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聽聞他們竟然連徐階也一併彈劾了,更是震驚。這件事本事由他而起,可如今他卻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會將徐階也牽扯了進來。他忙問李芳:“李爺,怎麼會有首輔呢?”

高拱素來跋扈、目中無人,倒是在朝廷中得罪了不少人。李芳雖與高拱相處的還算過得去,但也知朝中諸多人對他不滿。而徐階不同,徐階做事向來都顧全左右,加上除嚴嵩的事,更是讓他在朝中的聲望非比尋常。因此馮保這麼問他也不覺得奇怪,而是很快回答道:“其實這件事我也替首輔冤枉,他們彈劾高閣老還不是因為胡應嘉的事,罷黜胡應嘉是高閣老提的,可卻不想竟平白無故牽連到首輔身上。”

這件事昨日他向皇上稟報時李芳也在旁,因此也就一併聽著了,因此馮保也不奇怪他為何會知道。

只聽李芳又接著道:“胡應嘉被罷,他們怪首輔沒有出面為應嘉說話,所以便說此舉是高閣老和首輔一併商量的。”

“如此豈不是顛倒黑白嗎?”馮保也心中有氣,心想這個歐陽一敬怎麼了?自己昨日可不是這麼給他說的?這些言官雖向來喜歡無中生有,但自己都說得那麼清楚了,他再來顛倒黑白,未免太不合情理。

李芳說著也有氣:“可不是嗎?尤其是那個歐陽一敬,不光是彈劾了首輔和高閣老,連楊博楊大人也同樣沒放過,還力挺胡應嘉的奏疏,說楊博在京察中包庇鄉里,假公濟私。要知道胡應嘉被罷雖是內閣的處置,可他有罪卻是皇上欽定的。如此一來,豈不是也將皇上也牽連進去了嗎?”

馮保一聽也覺得此事的確不妙,不禁問:“那皇上是什麼反應?”

“還能如何?自然是動怒了,這件事不光是皇上,換成誰都沒有不怒的道理。剛才在乾清宮,若不是首輔攔著,皇上險些就聽了高閣老的話,將這些言官一併處置了。”李芳說到此,也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也是皇上脾氣好,若是換做先帝,他們如何敢如此?”

馮保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是啊,倘若嚴嵩還在。”他說得極低,李芳與他隔得近才聽見,卻因此話觸犯了忌諱,忙裝作不知。

陳洪本就一門心思在想事情該怎麼辦,因此也沒留意到這話。

馮保想起剛才在乾清宮門前看到的一幕,不禁又問:“剛才高閣老如此動怒,可也是因為皇上聽了首輔的話的緣故?”

李芳皺眉,點頭一嘆:“哎,剛才在乾清宮裡就險些吵起來,還好首輔當著皇上的面也沒怎麼同高閣老計較,否則恐怕又要沒法收場了。”

馮保倒不覺得如何,心想李芳在宮裡待的時日不長,自然覺得大臣們在皇上面前吵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他在宮裡的日子待久了,自然就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了,吵架算什麼,動手打架的都有。所以從前先帝私底下召見大臣也不敢一次性召太多人來,在上朝時打起來還有那麼多人勸著,畢竟還有那麼大那麼敞亮的地方,皇上高坐在上,就只當是看一場戲一樣熱鬧。若是換成這乾清宮,恐怕就不得不顧忌皇上的安危了。

馮保想到此,不禁又問:“李爺,皇上性子好雖依了首輔,但高閣老眼中是最容不得沙子的,難道就這麼輕易罷休嗎?”

“皇上也勸了。”李芳停頓了一下,依舊皺眉,“不過我看這事兒有點懸。”

“高閣老果然不依嗎?”

李芳沉默了一下:“礙於皇上的面子,高閣老面上也不得不先同意。可你們也都見著了,在乾清宮門前他那樣同首輔說話,好在首輔沉得住氣,沒有當場同高閣老翻臉,否則指不定又要再驚動皇上。只是在外面都鬧成那樣,回到內閣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呢?”李芳越說越擔心。

馮保見狀,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不禁道:“不如我替李爺去內閣走一趟?”

這話一出陳洪也頓時警覺,望了李芳一眼,見李芳一點頭同意,馬上道:“我也去吧。”

馮保心想他去也無妨,反正自己也是去看看高拱和首輔究竟鬧成什麼樣,也不是有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事要做。不過他也不說話,索性等著李芳吩咐。

李芳要留下來看今日的奏疏,一會兒還要去呈遞給皇上,自然是走不開的。馮保去他自是無異,只是一想陳洪要跟著,是否會壞了馮保的事呢?他猶豫的望向馮保,馮保看到他的目光便頓時明白了他的心思,於是便替他做了個決定:“李爺,就讓陳公公也跟著一併去吧。”

李芳聽他這麼說,這才點了點頭:“好吧,你們就一併去吧。”

李芳既已發話,二人也不多逗留,便要一併去內閣。

內閣在宮城中,而司禮監坐落在皇城,因此從司禮監向內閣,這一來一回的,光是花在路上的時間就將近有一個時辰,因此他們也不耽擱。

等到了內閣,還沒進去便聽見了嘈雜聲,進去一看,裡面更是亂成了一團。

閣中的人大致分別站在兩邊,高拱身旁的閣老只站了個郭樸,李春芳和陳以勤都是站在徐階身旁的。其他人也是站在徐階身旁的人多,顯然眾人心裡是多傾向徐階的。

不過高拱也不示弱,指責起徐階來也毫不客氣。

馮保和陳洪就停在了門口,並不急著進去,然而就二人站的這麼一會兒,便聽高拱一直在斥責徐階。多是懦弱、小人之類的話,甚至還翻出從前躬身事嚴嵩的舊賬。

郭樸在旁勸著,只是高拱心中火氣一上來哪裡是這麼輕易能平息下來的。

徐階倒少與高拱對斥,相反是李春芳實在聽不過便與高拱對責起來。馮保注意到,陳以勤雖站在徐階這邊,但至始至終都沒開過一句口與高拱頂撞,只是時不時勸李春芳一兩句。馮保暗想,這人倒是聰明,只可惜若是換成別人,他倒當真能誰也不得罪。可惜這次他面對的是高拱,以高拱的性子,就憑他現在是站在徐階身邊,恐怕這梁子也算是結下了。無論他是否幫著勸,勸的是誰也都於事無補。

陳洪在宮裡待得時日也不短,這樣的場面也不是沒見過,只是馮保沒有過去他也不輕舉妄動,只等著見機行事。

只是二人就這麼站在門口,沒過多久就被裡面的人看到了。爭執才漸漸平息了下來,眾人的目光也都一同移到了門口,落在了二人身上。

馮保從前時常出入內閣,自然是早就混了個臉熟。

陳洪雖不常來,但僅憑他和馮保穿戴著一樣的衣冠,眾人也明白是與馮保身份一樣的人。

徐階見陳洪和馮保來了,心想莫不是皇上又有何旨意?高拱也同樣這麼想,因此才沒有再吵下去。

既然眾人都望了過來,馮保再站在門口就有些不合適了,於是才走了過去。陳洪也跟在他身後,見他先朝著徐階躬了下身子,也算是見禮了。陳洪為不吃虧,也跟著見禮。

徐階也不多話,而是立刻問:“二位公公怎麼來了?”

馮保也不等陳洪開口,回答道:“李爺讓我和陳公公來看看。”

他話音一落,眾人面面相覷。

最後,終於陳以勤忍不住問了出來:“敢問馮公公,可是皇上的意思?”

馮保卻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陳以勤見他如此,也不再多問,心知定是不便回答的事,那多半是皇上的意思了。想到此,他忍不住望向首輔,卻見首輔眉頭微蹙,剛才高拱出言不遜時也不見首輔有如此神色。想來也是聽懂了這其中的意思,開始擔心起皇上的旨意來。

馮保見他們的神色,也不道明。心想若說是李芳讓他們來看看,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就索性讓他們以為是皇上的旨意。反正也只是他們以為而已,若真讓皇上知道了,自己可一句話也沒說,也怪罪不了自己什麼。

陳洪雖然知道實情,但馮保不說話他也不說。剛才進來時他就已打定了主意,自己就跟著聽著便是,什麼話都讓馮保開口。若真說錯了什麼,也與自己無關。

徐階雖不回頭,但也知眾人都有意無意的望向自己,等著自己發話。想了想,他們既是皇上派來的,那也要先讓他們坐下再說,於是便讓人去搬來兩張凳子,又對他二人說:“二位公公請坐吧。”

馮保卻搖頭:“諸位閣老和元輔都站著,我又怎麼好坐呢。”

陳洪也同樣道:“我與馮公公站著便是,諸位閣老有什麼就說什麼吧。”

陳洪這麼一說,眾人心裡就更沒底了。這不是明擺著監視嗎?剛才內閣鬧成一團,若是傳到皇上耳中,恐怕......

馮保是素來不喜歡陳洪的,但他剛才那句話卻說得十分到位,於是附和:“陳公公說得不錯,諸位閣老就當我們都不在,切莫放在心上。”說完他有意退到一旁不起眼的地方,眾人的目光也跟著移了過去。

陳洪見他如此,也跟著退了過去,與他並肩而立。

如此一來,內閣反倒更安靜了。有這麼兩個人站在這裡,誰還敢多說什麼。

馮保見眾人還時不時望著自己和陳洪,不禁一笑,打破了氣氛的尷尬,道:“諸位大人可別這麼看著我和陳公公,若是打擾了諸位大人,我和陳公公便先回去也無妨。”

眾人都當他們是皇上派來的人,既是皇上派來的,哪裡敢這麼趕回去,忙相繼開口的出言挽留

馮保笑而不答,抬頭恰好撞見了高拱的神色,似有不善。

馮保依舊微微的笑著,道:“高閣老。”

高拱素來不喜他,即便此刻聽他如此客氣的喚自己,卻也還又冷“哼”了一聲,索性走了過來,望著徐階對他道:“馮公公和陳公公在這裡也好,有些事還請二位公公也跟著評評。”他料定二人既已來了,那定是對今日的事知情,於是還不等二人回答,很快便接著開口道:“胡應嘉的罪是皇上定的,處置也是交由我們內閣來商議。這些個言官如何不知?他們今日聯合交章,明面上是彈劾我與首輔,實際上不也是向著皇上嗎?我提議嚴懲這些人,一個也不能姑息,即便不全部罷黜,至少也不能再讓他們留在京中任職。”

馮保聞言卻沉默,然而還不等他開口,徐階卻道:“不錯,肅卿說得的確有道理,只是今日那奏疏肅卿你也看到了,那麼多人署名彈劾,難道要全部罷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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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全部罷免也全都不能留,為首幾個罷免,其餘全部降職,調離出京。”

徐階依舊搖頭。

高拱見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剛才在皇上面前我說全部罷免,你為大局著想,堅決不肯同時罷免這麼多人,說是回內閣商量。好,現在回來了,我也做出了讓步,罷黜為首幾個,其餘只貶官,這樣你卻還不行。”他忽然一聲冷笑:“今日我算是明白了,就是因為你這個首輔當得這麼懦弱,才讓這群烏鴉能有這麼大的膽子。什麼法不責眾,他們不就仗著這一點才敢如此肆意妄為嗎?我高拱就不吃這一套,這次非收拾了這幫烏鴉不可,省得他們成日沒事都敢鬧到內閣,鬧到皇上的頭上。”

李春芳聽不下去了:“高拱,你怎能這麼對元輔說話?”

高拱望向他,卻又一聲冷笑:“李閣老,那還請你教教我這話該怎麼說?是曲意逢迎呢?還是諂媚討好?”

“你......”李春芳自然聽出他話中的譏諷,氣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索性一“哼”,“簡直是狂妄,我懶得和你計較。”

“狂妄。”高拱更為不屑,環視著眾人,眼中有冷漠,“漂亮悅耳的話誰不會說,可我高拱偏偏不屑如此。”他又環視周圍眾人一眼,眼中不屑更盛:“諸位都是領著皇上的俸祿,當的是我大明的差。可真正遇到了事兒,又有幾個能真正為皇上著想?”他越說越氣,忽然望向徐階:“元輔,有些話他們不敢跟你說,今日我就說了。若是今日元輔還一味包庇,為這些言官求情,今日他們就可以不把皇上放在眼裡,來日更是要仗著有元輔在上頭頂著,非鬧翻天不可!”

在場眾人聞言都不說話了。

馮保本是對高拱全無好感的,甚至覺得這樣的人如何配坐上內閣大學士的位置。不過今日聽他這麼說,倒是有些明白為何皇上會如此看重他,哪怕他幾次在御前言行不當,皇上也沒同他計較過。高拱說話雖直,但直也有直的好處,至少他恩怨分明,做事也是向著皇上的。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得罪不少人,尤其是言官。只是單憑如此,就足以讓皇上對他器重,從前的嚴嵩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馮保忍不住望向徐階,但見他皺著眉,卻低頭不語。馮保不禁暗想,高拱這話,想來也恰好戳中了元輔的軟肋吧。元輔做事向來顧全著底下人,尤其是對言官,只要是忠義直言的,便是可保皆保。只是其中有些時候,未免就顧及不到皇上了。

馮保也很清楚,這一點不光是自己,在場眾人又何嘗不是深悉此理,才能在關鍵的時候明哲保身。

然而徐階卻並沒有沉默太久,很快對高拱道:“肅卿此話未免太過激了,你我既食朝廷俸祿,言行舉止又何嘗不是為了皇上。鐵腕固然不錯,可是以這幫言官的性子,又何嘗是貪生怕死之輩?他們今日既敢來聯名交章,上這道彈劾你我,為應嘉請命的奏疏,便是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們臉死都不怕,難道還怕貶官去職嗎?”

徐階說得不是沒有理,那幫言官可都是些硬骨頭。只是高拱心裡雖這麼想,面上卻不願承認,只是一“哼”,道:“我就不信他們人人都不怕了。”

然而徐階卻道:“即便有一兩個膽小生畏又如何?至少不在今日這聯名的人選中,若是怕了早就明哲保身,又豈會如此?”

高拱一時語塞。

徐階見狀又接著道:“你高閣老是忠臣,試問誰又想做這奸佞?大家都是為大明為皇上著想,誰敢不盡力?眾怒難違,朝廷經不起這樣的大亂,所以我意已決,你我也無需再做這無謂的爭辯,這些言官是一個也處置不得。”

“我不管,即便元輔不處置我也要再上疏皇上,直到皇上同意為止。”

顯然高拱用的又是前次的招數。

眾人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忽然聽徐階道:“肅卿你若執意如此,我也是勸不住的。不過這一次我也把話說在前頭,肅卿既要向皇上上疏,那我身為首輔也自當緊隨其後,皇上英明,想來也會做出最明智的抉擇。”

高拱聞言頓怒,徐階這明顯是要當眾和自己對著幹。這倒一反徐階平日裡的常態,反而讓高拱更氣不打一處來。

這時馮保開口了:“原本諸位大人說話我也不該插嘴,但高閣老既讓我與陳公公評理,那現在有些話我也忍不住要說了。”他停頓了一下,見眾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才又接著把話說了下去,“高閣老忠心朝廷,忠心皇上,大家都看在眼裡。只是如今皇上才剛登極,根基尚不穩固,朝廷的確還經不得什麼亂子。如今又才經了京察,此時若又大規模的調動貶黜京官,未免會弄得個人人自危,所以我還是覺得元輔所言有理,有過可以暫記,待將來大局穩固之時再做處置。”

馮保此話一出,眾人很快便跟著附和。

高拱雖已料到馮保自然是幫著徐階說話的,但當真聽到馮保這麼說,心中頓時還是止不住火氣。

只是其他人都當馮保是奉了皇上的命而來,聽他這麼一說,心裡便不由猜想,這是否也是皇上的意思。再加上徐階平日裡的威望本就比高拱要高得多,因此現下,眾人幾乎都一致出言相向著徐階。

偏又在此時,陳洪卻沉默不語,倒是讓高拱心中火氣更盛。心想此人當真是沒用,關鍵的時候也憋不出一句話來,完全比不上馮保。

只是他剛要開口,卻忽聽郭樸在耳邊小聲相勸:“肅卿,眾怒難觸,忍一時方可來日再計。”

高拱面有不甘,還要再說。郭樸看準了他的臉色,在他剛要開口前立刻出言打斷:“即便你說了也未必能討得個什麼好,眾心一致,就是皇上也不得不顧忌三分啊。”

聽到皇上,高拱才漸漸冷靜了下來。不錯,這件事皇上若是知道了,定會從眾願。徐階如此反對,自己單槍匹馬一人也奈何不得。何況若真鬧大了,豈不是讓皇上難堪嗎?別人他都可以不顧,但卻萬萬不能不顧皇上。

郭樸見他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忍不住再出言低聲勸了幾句,高拱才終不說話,轉頭走到自己的位置旁坐下。

眾人都不約而同的望向他,卻見他沉默不語,旁若無人的鋪好了紙,提筆沾墨便寫。

誰也不知他在寫什麼,卻也沒人過問,都只是好奇的看著他。

高拱誰也不看,誰也不理,寫完了就先折好,朝著馮保和陳洪走了過來。不過他自然是不會將東西遞給馮保的,而是給陳洪,道:“既然陳公公也來了,我就不多走一趟了,還請陳公公代我將這封呈奏轉呈給皇上。”

陳洪忙接過。

徐階忍不住過來,問了一句:“肅卿,你寫得是什麼?”高拱的脾氣向來說一不二,他剛才既已說若眾人不答應要呈遞奏疏給皇上,那便極有可能說到做到。徐階不是不清楚他的脾氣,見他真的在寫了,也不由得擔心,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你可要三思啊。”

高拱轉頭望了他一眼,卻是一笑:“元輔多慮了,內閣是您在管著,我豈有敢不三思的道理?有您在,我還敢做什麼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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