西北的關中也重新崛起,華夏大地,群星閃耀,齊頭並進,那才是最好的結果。

而且張希孟也盤算過了,其實大明朝的產業真的沒有必要完全放在沿海。

雖說海運有著無可比擬的巨大優勢,但是大明朝畢竟內陸廣闊,人口眾多,市場大的驚人。

在原本的歷史上,華夏是被動開啟國門,整個產業是被外力塑造的。

西方的堅船利炮,先到了沿海地區,這些地方出現了工業……隨後為了發展對外貿易,也把工業中心放在了海運便利的地方。

但是眼下的大明,明顯要靠著自己的力量,發展出工業文明。

既然是自己說了算,那就要根據自己的需要,進行產業布局,滿足的也是自己的國內市場。

應天和北平,位置得天獨厚,不要多說了。

西南也不是一點希望沒有。

因為靠著朱英的經營,緬甸、暹羅、占城,甚至是天竺的孟加拉地區……如此廣闊的地域,豐沛的資源,充裕的人力。

還有內河航運,可以把這一大片區域,都聯絡在一起。

這要是發展起來,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張希孟都不敢多想!

“華夏大地的任督二脈都通暢了,接下來該怎麼走,當真要看下一輩人的智慧了,我也可以安心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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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希孟笑呵呵說道,臉上透著欣慰和輕鬆。

朱元章看了看他,也笑道:“先生先別著急,鑄鼎華夏,這麼大的事情還沒有結論,你可不能撂挑子。”

張希孟哈哈大笑,“主公放心,此乃國之大事,臣不會疏忽的。不過臣可說明白了,這是最後一件事,別的我可不管了。”

老朱忍不住道:“先生,咱從很早就發現,你似乎不太熱衷功名,給咱當官,也當得不情不願。難道權傾天下,一言九鼎,這滋味不好嗎?先生的志向到底是什麼?能不能和咱說說實話?”

張希孟點頭道:“主公講權傾天下,那固然不錯。可權柄越重,責任越重,殫精竭慮,連睡覺都要睜著眼睛。如果非要說志向,臣大約是個胸無大志的人,只想著身居強國,衣食無憂,閒來可以讀書釣魚,僅此而已。”

堂堂大明太師,說自己胸無大志,這要是別人聽了,估計都會吐血,你這還不算大志,那我們追逐的算什麼?

玩笑嗎!

但是老朱聽來,卻是無比受用,覺得心有慼慼。

沒有比這話更順耳的,畢竟對他來說,最大的理想,也不過是守著幾十畝田,和妻兒一起,享受田園之樂罷了!

“要是當年的大元朝,稍微手下留情,賞給咱一條活路,又哪來的朱元章!”

這一對君臣相視一笑,伸出手,緊緊握在一起,隨後又放聲大笑。

順江而下的船艙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君臣回到了應天,朱標率領著文武重臣,一起來迎接。

朱元章和張希孟都在搜尋人群,目之所及,兩個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眾人只當是旅途疲憊,可他們倆最清楚,人事消磨,放眼這群官吏,依舊有很多人,他們感到了陌生。

就算還熟悉的人裡面,也沒有幾個了。

徐達還在,但是他已經辭去了御史大夫的職位,轉而由鄭遇春接任。

雖然依舊是軍中出身,但是鄭遇春屬於訓導員系統,不是真正領兵的將領,他接任御使大夫,性質上已經和徐達大不相同。

至於湯和,他這次沒有出現在歡迎的人群中,湯和已經前往了倭國。胡惟庸擔任總督,湯家卻是有立國的資格,正好在籌建一個“湯國”。

作為最早的老兄弟,湯和能有這個結果,也是朱元章心裡樂見的。

倒是常遇春,這位橫行天下,肆無忌憚的常十萬,隨著年齡增加,身上的舊病越來越多,最近更是臥床養病,也沒有過來。

而文官當中,宋廉已經辭去了都給事中的位置,接替他的是高啟。至於劉伯溫,也因為到了致仕年齡,以少師銜,返回了老家,安度晚年。

在人群當中,能看到的熟悉的面孔,也就是錢唐,姚廣孝,羅復仁,毛貴等寥寥幾人。

其餘大多數,都已經不認識了,或者即便認識,那也是瞭解不深,幾面之緣而已。

時至今日,張希孟和朱元章,都萌生了退意。

返回太師府的張希孟,見到了闊別許久的夫人。

“怎麼樣,你有什麼打算?要不要陪著我,一起去西湖岸邊,找個舒心的住處,頤養天年?”

張希孟自以為會得到夫人的贊同,哪知道江楠用力搖頭,“老爺,我是九年考評上等,該到了辭官的時候,但是我還不想就這麼在家裡頭待著。”

張希孟怔了怔,“那,那你準備幹什麼?”

江楠笑了,“我自然是當老師啊!”

“老師?”

“對啊!”江楠理直氣壯道:“你以為算學造詣,只有鳳丫頭厲害啊?我的程度也不差啊!而且我又精通財務,熟悉經營。你說說,就這麼陪著你做飯帶孩子,是不是糟蹋了人才?”

當真是好有道理,張希孟被說得無言以對。

“那夫人打算怎麼辦?”

“我去找咱大兒子,還有大兒媳,聘任一個老師,帶幾屆學生……等我幹不動了,再回家安度晚年,老爺以為如何?”

張希孟撓了撓頭,半晌才道:“成吧,我會在咱們的院子裡,種滿楠竹,等竹子長大,等你歸來!”

江楠臉色微紅,終於說了實話。

“多謝老爺體諒,我,我也是想瞧瞧孩子們。”

張希孟點頭,“我都明白,當爹媽的,就是操不完的心。你去看著大的,我在家裡照看小的。反正腿長在我的身上,願意過去,也沒人攔著。”

夫妻倆正在說著話,突然外面人聲鼎沸,喜氣洋洋。

“太師,冠軍侯大破帖木兒!”

聽到這話,張希孟不由得豁然站起,露出了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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