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既是詩詞文學的文,也是八股文章的文,範弘道顯然指的是前者,可別人也不傻,故意要理解成後者。

雖然範弘道心裡活動比較復雜,但表面上已然風輕雲淡。作為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作為曾經與過“首輔”和“宗師”剛正面的人,他的心理素質顯然不是在場這些讀書人能比的。

只聽範弘道“呵呵呵呵”的輕笑幾聲,笑聲裡彷彿帶著濃濃的嘲諷。

直到快笑得別人氣浮氣躁了,他才手指顧允成,對左右同學說:“虧得此人能想出來,在這倚紅偎翠的時候,還要參經辯義,探究聖人學問。我這輩子還沒見過真正的假道學,今天算是開了眼,見到個活的。”

範弘道說話忒能氣人,幾句話就激得顧允成要發怒,他正要開口,卻又聽範弘道說:“簡直大煞風景!在下不想與不解風流真意的假道學多費口舌,還請閣下勿復多言!”

時習之等國子監同學此刻簡直恨不能對範弘道五體投地,面對一幹自己只能仰視的精英士子,範弘道居然還能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大加貶斥,實在是漲士氣。

王衡作為這些舉子的主心骨,當然不能眼看著範弘道放肆,質問道:“到底應該如何?難道都是你說了算,別人不能?”

“閣下還不服氣?”範弘道答道:“這裡是趙姑娘家,我說了不算,那你說了也不算!依我看來,是此地主人家說了算!”

然後他轉頭向老鴇子說:“煩請媽媽去問趙姑娘,到底是想聽詩詞,還是酸腐的文章經義?”

王衡等人竟然無話可說,這答案顯然是不言而喻的。

名妓當然是與詩詞有聯絡的,這才是風流趣事,大不了再加上琴棋書畫,什麼時候聽說過名妓靠著八股文四書五經來宣傳的?

所以不用問,趙姑娘肯定願意比拼詩詞,傳唱出去也是風月界的一樁雅事。要是在她這裡談論經義文章,那就像範弘道所說的,真是大煞風景了。

範弘道顧左右而言道:“看來這屆考生不行,一直畏首畏尾的。莫非害怕了我們,不敢與我們議論詩文?我記得在會試裡,除了經義和策論之外,也是要考詩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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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弘道這算是正面激將了,但是明知是激將,王衡等人也躲閃不開。如果一群志在進士的精英士子面對學渣監生的挑釁,還要躲避的話,那絕對是笑柄。

“誰說吾輩怕了?”王衡旁邊,袁宗道立刻回應道。這些人裡,他在詩文方面天賦最強,乃是日後文壇公安派領袖和開創者之一,而且此時他也最年輕,就最受不得激。

但王衡比起這些從外地剛到京師的士子,算是半個土著,又因為父親身居高位訊息也算靈通,不敢像袁宗道這樣輕率。

故而稍微謹慎的答覆說:“若要以詩會友也行,想來你我都是讀書人,平日裡讀書多有心得,便各憑心得作詩總結好了。”

範弘道仰天大笑,對王衡大發議論道:“在我看來,闡述心跡的詩詞可以分為四大類,就禪詩、俠詩、道詩和儒詩!其中以禪詩最貴,俠士次之,道詩又次,而儒詩最末等!

蓋因禪詩體悟入詩、抒發精見,可破除迂腐!儒詩最末等就是因為完全相反,跳不出經義窠臼,迂腐乏味無趣!

爾等如果今晚非要以儒詩充門面,那我就先有一首評論:但有詩篇堪入目,何須搖落苦悲秋。眼中兒女杯中物,閒看人間弄沐猴!”

對面王衡等人還沒說什麼,時習之等同學反而驚悚的快跪了,範同學這簡直狂到沒邊、牛叉到爆啊!這嘲諷開的,簡直沒朋友了!

雖然說文人較勁,比拼的就是文學功底,這方面有底氣的人就無所畏懼,但這樣直接炮轟真的好嗎?

範弘道微微昂首,目光炯炯有神的掃視對面諸君,頗有一種“我先幹為敬,你們隨意”的霸氣。

王衡、袁宗道、顧允成等人都很難看,範弘道這首詩末尾的“沐猴”這個比喻實在令人生氣。就算寫詩少不了用比擬,但這樣寫也實在過分了,關鍵是上來就批評的口氣很可惡。

王衡剋制住自己的怒氣,冷冷的說:“範朋友,今晚本該是君子之爭,大家互相印證所學,但你這態度,未免就差了吧?”

範弘道笑道:“別說你們,就是王鳳洲當面,我也一樣批他,難道你們就批不得?”

王衡等人頓時又沒話可說了,不禁又想起範弘道的光輝戰績。前陣子在文壇領袖王世貞的面前,範弘道一樣議論飈發、狠狠批判,最後在文學上把王宗師批到吐血身亡。

狂生如此,連王宗師都是這待遇,他們這些連進士都不是的讀書人在範弘道眼裡,又有什麼不能痛批的?

這樣想過後,王衡等人忽然心情好了一點點。他們享受的待遇,可是與王宗師一樣,從這個角度想,被範弘道這狂人批判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顧允成對範弘道反駁道:“現在是要諸位各抒心意,不是讓你妄言品評的時候,再說你也未必有這個資格!”

“沒這個資格?”範弘道冷哼道:“別說點評你們,就是王鳳洲在這裡”

王衡快炸了,這是範弘道今晚第幾次搬出王世貞堵他們嘴了?同樣的招數三番五次用在自己身上,佛也有火啊!

他粗暴的打斷了範弘道,怒道:“王宗師都已經過世了!閣下這樣動輒攪擾死者,實不可取!”

範弘道愣了愣,然後沉痛的點了點頭:“那好,不攪擾死者了。”

王衡等人頓時感到松了口氣,範弘道動輒搬出王世貞,給他們的壓力實在太大。

然後他們又聽到範弘道說:“別說你們,就是上一科的進士申用懋申大公子當面,在下一樣敢指點他!你們這些尚未入貢院的舉子覺得,你們比申大公子又如何?”

王衡捂住了胸口,他忽然明白,為什麼當初王宗師會吐血了。

時習之等同學根本自卑的不敢插嘴,聽到範弘道連當朝首輔大公子都拿出來當墊腳磚,腿軟的已經快站不穩了。

國子監的同學們心裡不停吶喊,我們只是來京城讀書混學歷的小人物啊,範同學你就饒了大家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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