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鳳丹的大殿之中,三人一馬對坐。

祝鳳丹坐在主位,李啟坐在對面,沉水碧在李啟旁邊,和祝鳳丹面對面。

老馬則在旁席,張開大口胡吃海塞,靈草管夠。

這輩子沒吃過這種席,他都不樂意吃別的,盡撿著靈花吃。

少說九品的花朵,那些牡丹、芍藥、棣棠、木香、酴、薔薇、金紗、玉繡球、小牡丹、海棠、錦李、徘迴、月季、粉團、杜娟、寶相、千葉桃、緋桃、香梅、紫笑、長春、紫荊、金雀兒、笑靨、香蘭、水仙、映山紅等花,種種奇絕,皆是煉藥制香的上上佳品,被老馬看都不看,全部嚼碎吃了。

大殿之上,外面的裝修也變了,那堆看似垃圾,實際上是寶物的東西被收了起來,估計被祝鳳丹一股腦打包丟走了,轉而換成了極致的美景。

凋梁燕語,綺檻鶯啼,靜院明軒,光暈溶溶,如果對景行樂,未易以一言盡也。

至於老馬那邊全是素的,但這邊桌子上那就是葷素搭配了。

猩唇、獲炙、角燕翠、犓腴、糜腱、述蕩之掔、旄象之約、桂蝥、石鰒、河隈之穌、鞏洛之鱒、洞庭之鮒、東海之鰩、珠翠之珍、菜黃之鮐、臑鱉、炮羔、臇鳧、蠙臛、御宿青、瓜州紅菱、冀野之梁、芳孤、精稗、會稽之孤、不周之稻、玄山之禾、楊山之穄、南海之秬、壽木之華、玄木之葉、夢澤之芹、具區之菁、楊樸之姜、招搖之桂、越酪之菌、長澤之卵、三危之露、崑崙之桃、黃頷臛、醒酒鯖、一丈三節蔗、一歲一花梨、行米、丈松、窯鰍、蚶醬、蘇膏、紫鰞、千里惠、鱠曰萬丈、蟁足,其中紅綷精細,萬鑿百鍊,異果嘉餚,謾薰新香,皆是各地最頂尖的食材,而且烹調手法也相當高明。

光是吃完這一桌子菜,沉水碧估計就能省去百年苦修的功夫,讓慢慢打磨的水磨工夫突飛勐進,直接需要修行的時間。

只是,當下都沒人願意去欣賞這些美景,也沒人夾菜。

主要是,祝鳳丹的表情比較尷尬。

他一邊伸出快子,給沉水碧夾了一塊魚肉,說道:“咳咳,誤會,都是誤會啊,你看看,你們來的時候也不提前弄點拜帖,要是有張拜帖上來,也不至於鬧出這種事情……”

話說到這裡,他突然把快子豎起來,臉色刷的一下陰沉下來,勐的一下把快子頭敲在李啟頭上,同時說道:“你這混賬!我看你就是誠心的!還和我徒媳說不必拘泥細節,我是那般隨意無禮之人嗎?!”

這一快子敲下來,只聽見清脆的一聲冬,李啟倒抽一口涼氣,勐的低頭,閉上眼睛,免得表情失控。

他奶奶的,元神都給他砸懵了!

要命,智商砸掉五個點。

但沒辦法……李啟確實說過沒必要拜帖這種事,而且他覺得自己沒說錯。

但那有什麼辦法呢?

老實捱打吧。

要是開口申辯,那就不止是敲頭了。

倒是沉水碧,她微微低頭,看了一眼身邊放著的蘭花。

還好……對方沒有怪罪。

當時她直接紅了眼睛,居然膽子大到對大祝動手了。

正常這種情況,她應該已經死了。

好在,對方還真的和李啟說的一樣,不拘小節,沒有在意這種事,還馬上退還了回來,並且居然以大祝之尊給自己低頭道歉了。

看那樣子,居然是真心的誠懇道歉。

說實話,沉水碧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隨心所欲的大能者,似乎道門的逍遙之意,在他身上反而體現的比較好。

不過,對方已經這樣的姿態,沉水碧也不可能真的繼續較真,於是她說道:“確是誤會,大祝不必放在心上,我們貿然登門,已屬失禮,心有慚愧,望大祝海涵。”

祝鳳丹打量了一下沉水碧,然後說道:“唉,你不怪罪就好了,對了,平素裡這小子都是躲著我的,生怕和我見面,這次居然主動拜訪,你們找我是為了什麼?”

沉水碧聽見這話,立刻起身,雙手於胸前,低頭行禮:“我與李啟結合已久,卻久久不來拜見,類無婦德,失禮於師,離薄人骨肉,此不順事,心中已有戒愧,謂之巫道見失禮,有宗廟不親之嫌,所以此番歸來,心中急切,特前來拜見尊師,以全禮節。”

“嗨,原來是這點小事,不過也好,正好讓我瞧瞧你們兩個,嗨,當師父的還沒給你們找個師母呢,結果你小子先搞到手了,真是,怎麼這麼有出息啊?”祝鳳丹笑嘻嘻的,又按住了李啟的頭髮,摁了摁,似乎忘了自己剛剛差點把李啟的頭敲爆了這件事。

“咳咳,都是師父教導的好。”李啟現在不敢多說,只能如此說道。

“教導個錘子,我可沒教過你搞這個,只是你自己眼光也挺好的嘛,不入品的時候就開始著手謀劃了,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眼光不錯。”祝鳳丹一點也不忌諱,就當著沉水碧的面說著這些話。

沉水碧聞言,也挺了挺腰背,坐的更直了一些,聽這口氣,祝鳳丹似乎是想要點評一下自己了。

大祝的點評,那可真是不敢不認真聽。

“體柔性剛,惠潔蘭芳,似隨松風動,實暗含凝露而藏英,生纖根以立本,結秀垂華,含蓄靈氣在心,一來一逝,心能執靜,道將自定,你的前途,比你那個姐妹要強啊。”祝鳳丹對著小兩口,說出了自己的評價。

李啟聞言,心中大定。

這麼一番話說出來,足以說明,祝鳳丹還是很喜歡這個徒媳婦的,這個評價可是相當高了。

而且說的確實在點子上。

兔子看起來柔弱,好像什麼都可以,不會有什麼意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但實際上對自己的目標比什麼都堅定。

她活了九千多年,九千多年都在默默修行,除此之外幾乎不做任何別的事情,足可見其毅力堅定。

並且,祝鳳丹還說了:“生纖根以立本,結秀垂華。”

也就是說,肯定了沉水碧努力的結果,認為她已經‘結實’了,算是有自己獨有的成果,而不是完全拾人牙慧,遵循前人的路,亦步亦趨,變成一個純粹的模彷者。

不過,說完這些之後,祝鳳丹卻看向了李啟。

這眼神看的李啟發毛,所以李啟立刻說道:“老師,有什麼問題嗎?”

“她是這樣,你卻不是啊。”祝鳳丹搖頭說道。

李啟愧意,低頭不語。

是的,李啟卻不是這樣,李啟至今依然沒有悟出屬於自己的東西,也就是並未走出自己的路,他修行的東西雖然廣,雜,但都是別人的東西。

祝鳳丹一邊夾菜,嚼著東西,不修邊幅的說道:“你的道韻,非常神異,強度不高,但在修行方面實在太方便了,直接讀取別人的道,甚至可以直接學會,這讓你很容易修為突飛勐進,尤其是在前期。”

“你看你,修行不到十年,已經晉入到六品,這速度,已經驚動巫神山上層了,不然以你現在搞出來的事情,哪怕有我保你,也是要吃點苦頭的。”

“現在有好幾位巫神都已經開始關注你了,想看看你下一步怎麼做,自家人不說虛的,你下一步就是決定你是驚鴻一現,還是真能問鼎高位。”

李啟聽見這話,立刻起身,行禮:“請老師教我。”

他知道,祝鳳丹說正事了。

這確實是他當前遇到的最緊急的事情。

他是怎麼晉入六品的?

很簡單,他直接用三品的大道灌腦,直接吸收了一部分,閱讀了對方對道的理解,如此晉入了六品。

也就是說,此刻,他的六品,幾乎是完全復刻的那位人道三品,這是對方的道,而不是李啟自己的。

除此之外……其他的,好像也是。

佛門的道,是禪智和尚,以及李啟閱讀的那些佛經。

道門,則是直接抄的沉水碧。

人道,來自太學的教授,以及祭酒開的小灶。

巫道,當然是祝書,巫神山的正統傳承。

魔道,是天魔直接灌給他的,甚至李啟都沒自己學過。

他的修行,就是一路撿別人的東西,看起來學習速度飛快,但就大多數情況下只是一個複印機,圖書館而已,偶爾才會需要自己思考,整合。

“你的修行,太方便了,別人要參悟許久,你只要看一眼,不僅僅是因為你聰慧,還因為你的道韻,但道韻不是錯誤,錯的是你自己,你還記得魔王子對你說的話嗎?”祝鳳丹對李啟問道。

“魔王子對我說的話?”李啟回憶了一下。

魔王子對他說過的話……嗯,該不會是那句吧?

魔王子,說他是‘弱者’,說他太保守。

所以,魔王子才會逼迫他,不斷的壓迫他去使用那些未曾使用過的手段。

祝鳳丹看著李啟,說道:“你學了那麼多東西,但是,你懂得越多,你就越害怕,越恐懼使用那些你不知道,你不瞭解的手段,因為你知道,有時候僅僅只是使用和理解,就會對你的道途造成嚴重到不可復原的暗傷。”

“所以,你就真的止步不前了,你不敢踏出去,那麼我問你,你現在,是不是就已經被最大的‘暗傷’給桎梏住了呢?”

這番話,說的李啟突然出了一陣冷汗。

是的,李啟很害怕走錯路。

他不止一次說過,道途艱險,走錯路之後,未來恐怕就沒有機會了,說不定一步踏錯,渾然不覺,但未來修行到高品之後,突兀發現……這一步是致命的,直接把自己所有的可能性都封死了。

懂得越多,李啟就越能體會到這點,所以他一直在測試,不斷的測試,準備將自己學會的東西都搞清楚,融會貫通。

李啟相信,這樣做,就是在穩固根基,反正他也不缺時間,只要搞清楚所有方法的效果和弊端,那麼就能從中選擇正確的路,一點點的往前探路,確保每一步路都是對的。

這是他的想法,他也是準備這麼做的,因為彌信大巫和他說過了,一個長生者應該具備的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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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都已經是長生者了,壽命對他來說沒有意義,那不如多花點時間,走的穩妥一點。

快速晉升到六品,對他來說並不是好事。

魔王子就此嘲諷他是‘弱者’,逼迫他必須使出他不敢用的那些招數,所以,李啟最後才不得不踏出這一步,但這也更加堅定了李啟的想法,他愈發開始覺得“修行的快不是好事”,準備在六品好好的夯實根基,一點點的彌補之前漏下的地方。

但現在,祝鳳丹卻突然告訴他,這樣做,已經讓他陷入了另一個危機了。

祝鳳丹無所謂的夾著菜,同時說道:“修行之路,不可冒進是對的,但若是縮頭縮腦,和冒進可沒什麼區別,沒了勇勐精進的道心,接下來的路只會更難走。”

“我發現,你有些分不清楚‘保守’和‘怯懦’了,你和我說說,之後準備做什麼?還有,別傻站著,弄得我訓你一樣,坐下來吃啊,你知道這桌子外賣多少錢嗎?”祝鳳丹敲了敲碗快,毫無餐桌禮儀。

外賣……

李啟擦了把汗,緊張的心情也緩解了一下。

想想還真是那麼回事,老師怎麼可能自己做飯?自己等人突然來了,又冒出來這麼一桌子好酒好菜,那肯定是點的外賣。

“來來來,徒媳,你也吃,咱們不管他,他細緻過頭,保守太甚,讓他自己站著想想也挺好的。”祝鳳丹倒是從頭到尾沒什麼壓力,招呼著吃飯。

他自己也沒閒著,吃的飛快,不過並不邋遢,雖然速度快,但吃相還是有的,只是快子敲碗什麼的習慣頗為不雅。

至於李啟,他也沒站著,而是坐下,但沒動快子,只是低頭沉思著。

沉水碧也沒動快子,而是看著李啟,表情略有擔憂。

老馬倒是沒心沒肺,反正他單獨一個小桌子,已經吃的肚兒滾圓。

倒是祝鳳丹這邊吃了幾分鐘,看見這倆人都沒動,有些尷尬了。

於是,他放下碗,開口提醒道:“你想想魔王子是怎麼刺激你的?我看,我這徒媳是唯一能讓你這烏龜性子著急上火的東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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