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養士二百年,形成了自上到下崇拜讀書的體制,士農工商裡面,士的政治地位也是排第一位的。

但到了萬曆時候,風氣完全不同於早年間,士風已經極其浮躁,很多讀書人習氣是出了名的狂狷張揚,崇尚的就是蔑視權威個性解脫,範弘道也不免受了影響。

更何況如今他的主要靈魂意識來自於二十一世紀,本就不是循規蹈矩的明朝讀書人,今天受了這遭屈辱和打擊,壓抑在心底的那一點狂性,似乎全都不可避免的迸發出來了,並且反彈的更猛烈!

範弘道拿定主意後,猛然轉身,再次對客店夥計伸出了手:“再借我幾文錢,買些紙來用。”

早上的錢還沒還,現在又想借?夥計緊緊捂住了口袋,像是防賊一樣看著範秀才,那意思是絕對不借了。在他眼裡,範弘道的信用指數已經跌落到谷底。

範弘道看著好笑,問道:“漂母一飯之恩,韓信千金回報的故事,你聽說過沒?”夥計搖了搖頭,閉口不言,大有任你口吐蓮花,我自巍然不動的意思。

“找你借錢是你的榮幸,你以為一定要花錢嗎?”範弘道悻悻然,放棄了從小夥計這裡籌款的想法,轉而打量著路邊攤子。

縣衙外街道上,做文字筆墨生意的不少,有不少落魄文人混跡於此,以代寫各種文書狀詞為生。範弘道找了家文字攤,借了筆墨,在縣衙大門外的八字牆上刷刷寫了四句詩:

人生若只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

卻道故人心易變!

寫完後,前面加上了題目,赫然是《訪大興秦縣丞忘恩有感》;後面又加上了自己的落款,是“金陵貧士範弘道題”。

範弘道看著自己的極品“大作”,不免顧影自憐。穿越客終究避免不了俗套的抄詩啊,但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俗套往往就是經典。

不過如此驚才豔絕、流傳千古的四句,別人都是拿來泡妞,他卻拿來報復一個老男人,情何以堪!

這是技壓群芳註定要廣為流傳的四句,還有最絕妙的“貧士”這個自稱,自然而然使人產生無數聯想。就讓秦大人你隨著這四句一起名揚京城,讓你的忘恩負義名聲牢牢釘在恥辱柱上吧!

若僥倖還能流傳千古,你就跟著一起千古吧!你羞辱我範弘道這個落魄晚輩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我胸中隱藏著什麼才華!

快意恩仇,愛憎分明,方不負為男兒!

縣衙門口本來閒人就多,識字的讀書人也不少,當時就有圍觀的。但凡粗通文墨的,只要看了看正文四句,又看到標題和落款,登時就能明白些什麼。

正文字面意思很好理解,無非是緊扣故人變心四個字,然後為什麼變心?落款裡“貧士”兩個字,標題裡的“忘恩”兩個字,足以說明一切了。

還能是什麼,忘恩負義嫌貧愛富唄!在縣衙門口混的人,有誰不知道題目裡的秦縣丞是誰?此時不禁齊齊感嘆,秦縣丞這又是何苦來哉,當一次白眼狼換出這首詩詞,簡直得不償失!

再看看題字之人範弘道身上那陳舊的青衫,很明顯就是生活不大如意的落魄書生。也只有這樣的人,又遭受了屈辱,憤激之下才能寫出如此的華章啊。

沒錯,雖然只有短短四句,用的字詞也不算花團錦簇,但通篇讀下來,絕對稱得上華章。有些極品詩詞,不需要多餘的品評,那真是讀一遍就知道極好的,不想今天就能親眼目睹一次這樣極品詩詞的原創!

而且在縣衙門口討生活的讀書人,基本都是最落魄的底層士子,範弘道這四句詩詞透露出來的悲涼意味讓他們感同身受,看了一眼就挪不動步子,只覺得這幾句簡直寫到自己心裡面去了。

對於他們這樣的人而言,這四句是絕對值得頂禮膜拜供在神壇的!況且這還是個像自己一樣落魄的人寫出來的。

借給範弘道筆墨的書生也是個識貨的人,頓時痛心疾首的對範弘道說:“這位朋友,你這四句寫在這裡、用在此處,簡直暴殄天物明珠暗投,糟蹋了啊!它不該屬於這等粗鄙之地!”

範弘道“哈哈”一笑,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說:“珍珠如土金如鐵,焚琴煮鶴亦風流,萬物在心而已!”

咱這肚子裡名句多了,不差這幾句,再說只有這種拿出來就能震住人的高逼格,才能快速流傳揚名啊

對方聞言,擊節大讚曰:“君曠達通脫,大有魏晉之風也!是我著相了!”

範弘道趁機又道:“吾餘興未盡,閣下肯借與我幾頁紙張否?”

那書生受到感染,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攤子上一疊紙都給了範弘道,豪邁的說:“朋友大才,都是這些紙張的幸運,說什麼借,儘管拿去用!”

太好了,不要錢的就是好東西!範弘道趕緊接過來,將“人生若只如初見”這四句連抄了十幾遍,當然最關鍵的標題和落款也不能少,這才心滿意足的放下了筆。

而後他對著贈紙的書生拱拱手道:“今日興盡矣!他日江湖有緣再見!”

小夥計在旁邊看得瞠目結舌,果然沒花一文錢就辦到了,這也行?自家老爹說過,讀書人一半是神經病,果真是難以理解。不過,為什麼他忽然好羨慕這種瀟灑做派?

守大門的衙役不識字,不知道範弘道在八字牆上寫了什麼,只當是讀書人寫的普通“大字報”,便沒去管他,也沒向縣衙裡面稟報。

近些年來,大明朝堂上門戶政爭越發激烈,在京城也經常有讀書人在牆上張貼“大字報”,學名叫“揭貼”,與朝堂政治形勢互相呼應。

內容主要都是政論文,但以針對高層政治和禮教問題為主,和縣衙本身關系不大,所以衙役對讀書人寫大字報也見怪不怪了,懶得管這些。

或者說,偵查揭帖那是東廠和錦衣衛的事情,普通衙役犯不上去管這些,管了也是惹禍上身,不會有半點好處。想想就明白,敢公開罵朝廷的讀書人,豈是一般衙役能隨便招惹的?

等有識字小吏進出縣衙,發現八字牆上的題詩是刻意針對本縣秦縣丞,並且通知秦縣丞這事兒時,大半天都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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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水難收,想把流傳出去的詩詞追回來,更不可能了。

回客店路上,範弘道將這不要錢的十幾頁紙塞給客店夥計,低聲吩咐道:“回去看到大路口或者熱鬧茶館酒樓,就張貼一份。”

兩人沿著原路返回,勉強趕在落鎖前出了崇文門,回到如歸客店。此時天色已黑,只見前廳櫃檯上掌燈如豆,王掌櫃把持著算盤,盤點著今日的賬本。

範弘道立刻影隨身動,走位飄忽,在其他客人的掩護下,無聲無息的閃進了後院,隱沒於黑暗中。

而小夥計感覺今天長了見識,還親自參與了文化人的事情,有很強的傾訴慾望,看到王掌櫃後,便講起今天的見識,一邊說一邊興奮的比劃著手勢。

“那秦大人真是可氣,跟說書人嘴裡的反角似的,真是個嫌貧愛富的東西!而範公子不氣不惱,仰天大笑幾聲,就在牆上寫了首詩後來我就拿著紙張”

王掌櫃抬起頭,幽幽的問道:“縱你有千般法術,萬般神通,我只問一句,可得金錢否?”

“呃”小夥計的嗓門登時卡住了,他不但沒拿回欠賬,還又借了幾文私房錢給範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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