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御史已經對兩位秀才鬥嘴不感興趣,他注意力全部都放在範弘道所帶來的新資訊上面了。

範弘道這份考察的分量輕重與否顯而易見,如果連這都分辨不出來,他也就不配來當巡鹽御史了。

不知不覺的,郜御史坐姿更加端正起來,對範弘道吩咐說:“你仔細講一講!”

範弘道對此當然樂意之極,將他曾經對朱術芳講過的那些分析,在這裡又重新說了一遍。

堂中眾人聽過後,心得收穫堪稱十分巨大。他們對河東鹽業現狀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瞭解,從來沒有對餘鹽利益鏈條有過如此明明白白的認識。

真沒想到,官府計劃外的餘鹽市場已經失控到了如此地步,讓官府計劃內的正鹽遭受了如此大的衝擊。近些年來鹽課一直拖欠和減少,根源上原來在這裡。

老吏魏安嘆道:“古人雲,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一直以為是誇張之言,今日才知其中意思!”

郜御史又垂詢道:“賢生不辭辛勞,想必已經知己知彼,不知心中可有定計?不妨一一道來,本官洗耳恭聽。”

範弘道就等著這句問話,連忙又開始推銷自己的“配額制”構想。“餘鹽氾濫這個東西,徹底禁絕已經是不太可能了。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我們要整頓鹽業亂象,其實就是清理餘鹽。與其簡單粗暴一刀切,還不如從疏導分配入手。

所以我想到的法子,就是將餘鹽與鹽引掛鉤,只有手握鹽引的鹽商才能按照配額收購轉運餘鹽,然後憑票納稅,同時杜絕其他鹽販子鑽營!”

範弘道提出這個構想後,堂中頓時鴉雀無聲,大家都被震驚的失語了。

先前範弘道對朱郡主提及自己的“配額制”構想時,手握兩萬鹽引的朱郡主最大的感想就是“我要發大財了”。

第二大的感想就是鹽商的春天要到了,其他方面並沒有想太多,畢竟朱郡主目前主要身份是商人。

但是察院大堂裡這些人,包括郜御史在內,都是混跡於官場的,來河東的目的於公是“整頓鹽業”,於私是“狙擊張家”。

他們看問題的角度與朱郡主完全不一樣,聽到範弘道的構想後,比朱術芳更加震撼。在他們眼裡,範弘道這個提議簡直就是要徹底的掀桌子啊!

將餘鹽與鹽引掛鉤的配額制,就等於完全廢除了張家王家等地方豪族對餘鹽的控制,因為鹽引是由朝廷發放的。

更重要的是,地方豪族從餘鹽裡攫取的巨額利潤,從此也沒有了!一年不知道是多少萬兩銀子,一下子就全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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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衝擊,怎一個慘烈了得。

郜御史心裡想道,雖然兩天不見,但這個範弘道還是熟悉的範弘道,不搞出大動作就誓不罷休啊。他很穩重的說:“茲體事大,老夫要先向朝廷奏報。”

“不用如此拖延,還是快刀斬亂麻為好!”範弘道習慣性的建議:“朝廷的規章裡只有正鹽,餘鹽從來就不在朝廷規章中!

所以從法理上,朝廷根本不承認餘鹽存在!因而老大人完全可以自行處置餘鹽,與此同時將奏報給朝廷知道即可!”

郜御史擰起眉頭,苦苦想了半天。他考慮的並不是可行性,這不成問題,無非就是一紙令下而已,但最大的問題在於後果。

可以想象得到,這個新的配額制頒佈下去後,將會引起怎麼樣的轟動。那些豪族絕對不會坐視不理,必然要瘋狂的反擊!

而且可以肯定,這個反擊絕對是拼盡全力的,甚至有可能不惜代價的,其中的兇險誰也沒法預測。

這件事別人誰也不敢給建議,只能讓老御史自己乾綱獨斷,所以大堂內靜悄悄的沒人說話。

範弘道等了片刻,故意激將道:“老大人你怕了嗎?”

怕?郜御史冷哼一聲道:“老夫怎麼會怕!老夫如果怕事,當年也就不會彈劾張家了,也就不會來河東巡鹽了!”

停頓一下,老御史斬釘截鐵的說:“此議可行!老夫就做主了!”

範弘道趁機道:“請老大人授權給晚生,召集在城中鹽商,當眾公佈新政,仔細面對面向諸商宣講此事!

一來收服鹽商人心,爭取鹽商支援,推動新政順利進行;二來避免因為交流不暢,引發各種意外,減少新政阻礙!”

郜御史又想了想,忽然說:“此事還是由老夫親自出面吧!”

範弘道愣住了,沒想到老御史居然來這麼一出。他連忙勸道:“老大人萬金之軀,何必委屈自身。召集鹽商這種雜事,由晚生出面即可!”

這年頭文人士子別的可以沒有,唯獨不能沒有名聲,有了名聲就有了一切,金錢美女都會有人倒貼的!

這次召集鹽商大會,主持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鹽業新政,就是極好的曝光!

第一,這新政很可能推廣到全國,他範鴻道的才幹名聲也會隨之傳播,力度再輕也比沒有好!

第二,這次是要公開和張四維張家對著幹的,而張四維是天下矚目的首輔之尊。所以你懂得,小螞蟻與大象搏鬥,名聲要爆表啊。

總而言之,他範弘道如此處心積慮深謀遠慮,怎能看著別人搶走風頭!難道這老御史心機深沉,一直忍到這時候,才忍不住要跳出來摘桃子?

巡鹽御史身份尊貴,向鹽商宣講新政,就類似於傳達公文的活計,用得著巡鹽御史出面麼!再說官場上還有避嫌規矩,巡鹽御史也不應該公開去見鹽商啊!

郜御史不知道範弘道心裡的小九九,他很懇切的解釋道:“老夫覺得,新政由你出面曝光,對你而言太過於兇險。

此後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會採取什麼樣的手段報復,你若成他們眼中釘就不好了。老夫認為你是個人才,必定前程遠大,不要折在這種地方。”

範弘道無語,他此時寧願郜老人家是個偽君子,也不要對他這麼好啊!

那張家的擎天白玉柱張四維馬上就掛了,下一代都是張甲徵這樣的酒囊飯袋,有什麼可怕的!

就算從另一個時空的歷史記憶來看,張家在張四維去世後就一直衰落到默默無聞了,足以說明問題!

所以不要阻攔我去踩著張家刷聲望啊,這裡面的風險真的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大!

強行按下心裡的吐槽,範弘道毅然決絕的說:“新政利國利民,晚生不才,也知報效國家的道理,豈敢惜身!

再說如果敵人真的喪心病狂喪盡天良了,老大人也未見得比晚生更安全。察院可以沒有晚生,但不能沒有老大人!”

郜御史搖了搖頭:“不能這麼說,老夫已然是半截入土的殘軀,而未來是屬於你這樣人才的。

如今政局每況日下,希望都寄託在你們這些年輕人身上。老夫雖然有心無力,但為國家儲存元氣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你就讓我去刷了這把聲望吧!範弘道悲(抓)壯(狂)的說:“老大人此言折殺晚生了,晚生萬萬當不起!但若不負天地蒼生,雖死無憾!”

大堂裡眾人眼看著一老一少兩位,一個尊老一個愛幼,情感飈起來好像要爭相去死似的,堪稱是年度感動大明了。便無語的想道,有完沒完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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