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基護送著百餘名鳳陽鄉親,順利渡過長江,到了應天城。

還沒等他去通知孫炎,就有個小胖子手裡拿著金牌,趕了過來。

“楊尚書,奉陛下旨意,請諸位父老鄉親進宮,陛下要招待大家夥。”

楊基認識這小子,來的正是張承天。

他半點廢話沒有,趕快把人交給了張承天,而後躬身告退。

張承天卻道:“楊尚書,你還是去中書省等著吧,估計會有旨意。”

楊基連忙拜謝,匆匆告辭。

張承天長得胖胖乎乎,年紀又小,沒什麼壓迫感。

他笑著對大家夥道:“都別怕,我們家祖墳就埋在鳳陽,不會幹那種惹人刨祖墳的事情,你們隨著我走吧。”

張承天笑呵呵的,把這些人帶到了左順門,隨即進入皇宮。

傳說中的登聞鼓並沒有敲響。

朱元章穿著一身常服,等在這裡。

眼見張承天把百姓帶來,立刻滿臉含笑,“都請坐吧,自家鄉親,用不著多禮。快坐,坐吧!”

這幫老百姓仗著膽子,坐了下來。

朱元章掃了一圈,看到了為首的那個人,老朱認真想了想,突然道:“你是劉繼祖的什麼人?”

這個為首之人慌忙跪倒,“小的是劉繼祖的外甥,小的拜見陛下!”

朱元章哈哈大笑,“你瞧,當年一面之緣,咱還沒忘。咱不湖塗吧?”

老百姓們哪敢說皇帝湖塗,都爭著誇老朱聰明睿智。

老朱又是一笑,“咱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個人,一雙眼睛,一對耳朵,總有聽不見,看不清的時候。既然是鄉親,咱們就好好聊聊,把你們遇到的事情,都給咱說出來。”

老朱笑道:“告訴御膳房,準備些菜餚,咱跟鄉親們邊吃邊聊。”

不多一時,有人送來了食物,這幫老百姓一路艱辛,在即將進京的時候,又遭逢危險,險些被抓起來。

早就是身心俱疲,此時朱元章完全以招待鄉親的禮節,對待大家夥,和藹可親,讓眾人放鬆了許多,胃口大開,吃得很高興。

漸漸的,大家夥敞開心扉,把一肚子的委屈都跟老朱講了。

朱元章聽得格外認真,一個字不落。

鳳陽府的困境,歸結起來,還是人口土地的問題。

老朱剛起家的時候,濠州等地因為戰亂,人口流失不少,而且當時可以查抄豪強土地,從蒙古貴胃手裡搶田。

因此濠州等地分田的時候,很是大方,有口糧田,有正常的納賦田,甚至還給分了山林荒地,准許種植桑麻。

這些措施在當時都堪稱德政,深得老百姓支援,一轉眼,也有二十年出頭了。

這二十多年,有些人家,已經繁衍了兩代人。

也就是說當初的少年郎,現在已經當爺爺了。

整個鳳陽府,人口快速膨脹,不但恢復了元朝的鼎盛時期,甚至還超出了一大截。

彼時鳳陽百姓,產出的糧食足夠吃,甚至還能拿出許多到集市上賣。

可現在除了繳納田賦,剩下的都要充當口糧,即便如此,還有些缺口,一些年輕人已經走出家門,到鳳陽等地務工,賺錢,添補家用。

大家夥的日子遠不如從前。

這是當初定的國策不好嗎?

顯然不是啊!

多子多福,百姓們都卯足了勁頭兒生,又有什麼辦法?

只不過當初留下的口糧田完全不夠了,還有許多桑麻田,也被拿去種糧食。

人在填不飽肚子的時候,什麼也不如饅頭實惠。

本來鳳陽等地也到了艱難維持的時候,偏偏又接連鬧起了災荒,糧食產量大減。

到了這一步,很多人都要捱餓了。

幸虧朝廷幾次送去賑災糧食,這算是勉強渡過了難關。

但是毫無疑問,百姓已經沒什麼積累了。

今年又是個災年,有些田地顆粒無收,災民普遍沒了一半收成。

朝廷的賑災糧食還沒發下來,竟然有官吏去地方徵收田賦,而且還是按照正常年份徵收,一點餘地都沒有。

百姓瞬間炸開了。

這可是鳳陽,朱皇帝的龍興之地,讓我們活不下去,我們也拼了。這才有了上百鳳陽百姓,扭送稅吏進京的舉動。

這事情微妙也就在了這裡,他們押解著稅吏,穿州過縣,竟然沒人阻撓,包括鳳陽府,全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冷眼旁觀。

他們一直到了江岸,這才有人跳出來,要拿下他們,結果很湊巧,楊基趕到,把人保下來,順利帶進了應天。

經過雖然弄清楚了,可是這個責任到底要落在誰的頭上,可就不好說了。

張希孟也到了中書省,他面沉似水,哪怕孫炎過來打招呼,他也沒說什麼,只能冷冷哼了一聲。

他直接到了中間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隨後張希孟道:“遇到了緊要政務,我這個太師還是能來中書省說幾句話的。”

眾人都是一怔,張希孟確實有這個權力,可問題是過去張希孟一直沒用過。畢竟還有太子監國,輪不到他來插手。

可是這一次張希孟打破慣例,直接來了,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壓力。

“孫首輔,你先說說吧,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孫炎連忙躬身,“回太師的話,根據我的瞭解,這裡面有地方隱匿災情,也有賑災不力的問題。但歸根到底,是負責徵收田賦的稅吏,膽大妄為,激起民變……我以為,此事稅務部難辭其咎!”

他也真不客氣,直接擺明了車馬炮,我針對的就是胡惟庸。

這其實也是孫炎多年總結的技巧,面對朱元章和張希孟,耍小聰明是沒用的,與其費力氣遮遮掩掩,不如直接攤牌,反正朝臣爭鬥,也不算什麼大事情。

胡惟庸有機會,也不會放過孫炎,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果然,胡惟庸直接站了出來,先是向張希孟躬身,隨即道:“太師,諸位大人,該是我的罪過,我一點不會推諉卸責。但我也想請大家夥把事情弄清楚。現在的田賦,已經劃到了地方收入上面。雖然那些徵稅的稅吏,還是要歸稅務部管理,但是我們根本指揮不動他們,現在說了算的是地方衙門!”

孫炎不客氣道:“胡尚書,你這還不是推諉卸責嗎?”

胡惟庸冷哼道:“孫相,你難道還不清楚?前面提到的稅制改革,是要把田賦留給地方,同時推行新一輪均田。這樣一來,把累進田賦拿掉,減輕百姓負擔,穩固地方財稅。”

孫炎點頭,“這是陛下定下來的,也是我們力推的,胡尚書有什麼意見嗎?”

胡惟庸嘆道:“孫相,田賦交給地方,這一條沒有問題,地方上很願意。但是要讓他們重新均分田畝,重新核定稅額,他們就不願意了。地方拖延不辦,老百姓的擔子可沒有減輕。又遭逢災年,這要是不出民變才怪!”

胡惟庸痛心疾首,“每次關乎財稅改革,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地方上,也從來沒有老老實實配合過。這一次的事情,說不準是一個不錯的機會。總而言之,要如何整頓,還要看朝廷的意思。”

他的這番話說完,確實讓孫炎一時語塞,竟然無言以對。

胡惟庸講的東西,確實沒錯。

如果能重新均田,重訂稅額,老百姓的處境就不會這麼艱難,或許也就不會鬧出今天的事情。

毫無疑問,孫炎這個首輔難辭其咎。

張希孟默默聽著,突然問了一句,“為什麼不是先重分土地,而是先把田賦交給地方?這個順序是怎麼弄的?”

他的目光盯著胡惟庸,胡惟庸立刻道:“回太師的話,這是中書會議決定的,孫相清楚的。”

孫炎微微低著頭,這事他確實知道,可當初卻不是這麼簡單。

“太師,重新分田,不是小事情。唯恐地方衙門不願意配合。彼時討論的時候,也說要先讓地方衙門看到好處,他們才肯行動。因此就,就把田賦先交給他們!”

“荒唐!”

張希孟氣得一拍桌子,“地方官吏什麼德行,你們不清楚嗎?他們屬鷹的,餓著肚子才會捕獵。一旦吃飽了,只會懈怠敷衍!”

胡惟庸慌忙躬身,“太師教訓的是,都是當初思慮不周,才有今天的情況……太師看,要不要將田賦收回朝廷?”

張希孟不動聲色,搖了搖頭,“出爾反爾,豈不是拿國家的信用開玩笑?更何況收回之後,豈不是這麼長時間,做了無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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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庸連忙點頭,“是下官湖塗,還請太師恕罪。”

張希孟微微哼了一聲,隨即又問孫炎,“你怎麼看?”

孫炎此刻也是萬分尷尬,他本想給胡惟庸致命一擊,可誰能想到,竟然變成了自己推行改革不利。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太師,我,我現在就下令,讓地方衙門,立刻落實均田!誰敢敷衍搪塞,立刻斬首!”

張希孟沒搭理他,而是起身,一甩袖子,直接離去。

短暫的交鋒,胡惟庸贏得乾淨漂亮。

張希孟則是來到了老朱這邊,朱元章和鳳陽的鄉親們聊得正歡。

“咱已經讓孩子們出外面打拼了。咱那個四兒子,可是很了得!你們現在子孫也多了,吃喝都不容易,就沒人想過,要出外面瞧瞧?”

一個老百姓無奈道:“陛下,你說俺們從鳳陽到應天,都困難重重,再往外面走,是不是性命不保啊?”

朱元章微微一怔,“大家放心,咱會給你們一個妥當交代的!”

正在這時候,張希孟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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