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撫招撫,打不過人家才招撫,真打得過,還不是一舉蕩平,何談招撫。招撫二字,也就是無膽文人做的文字遊戲,極是丟人得很。

年輕的天子本就是個要面子的人,不太喜歡招撫,自登基以來也當真是應了“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祖訓了,兩年前東虜大軍兵臨城下,他也拒不和談,更斬殺擅對東虜議和的袁崇煥,抱著與城共存亡之心與東虜血戰到底。當時情勢危急時,他都已經做好自殺成仁的準備了。

東虜十萬大軍尚且逼不得崇禎,對叛將,更是一力主剿以振朝綱了。

這些rì子來,朝中關於招撫之事也議了許多次,崇禎早已聽膩了那些招撫的老腔陳調,若撫事能成,他倒也樂觀其成,可是撫來撫去,卻把個登州給丟了,這就叫他萬萬不能忍受了!

徐從治和謝璉這道摺子無異於催化劑,一下剌中崇禎痛處,也到他的心坎,“撫使一出,則賊益攻城急”這話得太對了!

惱怒招撫誤事的崇禎一掌拍在御案上,可是一情面都沒有留給自己的首輔,他這話得很是重了。

皇帝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你們還好意思在這繼續大言招撫!

天子動起怒來,周延儒噤若寒蟬,不敢出口辯解,吳宗達、鄭以偉唇亡齒寒,聯想最想京中有傳皇帝要換首輔的傳言,心下俞是惶惶不能安。

熊明遇與周延儒並無恩怨,可是兵部極力主戰,內閣卻極力主撫,這就使得他對周延儒不能沒有怨言了。正如皇帝心中所想,倘若撫事能成,則萬事大吉。可眼下卻是招撫失敗,落了笑柄,這兵敗失城的罪果兵部可是要擔著的!

你周延儒搞出來的髒水憑什麼要我替你揹著!

熊明遇幸災樂禍,周延儒那張老白臉是他最愛看到的。

徐光啟更是無言,這當節骨眼,他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如何還敢替周延儒話。

溫體仁則是從皇上這話語中聽出了什麼,有種不出的激動。

“招撫就不要議了,早行剿滅才是上策!”

崇禎一語定論,叩了叩御案,問熊明遇道:“金國臣和祖家的人動身了嗎?”

熊明遇忙上前道:“回皇上,遼軍已動身,十天後當可抵達萊州。”

“嗯。”

崇禎有些欣慰的了頭,近來,也只有遼軍能讓他這天子放心了。從桌上一堆奏疏中取出一道,拿在手中對熊明遇道:“錦州參將施大勇率部攻佔沙河,擊殺叛軍大將陳有時,斬獲甚多,兵部須得敘功論優,不使有功將士寒心了。”

“什麼?”熊明遇聽了卻是一愣,施大勇的錦州軍打了勝戰,這事他怎麼不知道?

崇禎見他不知,也不與他多,只淡淡道:“明rì當會有報捷的文書過來,此事朕已知曉,不必報上來了,該怎麼敘,兵部看著辦便是。”

“臣知道。”

熊明遇應了聲,目光不經意的瞄了那道奏疏,心中猜測怕是東廠或錦衣衛那邊的上表,不然何以兵部到現在都未收到戰報的。

“朕在平臺召見時,就過,施大勇是朕的膘騎大將軍,事後你們有人不以為然,認為朕這話贊過了,現在看來,朕這話可是一也沒過。施大勇僅率七百人南下平亂,初戰便以少擊多,斬殺叛軍大將,盡敗其軍,當真是叫朕刮目相看啊!...倘若朝中多幾員如此戰將,朕又何愁賊亂不平呢,不過,施大勇行事倒也確是暴戾了些,沙河...”到這,崇禎突然打住,沒有再往下下去。

眾人不知皇上想的是什麼,心下疑惑。

周延儒卻是見皇帝心情好些,忙大著膽子道:“皇上放心好了,似施大勇這等戰將,咱大明多著呢,如寧夏總兵賀人龍、延綏總兵曹文詔等,都有萬夫不擋之勇,其軍也是jīng銳,但與賊交戰,賊都是遠遠望風而逃,斷不敢當之一擊的。

就是遼鎮諸將也不只施大勇一人,就臣所知,此次隨金國臣入關的祖大弼、吳三桂、祖寬等人,都是赫赫戰將,身經百戰的。”

“吳三桂?”

祖大弼和祖寬,崇禎知道,這二人都是祖家的人,祖大壽降金後,他雖沒有牽怒祖家的人,但總覺這些人不可信,若不是王德化進言,他根本不會下旨要祖家的人領軍平賊。

當此國家用人之時,給祖家的人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也好。可是這吳三桂,卻聽著有些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聽過。詢問的目光看向周延儒。

周延儒知道皇帝要問自己什麼,忙道:“這吳三桂就是前遼東總兵吳襄之子,武舉人出身,勇武過人,曾經帶著二十個家丁從四萬東虜大軍中救出其父,勇冠三軍,孝聞九邊。”稍頓,提醒皇上道:“皇上忘了,吳三桂在京城呆過一段時間,皇上對他可是讚不絕口的,稱之為白皙通候最少年。”

周延儒這麼一,崇禎頓時想起來了,臉上露出笑容,頭道:“嗯,不錯,吳三桂確是將門虎子,了不得的一員將。但願他能如其父一般為國盡忠,替朕平定天下!”

見皇帝高興,周延儒心下松了口氣,正要替吳三桂和祖家的人再幾句,好讓皇上印象深刻些,不想耳畔卻突然傳來皇帝的聲音,“今rì就議到這,退下吧。”

就這麼退下了?周延儒一怔,抬首看皇帝,卻發現天子的目光也正看著他,但絲毫不見笑意,冰冷的,有如寒霜。

周延儒一個寒顫,下意識的低下頭,“臣等告退”帶頭退出暖閣。

眾人也隨之告退,不料崇禎卻又開口留人:“溫體仁、徐光啟留下。”

溫體仁留下?

周延儒一怔,自己身為首輔,位在他二人之上,皇上卻把自己給趕出東暖閣,把次輔給留下,這如何不讓他心中裡又是悲傷又是悔恨,他意識到,皇上已經對自己不再信任了。又想到今rì剛剛上的辭呈,面sè更是灰暗,他知道,覆水難收了...微嘆一聲,低頭急匆匆地走了。

鄭以達、吳宗偉、何如寵三人也是驚懼失措,出暖閣那刻,均是失魂落魄,他們已經知道皇帝的選擇了,或許,那流傳數rì的流言要變成真的了。

熊明遇則是心情大好,望著周延儒和他那幫親信灰溜溜的身影,大呼一口氣,今rì定要好生痛飲幾杯才是。

........

崇禎望著周延儒的背影,怔了片刻,問徐光啟道:“孫元化是你的學生,練新軍也是你極力向朕主張,朕現在問你,登州失了,城中的火器如何處置,那可是幾百萬兩銀子吶!”

“臣慚愧!”

徐光啟得到訊息,早已傷心yù絕,孫元化是他從看到大的學生,也是西洋算學和西洋火器的傳人,自己多年的心血傾囊傳授與他,可眨眼間卻都付之東流,白白浪費了。

他聲音哽咽道:“皇上,那些火器是自神宗爺起便開始置辦的,就是不算銀子,也非有十幾年的功夫不可。大部分火器還不曾用過,要是給亂軍砸壞尚可修復,若給他們丟入大海,就再難搜尋了。老臣一輩子的心血呀...”徐光啟著眼淚都要出來了。

崇禎卻是擺手不悅道:“朕不是擔心銀子,朕擔心的是他們帶著火器投靠了東虜!”

孫元化一愣,忙搖頭道:“這倒不會,那紅夷大炮運轉不便,他們想運到遼東可是不易...”

溫體仁則是斬釘截鐵道:“不管他們易不易,必要連人帶炮都截下,尤其那些炮手更是不準走脫一個。沒有炮手,東虜即便得了大炮,也不會用,無異一堆爛銅廢鐵。”

“嗯,如此最為穩妥。諭令皮島總兵黃龍,在海上往來巡邏,嚴防亂軍在海上北竄,將亂軍圍殲在登萊。”

崇禎的臉sè終於和緩下來,不再對徐光啟,而是對溫體仁道:“闖賊高迎祥幾路流寇竄入了湖廣,四處掠殺,朕擔心各地的巡撫互為推諉,賊不在所轄的地界,便袖手旁觀,若有心追剿,過境討賊,又有些不宜。事權不一,難免相互觀望,宜設大臣總領其事。思來想去,得有個辦賊的專差,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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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督一職向來都是一省、一地或一事,如此統轄五省的設定,雖無成例,但卻是因時制宜的好法子,把數省變做一省,軍政排程皆聽一人號令,這上下責任就明確得多,不會再出現各省互相扯皮的事情了,對剿滅流賊無疑有極大幫助。溫徐二人都不禁頭贊成,暗贊皇上英明。

溫體仁更是大感歡欣,皇帝今rì撇開周延儒,單獨問他五省總督人選,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是不是意味著自己的“chūn天”要到了!

“皇上英明。五省總督一設,必趕得流寇上天入地,無可遁逃了。”溫體仁發自內心的稱頌皇帝英明。

崇禎臉上也露出自得的神sè,問道:“那依你看,誰任此職合適呢?”

“這個嘛...”

溫體仁沉吟不語,低頭冥思,他不是在想推薦自己的人,而是在想有誰能夠去擔負這個重任,不致出差子連累自己。周延儒用人失察的前車之鑑可就在眼前,他斷不能因私誤公。

皇帝沒問,徐光啟本不應回,可是他卻突然插言道:“皇上,臣以為五省總督一職非三邊總督洪承疇不可。”

崇禎頭道:“洪承疇本事是夠了,可是朕前番剛要他做三邊總督,他卻在陝西擁兵觀望,致使流賊在河南大鬧,高逆又竄到了湖廣,朕這才明白啊,這獵...千里馬也不能喂得過飽了,餵飽了還怎麼跑?”

溫體仁聽皇上改了口,知道皇上本來是想將洪承疇比作獵狗的,獵人打獵前總是將獵狗餓著,不然它不願再追捕獵物。

皇帝不願用洪承疇,溫體仁自然不會再堅持,想到一人,不禁心中一動,暗自認為這五省總督非他莫屬了。他揣摩著道:“人跟人也未必相同,皇上看延綏巡撫陳奇瑜如何?”

聽了這個人選,崇禎面容一動:“三月而平延綏,陳奇瑜卻是將才。”

“臣也正是因此而薦陳奇瑜。”溫體仁忙附和一句。

崇禎又想了想,欣然同意道:“那好,朕就加陳奇瑜兵部侍郎銜,做個五省總督。叫他不必進京陛見,徑直赴任。”

完,崇禎的目光又掃過溫徐二人的臉,:“擢升楊嗣昌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宣府、大同、山西軍務。”

“那洪承疇……”

溫體仁和徐光啟同時吃驚不已,楊嗣昌總督宣府、大同、山西軍務,那洪承疇這三邊總督又幹什麼去?

難道要兩個總督同時負責一個地方的軍務?溫體仁心中驚旗,本能便要開口問個明白,但他分明看到皇帝眼裡隱含著兩道兇狠的光,忙將下面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孫元化的事情自己還沒脫乾淨,徐光啟如何敢過問洪承疇的事。溫體仁不開口,他更是不敢問。

崇禎卻是冷冷的了句:“洪承疇回去接著做延綏巡撫。”完,挑出一道奏疏扔在案几上,冷笑一聲道:“這是周延儒請罪的摺子,你們看看吧。”然後,踱步出了殿門,慌得門外的太監七手八腳地給他披裘皮大氅,戴風雪帽。

徐光啟嘆了一聲,心道皇上對洪承疇有意見了,俯身去看那案几,但見摺子上硃筆批了三個大字:放他去。

放他去,短短三個字,片刻之間就將首輔罷了職。

徐光啟又驚又懼,心中的震驚不亞聽到登州城破的訊息,他呆呆的看看溫體仁,只見他緩緩伸出右手,不動聲sè地將那請罪疏收入了袖中,然後默不作聲返身就走向門外。

雖然至此至終,溫體仁的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一句言語,可那寬大的袍袖分明連連抖了幾下,似是難以抑制喜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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