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裡。

銀杏樹下。

老頭們正在下象棋。

冬天了,銀杏樹已然一片葉子,哪怕是黃的,只剩下乾枯的枝幹,在凜冽的冬風下,也不知這顆古樹究竟是是死活,好在的是,樹幹上撐著積雪,白花花的一片,談不上好看,只是顯得不會那麼淒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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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的老頭們誰也沒說話,靜靜的看著棋盤,似乎是局勢緊張,可是明明是兩個人的對局,終究是有一個佔據優勢的,可在兩位老頭竟然都是凝重的,難得一見,一盤棋竟然沒有贏家。

這和往日其樂融融的小區是不一樣的。

小區的大門被推開了,跑進來的是馬清。

老頭們看了一眼奔跑著的馬清,誰也沒說話。

難得一見,見得馬清,竟然沒有人邀請他加入這棋局。

也是,這是一盤沒有贏家的棋局,誰來都是一樣的,不是麼?

馬清跑進樓,推開家門,氣喘吁吁的他朝裡頭喊,“柳伊!”

空蕩蕩的房子,裡面的安靜在向馬清傳遞一條訊息:柳伊並不在,壓根就沒回來過。

馬清慌了,連門都沒關,又跑下樓。

他朝那群正在下棋的老頭們喊,“你們看見柳伊了嗎!”

老頭們看了一眼馬清,誰也沒說話。

馬清知道答案了,又跑出小區。

……

……

這一夜,馬清沒睡,滿世界找柳伊。

他找過所有柳伊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沒能發現關於柳伊的身影。

天快亮的時候,馬清回到小區。

這次,他不是跑的,而是用走的。

走到銀杏樹下,失魂落魄的坐在銀杏樹下,兩眼空洞無神的看著地面上的積雪。

透過這一夜,馬清終於才意識到,柳伊消失了。

……

……

下雪了。

銀杏樹上掛著的積雪又厚重了幾分,乾枯的枝幹瞬間飽滿了些許。

馬清坐在樹下,成了雪人。

他,一動未動。

小區的老頭們時不時的會到窗邊,看了一眼樓下的馬清,嘆了一口氣,搖頭而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憂愁。

雪還在下。

午時。

宋老太太下樓,她看了一眼馬清,走了過去。

小區裡,白雪上,終於留下一行嶄新的腳印。

宋老太太走到馬清的跟前,沒說話。

足足二十分鍾之久,宋老太太才輕聲的說,“馬清。”

馬清置若罔聞,已成死灰色的雙眼雖是直直的看著地面上的白雪,可眸中已然沒有雪的顏色。

他的世界是沒有顏色的,哪怕是黑暗。

宋老太太嘆了一口氣,沉聲道,“馬清!”

馬清驚醒,一夜,他身體終於有了第一個動作。

他抬頭,看了一眼宋老太太,好大一會兒眼前才有了畫面。

哦,原來是宋奶奶啊。

“奶奶早。”馬清道。

“吃飯了。”宋老太太沉聲道。

“不餓。”馬清竟然從臉上一絲笑容。

看到馬清的笑容,宋老太太心中一疼。

究竟是怎樣溫柔的孩子,自己受到這般傷害,在看到別人對他的好,他竟然忍痛笑出來。

“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吃點吧。”宋老太太柔聲道,語出同時,眸中滿是柔色,柔光之中竟然隱約能看到些許淚光。

“一天麼……”馬清頓了一下。

下一瞬,馬清猛地意識到了什麼重要的資訊。

“一天!”馬清猛地站起來,“可以立案,宋奶奶,柳伊失蹤了,您能幫我找她嗎!”

“先吃飯,一會兒我們去警局。”宋老太太輕聲道。

“奶奶,我們去警局吧!”馬清重重的抓住了宋老太太的手。

就是一晚上的功夫而已,宋老太太想象不到,這個叫做柳伊的孩子究竟給馬清下了怎樣的迷魂藥,竟能讓眼前這個男人看不見她一天就變的如此癲狂。

宋老太太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這天來的未免太快了,這才是一晚上而已啊。

宋老太太低估了柳伊在馬清心中的重要性,也低估了馬清對柳伊的愛。

“先吃飯,聽話。”宋老太太柔聲道。

“我們得趕緊找到柳伊,外面的飯菜柳伊吃不慣,她必須吃我做的才行!”馬清驚聲。

說完,馬清覺得必須趕緊找到柳伊,這會兒的柳伊一定餓壞了。

轉身,馬清就跑了。

宋老太太看著馬清奔跑的背影,於心不忍的閉上雙眼,雖然含住了淚,但心卻在滴血。

這才是第一天啊,以後的日子馬清該怎麼度過啊?

……

……

跑到警局。

立案了。

“馬清同志,我們這邊已經瞭解情況了,接下來我們關注柳伊小姐的下落,您不需要擔心,現在出行都需要身份證,只要她使用身份證,我們會第一時間找到她並且聯絡您,所以您不需要擔心,回去等我們訊息就好。”

馬清點了點頭,心裡有了著落。

他覺得警察同志說的是對的,現在這個社會,沒有身份證寸步難行,哪怕是做個火車都是需要身份證的,所以想找到柳伊不是難事。

……

……

可是讓馬清沒有想到的是,他這一等就是一個月過去了。

他沒能等到警局打過來的電話。

在這一個月裡,馬清每天都做飯,生怕哪天柳伊回來了吃不上自己做的熱騰騰的飯菜。做好飯菜,馬清就會跑到樓下,坐在那棵銀杏樹下,望著小區門口的方向,靜靜的發呆。

一個月後的這天,警察同志的那句話給予他的力量終於被磨滅了。

看不見柳伊,馬清整個人萎靡不振,整個人空蕩蕩的。

就這樣,又是一個月過去了。

柳伊消失兩個月了。

馬清靈魂被抽空了,銀杏樹未死,馬清人已經死了。

宋老太太看著銀杏樹下的馬清,她計算著,這應該是馬清第四天沒有吃東西了,他挺不住了。

她走上前,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面。

“清兒,吃點東西吧。”

好久,馬清才意識到可能有什麼在跟他說話。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宋老太太,目光是死灰色的,好久才回覆一絲神色。

他看到了她,原來是宋奶奶啊。

“看見柳伊了麼?”馬清聲音有些沉,聽起來沒有任何生命力。

“吃點東西吧。”宋老太太眼含淚光,“你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

這並不是馬清想要聽到的,此時此刻,馬清只是想聽有人可以告訴他,“我看見柳伊”,除此之外,馬清像是個聽不懂中文的傻子,好不誇張的說,之所以今天的馬清能活著,為的就是聽到柳伊訊息的話,他渾身上下的生命力也只夠他接納關於柳伊下落的資訊。

馬清的眸子再次恢復以往的死灰色,方才一閃而過的神采徹底消失。

他低著頭,無神的看著地面,默默的等待著下一個可以告訴他柳伊下落的人。

宋老太太一看馬清整日不吃不喝也不是個事兒,可是自己卻又沒什麼特別好的辦法,想來想去,她撥通王磊的手機號碼,抱著試試看看的心態看看作為馬清的好友的王磊是不是有辦法。

不過是二十五分鐘的功夫,王磊走進小區。

在小區大門被推開的一瞬,馬清猛地抬起頭,當看到來的人並不是柳伊後,眸中那剛剛閃現不久的生機也隨之消散了。

他再次低下頭,默默的等待著。

王磊看了一眼,最終在那棵銀杏樹下看見了馬清的身影,他聳了聳肩膀朝馬清走去,然後一聲不吭的坐在馬清身邊。

王磊沒說話,從懷裡摸出香菸,自己點燃一支,然後把煙盒往馬清身邊送了送。

馬清沒反應。

王磊也沒多說什麼,收起香菸,坐在那裡,仰著頭,抽著煙,看著天空中的鵝毛大雪,其模樣不比馬清好多少,要知道王磊也是失去女人的男人,不過是方式稍有不同罷了,但結果是一樣的。

兩人無話,就那樣靜靜的坐著。

一天。

兩天。

三天。

第三天的清晨,大雪終於停了,宋老太太走出樓道,看了一眼馬清的方向。

原本的銀杏樹下只是一個雪人,現在變成了兩個。

宋老太太嘆了一口氣,果然沒有人可以讓馬清重新振作起來,倒頭來王磊只是做一個陪伴者的角色罷了。

王磊摸出香菸,開啟煙盒發現沒有煙了。

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虛弱的竟然連捏扁煙盒的力量都沒有,最終只能將完整的煙盒丟在雪地裡。

有些遺憾,沒有煙的煙盒必須捏扁,看著完整的煙盒,這一幕在每個吸菸的男人眼中都是格外的不自然。

“沒煙了。”王磊輕聲道。

“你走吧。”馬清道。

此時的馬清已經很虛弱了,講話是總體內僅存不多的氣息吐出來的,吐出來的氣息短無力,吹一口氣能道三個字似乎已經是馬清的極限了。

“去哪兒?”王磊問。

“回家吧。”馬清道。

“家?”王磊嘴唇已經幹了,唇上已經浮現裂痕,“我還有家麼?”

馬清聞聲,些許愣神,這才意識到原來王磊也沒比自己好多少,這個離婚的男人,真可憐。

馬清沒再說話,他覺得像是王磊這麼慘的男人,有資格坐在自己身邊。

有一句話是對的,這個世界不需要安慰,任何安慰聽起來都像是憐憫,這個世界需要的感同身受,需要的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李彤彤她……”王磊頓了一下,有些哽咽的說,“回不來了。”

“我沒什麼期盼,也不需要等待。”王磊轉頭看向身邊馬清,話音一轉,他沉聲告訴馬清,“你需要,她會回來。”

聽到這句話,馬清那已經沒有任何顏色的世界中忽然鬆動了一下,破裂的空間隱約透出縷縷光芒。

馬清有了反應,他的肩膀震了一下。

“我信。”王磊認真的問,“你信麼?”

馬清沒說話,但心中已經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他相信柳伊,相信柳伊不會這麼丟棄自己的。

王磊轉過頭,看向遠方,嘆了一口氣。

“你有兩個多月沒去公司了,公司的人知道我們關係好,總有人給我打電話問我關於你的情況,似乎大家都知道柳伊可能出事了。”

馬清沒說話,他不在乎公司,他在乎的只是柳伊。

“公司很多專案沒你的簽字都進展不了,大家要吃飯的,這樣下去不行。”王磊苦笑一下,默默的說,“嫂子回來那天,看到公司這個樣子,你逃不了那頓毒打,嫂子會空手道的。”

說到這裡,王磊想了想,又笑了下,無奈的搖了搖頭。

“不過,你現在這德行,嫂子也下不去手,心疼都來不及呢。”

王磊的笑容格外複雜,一方面羨慕著馬清和柳伊之間的感情,另一方面也在嘲笑自己不配擁有幸福。

“行了,多餘的我也不說了。”王磊拍了拍馬清那瘦弱的肩膀,“吃不吃飯無所謂,活著就行,柳伊知道你在等她,你需要做的就是活著見到她。”

說完這些,王磊虛弱的起身。

他要走了,該說的都說完了,說多了也沒有用,他太瞭解自己這個兄弟了。

就論柳伊的事兒,馬清餓死也好,努力活著也罷,王磊都覺得不可惜,因為馬清就是這種骨子裡散發著執著的男人。

為柳伊生,為柳伊死,都是好結果。

馬清那黑暗的世界破裂了,遠方破裂出一道口子,一束刺眼的光芒照射進來,照亮了馬清整個人,那束光告訴他:你得活著!

可是……柳伊怎麼辦啊?

馬清流下兩行淚水。

可是……柳伊怎麼辦啊?

兩個多月了,馬清從未哭過。

這天,馬清終於繃不住了。

撲通一聲,馬清跪在雪地中,淚水模糊了實現,他望著王磊的背影。

“柳伊啊,我的柳伊啊,她怎麼辦啊?”

馬清想知道,想讓王磊告訴他答案。

王磊背影是落寞了,他也不知道答案。

真正哭過的人才會知道,一個男人哭到極致,那聲音是嘔的,他跪在雪地上,嘔的撕心裂肺,先寫嘔出靈魂。

“柳伊啊,我的柳伊啊……”

好男兒,膝下有千金。

小區的老人們就看著銀杏樹下的馬清,看他在那裡哭的像是個傻子,卻是誰也幫不上忙。

一幫輕敵的老家夥,誰也沒想到尤紅竟然能把事情做到這般田地。

“柳伊啊,柳伊啊……”

……

……

撕心裂肺的吼聲,這是馬清體內最後的力氣。

榨乾了他身體的所有,馬清昏倒在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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