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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閭門出城前往虎丘的官道上,儒服葛袍的文士絡繹不絕。蘇州是春秋時的古城,吳越爭霸之時,吳王夫差為絕色美女築西施築造館娃宮,風流韻事,天下豔稱。唐人李太白有詩曰:“姑蘇臺上烏棲時,吳王宮裡醉西施”,白居易浮想聯翩:“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此後歷經魏晉隋唐,到唐末五代的吳王錢鏐,元末紅巾軍的頭領張士誠都定都此處,歷史勝蹟極多,虎丘、盤門、石湖、靈巖、天平、虞山……更有歷代修造的精美園林----拙政園、留園、網師園、環秀山莊、滄浪亭、獅子林、藝圃、耦園、退思園等處,都是天下文人墨客流連嚮往之地。

虎丘是吳中第一名勝,春秋時吳王闔閭在此修城建都,死後即葬在虎丘。秦始皇掃滅六國,一統四海,曾登臨虎丘覽勝。唐代詩人白居易任蘇州刺史時,鑿山引水,修七里堤,以後歷朝也多有擴建,虎丘景緻更為秀美,以致後人以為到蘇州而不遊虎丘,實屬憾事。虎丘經歷朝的修護擴建,虎丘塔、憨憨泉、試劍石、枕石、孫武子演兵場、真娘墓、冷香閣、第三泉、致爽閣、劍池、千人石、二仙亭、可中亭、悟石軒、白蓮池、大佛殿、千頃雲、五賢堂、平遠堂、小吳軒、放鶴亭、養鶴澗、湧泉亭、攬月榭、小武當、通幽軒、玉蘭山房、雲在茶香、擁翠山莊……處處花團錦簇,令人目不暇接、流連忘歸。

山塘街距離虎丘不過七里的路程,緊挨著白公堤,本來就是店鋪林立的商埠,此時正趕上復社大會天下文士,街上人頭攢動,笑語雜沓。豔裝女兒,倜儻少年,黃髮老者,垂髫幼童,如湧如流。山塘河中,畫舫遊船,穿梭往來,絲竹管弦,樂聲如縷。山塘水碼頭邊,一隻烏篷小船緩緩近岸,在潔淨整齊的石階旁泊穩。一個清秀的儒服少年輕手輕腳地下了船,走入岸上如織的人流中。少年緩步而行,半個多時辰,才遠遠望見虎丘山麓下,提籃賣花,泥人雕塑,耍猴練藝,熱鬧更勝山塘。尚未踏進頭道山門,看到隔河照牆上嵌有“海湧流輝”四個大字,山路兩旁怪石嶙峋,刀削斧劈一般。一座石橋橫跨環山河,便是有名的海湧橋,石橋下樹起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復社大會天下文士,虎丘狹小,行走不便,請閒雜人等一律迴避。復社同仁敬啟。”

木牌四周立著幾個青壯的書生,勸阻著上山的行人。為首的書生見了儒服少年問道:“這位仁兄眼生得緊,可是趕來聚會的?”

儒服少年駐足打躬道:“正是。”

“敢問臺甫?”

“這個……”儒服少年略一沉吟,眼珠轉了幾轉,笑道:“小弟姓柳,名隱。”

那書生抱拳道:“原來是隱兄,失敬失敬。”

“小弟草字如是。”

“柳如是?”那書生蹙眉思忖片刻,輕輕搖搖頭,看了身後眾人一眼,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冊子來,又問道:“仁兄仙鄉何處?”

“不敢,小弟生在雲間。”

那書生將手中的小冊子急急翻開,一目十行地看過,冷笑道:“這名冊上有松江府四縣的復社社員名錄,總共四十一人,並無仁兄的名諱。”說著一指身後的木牌道:“既不是復社同仁,請回吧!”

儒服少年急道:“是西張先生教我來的,你也要阻攔?”

“哈哈哈……”那書生連笑幾聲,說道:“西張先生大名響徹寰宇,道德文章,天下有誰不知?若個個都說是他老人家舉薦而來的,整座虎丘怕是也盛不下了。高品質更新”

少年臉色微紅,怒道:“這虎丘乃是天下名勝,又不是你們自家的祖產,你們來得,別人怎麼卻來不得?”

絡繹趕到石橋邊的遊人聽少年說得有理,紛紛叫喊助威道:“是呀!這山不是你們復社的,怎能這般隨意霸佔了呢!”

那書生看看要犯了眾怒,向外作揖道:“大夥兒不要受他蠱惑,我們復社只是佔用虎丘兩日,因山上地方有限,容不下再多的人,怕出了什麼意外,還請大夥兒海涵。”

少年得理不讓人,見有人助陣,底氣更足,吆喝道:“腳長在自家身上,失足落崖也是天意,哪個要你們管了?”

“我們也是一片好意……”那書生見橋邊的人越聚越多,少年又一味歪纏,不禁有些驚慌,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珠。

少年趁機喊道:“讓不讓過去?若再阻攔,我們可硬闖了!”

“別別別……”那書生與身後的幾人一齊張開胳膊阻攔,說道:“誰家的讀書人不願有個清靜所在?作詩論文比不得其他營生,喧鬧不得。大夥兒多……”

“不行!這不是瞧不起我們麼?你們自顧吟你們的詩詞做你們的文章就是,難道我們上虎丘遊玩的資格都沒了?”

“這位小哥兒,不必心急。”一個略微低沉的聲音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煙色道袍的漢子從橋對面過來,不知他如何走動,倏忽之間就擋在少年面前。

“師父----”把守在橋邊的那幾個書生急忙上前拜見,那漢子擺手命他們退下,伸手搭在少年肩頭,笑吟吟地看著他,忽然臉色一變,倏地收掌,低喝道:“姑娘,我們復社都是正人君子,你必要趕到山上,意欲何為?”

少年給他一掌壓得面色緋紅,聞言臉色登時變白,吃驚道:“你、你是誰?怎麼認出……”

“在下喻連河。姑娘雖說拔去了釵環,但耳根上的環孔宛然,焉能逃得過在下的眼睛!”

少年摸了一下耳垂兒,粉面一時通紅,跺腳恨道:“你、你們欺負人!我、我……”掩面哽咽。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紛紛議論道:“原來是個女娃子,我說她個子這般嬌小呢!”

“這麼如花似玉的小女娃兒喬裝改扮了,想必是偷著來會情哥哥。”

“嘖嘖嘖……看她粉面桃腮的,像塘裡的嫩藕,不知哪個後生有這般豔福……”

少年轉過身去,埋頭抽泣。喻連河怕她害羞,忙對眾人道:“她既來找心上人,我帶她去山上就是了。人家女孩兒臉皮薄,大夥兒散了吧!”眾人一陣鬨笑而去。幾個書生上前攔道:“師父,萬不可放她進去,若是奸細怎麼好?”

喻連河點頭問道:“姑娘,你老實說,到底是誰教你來的?”

“我、我不是早就說了了嗎?你們還要來問!我、我哪裡是什麼奸細了……”

“師父,她自稱柳如是,說是西張先生舉薦來的。”

“柳如是?”喻連河低頭沉吟片刻,說道:“真名也好,假名也罷。既是社魁相約,柳姑娘請上山吧!”

“師父……”幾個書生大急,喻連河微微一笑道:“你們怕什麼?她一個不懂絲毫武功的孤弱女子,你們也這般如臨大敵!我陪她去見西張先生,你們在此好生留些心。”

幾個書生見喻連河出掌片刻,就已試出對方的底細,各自佩服,目送他二人走下橋頭。二人一路上山,只見山道上極是乾淨,想必已給人打掃過了,轉入正山門,便有幾名復社弟子在兩口水井旁搭起帳篷,備了茶水點心,迎接四方賓朋,足見這次盛會準備得甚是周到。

轉過二山門的斷梁殿,有幾個青壯書生在此把守,見了喻連河紛紛頷首致意,無人阻攔。高品質更新喻連河聽身後嬌喘微微,放慢腳步道:“虎丘本是一隻老虎變的。正山門前臨河的那個大踏渡是虎嘴,那兩口井是虎目;剛才轉過二山門的斷梁殿是虎的咽喉。你如今已到了老虎的肚子裡,想逃出去就難了。”

柳如是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燦然一笑道:“前面不是有座劍池麼?等我取了扁渚、魚腸寶劍,就把這只老虎開膛破肚,看它如何再吃人!”

“你一個女娃家,也敢拿刀動槍的,卻也稀奇。”喻連河輕笑道:“你可來過虎丘?”

“不曾。”柳如是兩眼左右顧盼,看著四下的美景。虎丘果然不愧吳中東南第一名勝,山勢雖不高聳險峻,只有數十丈上下,但山道兩旁草色深碧,雜花叢生,一陣陣香氣沁人心脾。

喻連河指點著說道:“那是憨憨泉,此泉已近千年,依然清冽淳厚,傳說井中之水可醫治眼疾。要不要喝一杯憨憨泉煎煮的虎丘白雲茶解解渴?”他見柳如是搖頭,指著山頂八角形的木塔說道:“到了這裡,已走了一半的路程,那就是虎丘塔。”

柳如是抬頭仰望,果見綠樹叢中聳立著一座古塔,塔下隱隱露出一角紅牆,想必是座寺院,又聽喻連河解說道:“那寺院名雲巖寺,此次大會原想在那裡舉辦。只是寺廟的大雄寶殿、萬佛閣、方丈樓觀,因前些年失火,一夕而毀,今年趕來聚會的人又多,怕是侷促了些。”

說話之間,過了二仙亭、試劍石、真娘墓、冷香閣,虎丘塔已在眼前,卻見廟門內出來數人,為首的一人峨冠博帶,正是張溥。不等喻連河引見,柳如是早已搶步上前長揖道:“西張先生,我找你找得好苦呀!”

“你是……”張溥拾級而下,見是個身材矮小的書生,不禁怔住。

柳如是將頭上的方巾取下,露出如雲的長髮來,略帶羞怯地笑道:“先生忘了婢子了?”

“哎呀!竟會是你!楊影憐,你幾時到的?”張溥伸手將她拉住。

柳如是瞥了一眼喻連河,說道:“是給喻兄一路陪來的。”

張溥大笑道:“你這小丫頭身份可尊貴得緊吶!這是咱們復社第一高手,竟做了你的保鏢!”

喻連河急忙辯解道:“此女喬裝而來,說是赴先生之約,我見她形跡可疑,不敢大意,就送她來了。她方才還自稱姓柳名隱字如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

“如此盛會,人多眼雜,是該小心。我聽說不少百姓吵鬧著要上山,給你們攔下了。還是放他們進來,隨意觀覽。我們做的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之事,怕什麼?惡人搗亂自然要提防,但切不可因此擾民,汙了復社的清名。”一席話正大磊落,說得喻連河面色羞愧,點頭道:“我這就下山命他們開禁放行。”

張溥朝柳如是招手道:“來來來,我給大夥兒引進引見,她是盛澤鎮歸家院徐佛的女兒,我去年南歸的路上,曾與她有一面之緣。別看她年紀不大,卻是冰雪聰穎。”說著給旁邊的張採、吳偉業、陳子龍等人引見一番,楊影憐一一施禮相見。眾人見她一個十幾歲的弱女子,遠道趕來,暗贊她膽氣過人。

張溥道:“你倒果真精靈古怪,竟打起了啞謎,楊柳不分,隱去真名,作如是觀。竟比真名還要大氣呢!”

“既經先生品評,那婢子索性趁機改了吧!”

“也好。此次會場改在了千人石,如是,你先梳洗一番,略作歇息。臥子,你留下陪她。”說完,領著眾人下山去了。

柳如是上下打量了眼前這個青年書生,身材秀挺,眉宇之間透出一股英氣,不似平常的讀書人那般孱弱,心頭不由一陣鹿跳,微微低頭謝道:“有勞了。”

“在下陳子龍,姑娘隨我來。”轉身便要進寺。

“臥子兄,寺中既有僧人,反不如找個僻靜處方便。”

陳子龍思忖片刻道:“陸羽泉邊想必人少些,姑娘可到那裡梳洗。”

陸羽泉在冷香閣北側,本是一口古石井,約一丈見方,四面石壁,極是幽深,井旁的石壁上藤蘿蔓繞,四下寂靜無人。陳子龍道:“冷香閣的右側便是千人石,想是大夥兒都去了前面,難怪如此清靜。”用井邊的木桶打上水來,給她盥洗。

柳如是十指纖纖,掬水在手,果覺清寒無比,霎時暑熱頓消。她聽著千人石那邊人聲鼎沸,心裡急著要去看會,將帕子浸溼,擦拭了臉頰,轉身便走。

陳子龍大步追上,二人並肩而行,但覺一縷暗香沁入鼻孔,他不禁心馳神蕩,暗想:哪裡是什麼作如是觀,分明是應了《金剛經》上那句話,如是我聞。她若是脫下儒服,換了女兒裝束,薄施脂粉,挽起八寶髻,斜插著一支色澤光潤的玉釵,衣袂翩躚,明眸皓齒,還不知是怎樣動人的模樣?

千人石是整塊暗紫色的大盤石,天然生成,二畝見方,由南向北傾斜,平坦如砥,氣勢雄偉,中有兩岩石凸起,頂面平坦,四壁如削,可坐千人,實為罕見。相傳春秋時吳王闔閭陵墓建成後,將千餘名修墓者召集在此,設鶴舞助興,暗賜鴆酒,工匠們口吐鮮血,毒發而亡,染紅了大石,平日石色暗紫,一到雨天,便殷紅如血。到了晉代,高僧竺道生在此聚眾大講佛法,口吐蓮花,說得頑石點頭。千人石處在半山腰裡,正是虎丘的中心位置。此時的千人石上聚滿了儒服的書生,碩大的千人石竟顯得有些狹小了。

大會尚未開始,只聽得一片嘈雜之聲,各地方言鄉音交匯起來,眾人眼裡放著興奮的光芒,一邊談笑著,一邊朝大石中心觀望。柳如是身子矮小,只得鑽入人群,擠到前面。陳子龍怕她有什麼閃失,緊跟在身後。

千人石中央用木板搭起的一座臺子,居中依次排著四張椅子,每張椅上都鋪了錦緞。張溥、張採陪著一瘦一胖的兩人上臺,將那個面容清矍的老者讓到首席。那人布鞋白襪,一身華服,身形高瘦,灰白的鬚髮一絲不亂,一雙眼睛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視,他掃視了臺下一眼,哈哈笑道:“天如,你是復社魁首,自然該坐首座,老朽今日到來只是觀禮道賀,本不該上臺做戲,丟人現眼,你既不允,老朽只好答應露露面,卻怎麼好如此倚老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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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溥動情道:“你老人家是東林名宿,你若執意不肯,哪個有資格來坐?”

“也好,常言說:在野莫如齒,在朝莫如爵。我等既是散居鄉野,優遊林下,我就賣賣老了。”老者招呼道:“起田,那咱們就別客氣了。”

那個略胖些的中年漢子,穿件藍布長衫,廣顙隆準,須髯戟張,軀骨魁偉,極似帶兵衝殺疆場的武將。他聽老者喊及自己的表字,急忙上前答應道:“全憑恩師吩咐。”挨著老師坐了次席,張溥、張採這才依次坐下。柳如是問陳子龍道:“那倆人怎麼這般託大,竟要坐首席?”

“說起這二人的資歷,坐首席也是不為過的。他們是東林元老,那個年長的就是錢牧齋先生,另一位是他的弟子瞿起田先生。似他們這等身份的東林名士,在世的不多了。”前塵舊事,撫今追昔,陳子龍不勝唏噓。

“牧齋先生的風采果真天下獨步,偌大年紀了,氣度絲毫未減。”

陳子龍見她小小年紀,卻似多年故交一般品評前輩,正要取笑她,卻聽有人大喊道:“牧老----,您老人家卻來評評理!弟子要入社籍,他們偏偏不讓,復社竟這般容不得人麼?”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儒服男子擁擠到臺下,攀著柱子朝上大叫。

張溥見他在眾人面前評論社務,心下有些惱怒,但聽他口稱牧老,似與錢謙益極有淵源,礙於情面,笑道:“這位仁兄不妨上臺指教。”臺下喻連河急得連連使眼色,他只作不見。

“天如,此人有些眼熟……”錢謙益思忖著,有些遲疑。那人早已飛跑上了高臺,跪倒在面前叩拜道:“鄉晚輩拜見牧老,求您老人家主持公道。”

“你是……”錢謙益仍未想起此人是誰。瞿式耜卻冷哼道:“怎麼是你?”

那人連連彎腰道:“晚生曾到半野堂拜過牧老。”

“噢,你可是張、張漢儒?”

“牧老好記性!正是晚輩。”張漢儒一揖到地,神態極是謙恭。

錢謙益想起此人本是常熟的一個土財主,花了一百兩銀子,捐了個秀才,其實並不曾入泮讀書,卻假作斯文,喜歡與名士交往,藉以沽譽。去年冬天,他託人帶了厚禮要列入門牆,執弟子禮,被婉言謝絕,將禮物退回。可此人仍不死心,竟花了幾千兩銀子,蒐購到宋版《元微之集》,用錦匣盛了,扮作書賈模樣送到半野堂。《元微之集》乃是唐朝名詩人元稹所著的詩集,錢謙益極喜他的詩風,藏有明代翻刻本和明人抄本兩種,但都有不少缺字,常常深以為憾,因而一見宋版,略一翻看,便知道此本乃是自家所藏抄本和翻刻本的祖本,完整無缺,欣喜若狂,急問價錢,書賈卻笑而不答,再三追問,才說此書是少宗伯的記名弟子所贈,您老人家若是喜歡,只管留下,不需半兩銀子。

錢謙益問了那弟子的姓名,聽說是張漢儒,暗稱僥倖,倘若自家一時貪婪不察,一部宋版書賣了個師徒名份,傳揚出去,豈非名聲大損?便將書原封包好,淡淡說了聲:“太破費了,我擔當不起。”打發他走了。想起那件齷齪之事,仍有幾分慍怒道:“你來虎丘何事?”

“聽說復社在此大會,晚生與牧老忝為鄉親,一直頗有私淑之意,卻無緣榮列門牆,想請牧老幫忙加入復社,萬望不要推辭。”

“好生做個鄉紳有什麼不好,何苦定要加入復社?”

“萬望成全。”

張溥見張漢儒尷尬萬分,說道:“我復社廣開門路,招攬天下英雄。仁兄為何不在常熟入社籍,卻偏偏趕到虎丘?”

張漢儒冷笑一聲,恨恨說道:“常熟復社給幾個人把持著,學生再三申請加入,都被無端駁回了,不得不到虎丘當面問個明白。”

錢謙益道:“天如,如今復社勢力大增,天下為之矚目,越是如此,越不可大意,萬不可自降門禁,魚目混珠,積成內患,亂了陣腳,給人可乘之機。”

張溥訕笑兩聲,說道:“吉時將到,不好因仁兄一人耽誤了大夥兒的盛事,且退在一旁觀禮,社籍之事過些時日再議。”擔心張漢儒一味糾纏,起身喊道:“吉時到----”兩旁數人一起吆喝:“請神位----”

張漢儒怨毒地看了錢謙益一眼,退下臺去,遠遠看著幾個青壯書生抬著一張寬大的供桌上臺擺好,桌上放了一座金光閃閃的宣德爐,盛滿精心篩過的細沙土。數個儒服的少年排成一隊,每人雙手垂在胸前,赫然捧著一個梓木神牌,依次寫著顧憲成、李三才、葉向高、鄒元標、馮從吾、陳大綬、楊漣、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高攀龍、周順昌、周起元、繆昌期、李應升、周宗建、黃尊素等人的官銜、名號,整整齊齊地擺在供桌上。

“上香----”一聲唱和,迎神之樂大作。

錢謙益、瞿式耜、張溥、張採四人各自盥洗乾淨雙手,拈香祭奠,臺下眾人呼啦跪成一片,一齊叩拜東林先賢。

“且慢行禮,我家二爺有話要說!”忽然幾個鮮衣的壯漢擁擠到臺前,個個滿臉橫肉,儼然權門豢養多年的豪奴,出言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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