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雀兒,你怎麼想到來這兒吃飯?”

站在百姓餐館的門口,透過門看到裡面鬧哄哄的場景,南易忍不住蹙眉。

“這裡有我童年的回憶,我爸爸以前經常帶我來。”

“在你的回憶裡,我想肯定不是現在這樣。”南易指著店裡的摩肩接踵說道。

雖說京城大大小小的私人館子已經開起來很多,可撒到整個大京城,根本做不到每條街、每條衚衕都有。

有的人想下館子改善一下伙食,又不願意跑遠,那只能是就近,有私營吃私營,有國營就吃國營,不可能人住城東,為打個牙祭跑城西去。

所以,私人飯館雖然衝擊到了國營飯店的生意,可衝擊有限,最多就是讓排隊等著吃的人減少一點。

看著密密匝匝的人,金雀兒也蹙眉,“人怎麼這麼多?”

“你多久沒來了?”

“上大學後就沒來過。”

“那就不奇怪了,我再問你一遍,你確定在這兒吃?”

“就在這吃。”

“好,你去搶位子,我去視窗買菜。”

南易說了一聲,就往出菜口的位置擠去,見縫插針,有縫兒就鑽,把嘞嘞的食客甩後面,好不容易才站到一個胖妹的邊上。

嗶哩吧啦,一串菜名報出去,糧票和錢接著奉上,拿了幾張條子,就巴巴的在出菜口等著。

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到自個的菜從出菜口被遞出來,南易趕緊上去接菜,一壺散啤往手肘裡一夾,壺上擱一個菜,左右手各拿一個菜,剩下兩個菜和杯子讓胖妹幫忙拿一下。

腳踩鴛鴦蝴蝶步,腰肢扭的麻花一樣,從一個個會嘞嘞也會推攘的站樁之間擦過去,一通好找,才見著被一群人圍著坐在一張桌子上的金雀兒。

“勞駕,您受累,挪挪位置。”

南易錯過圍著桌子站的人,好不容易一屁股坐凳子上。

從筷筒裡抽出兩雙筷子,用手絹搓了搓,把其中一雙遞給金雀兒,揶揄道:“童年的回憶美好嗎?”

說完,南易又轉頭對後面的哥們說道:“嗐,爺們,我這還沒吃呢,腸裡空的,勞駕,等我吃飽了您再接著抖。”

“一點都不美好,我現在有點後悔了。”

金雀兒看看對面坐著的兩人,然後目光上抬看看兩人後面站著的好幾個,又感受著後背上的熱氣,吃個飯被這麼多灼熱的目光盯著,能不慌不忙吃的都不是一般人。

“後悔也得接著吃,好幾塊錢呢,要不要來點湯藥。”南易拿著酒壺問道。

過去京城人對啤酒不感冒,不僅品不出它的苦香,也體會不到它的殺口勁,顏色看著又是黃了吧唧,味兒苦了吧唧的像湯藥,於是就管啤酒叫湯藥或馬尿。

“來點,嘴真有點幹了。”

金雀兒捧著酒杯,等著南易給他倒酒。

南易給兩人都倒上酒,拿起杯子和金雀兒碰了碰,仰頭就一飲而盡。

金雀兒也是一樣,杯裡只剩一點白沫。

“師哥,你知道啤酒這名怎麼來的麼?”

南易拿起酒壺又給兩人都倒上酒,“你是想考我呢,還是想誇自己老家呢?我知道你是琴島人,也知道國內的啤酒最早出現在你們琴島,還知道啤酒的這啤字都是你們琴島人發明出來的,過去根本沒這個字。”

“師哥就是見多識廣啊。”金雀兒笑著,又拿起酒杯給自己灌了一杯,抹了抹嘴說道:“師哥,你找我是不是要在我們電視臺做廣告?”

“是有這個想法,來,現在開始拍我馬屁,拍的好,我就多做點廣告,拍不好,一個廣告都不做。”

要說電視廣告,朝廷臺是比較滯後的,滬海臺79年1月就播出了第一支廣告——參桂養榮酒,接著3月份又播了瑞士雷達表的廣告。

其他的地方兄弟單位一瞧滬海臺都播廣告了,他們也就跟上,一個個播起了廣告,開闢了這條財源。

要知道擱以前,電視臺全靠上級撥款,錢是緊巴巴的,職工們只有基本工資,連點獎金都欠奉;有了廣告,獎金暫時別想,可食堂裡的伙食可以改善了。

而朝廷臺一直要到79年的11月,宣傳部批准新聞單位承辦廣告,12月才建立了廣告科這個部門。

地方臺是天高皇帝遠,膽子就比較大,港片兒偷摸著放,這觀眾自然就多,有意識做電視廣告的企業就喜歡找地方臺,根本想不到找朝廷臺。

再說,正常人也沒有受虐傾向不是,找地方臺,就算不是被求著,也能夠平等對話;找朝廷臺呢,不說廣告效果不一定好,還得仰著頭、賣著小心,何必呢?

所以啊,朝廷臺廣告科的日子並不好過,金雀兒這個副科長的日子更不好過。

南易打聽了,廣告科的科長是一位老資格的電視人,臺裡到處都是熟人,資格老、人面廣,廣告科要是幹出成績,戴大紅花上臺授獎的一定是他,金雀兒得靠後站站;可要是挨板子,金雀兒得排第一,科長在後面躲著。

這就是先進生產力的表現,企事業單位架構先進的靈魂所在——論資排輩。

一個在單位看了三十年報紙,打了一輩子毛線的老人要是被剛進單位的年輕人指手畫腳,這不是朝綱紊亂、倫常乖舛,反了天了麼?

“師哥,一杯酒一千,你想讓我喝幾杯?”金雀兒聽了南易的話,再次舉起酒杯說道。

“哈哈哈,得了,我們之間用不著這樣。”南易按了按金雀兒舉酒杯的手,說道:“這次我找你,有好事關照你,新聞聯播前30秒和後30秒,我都想包下來,一包就是三年,一塊錢一秒行不行?”

“一塊錢,師哥,你不是在做夢吧,你這價格也太低了,再說三年是不可能的,電視廣告的形勢只會越來越好,價格肯定要往上漲,我們現在就是黎明前的黑暗,你要是認真的,合同也最多籤一年,而且價格得好好商量。”

“你就別商量了,信不信我把廣告打到春晚的小品裡去?”

“信,我當然信,前面又不是沒人這麼做,春晚的廣告效果是好,可也有局限性,師哥你要60秒的廣告時間,不會只是給一個產品打廣告吧?誰知道你要推廣幾個產品,這春晚可做不到多產品推廣。”

“行啊,腦門兒清醒著呢,我的確是要給好幾個產品做廣告,不過這不關你的事,你甭管我有幾個廣告,我跟你談的是時間買斷。反正廣告播出前,你們肯定要審查,我保證肯定不會違規。”

“這還真關我的事,廣告多少關係到價格,我要不知道你要放幾支廣告,我沒法給你報價。”

金雀兒大學的時候是念法律的,畢業後卻進了朝廷臺工作,要是換了別人,根本不會在乎南易要登幾個廣告,可咬文嚼字是她的本能,別人不摳的細節,她要摳。

“那咱們就別往下談了,我明兒給你科長打電話,好久沒搓烤鴨了,想得慌,正好宰他一頓烤鴨。”

“唔,師哥。”金雀兒放下筷子,拉著南易的手臂撒嬌道:“您想去全聚德還是便宜坊,我們現在就去,您想吃幾隻就吃幾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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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庭廣眾之下,不要拉拉扯扯的,當心我上局子告你去,判你個猥褻罪。”南易拿筷子敲了敲金雀兒的手,玩味的說道:“在我們鄉下,一年不是365天,而是320天,家裡也窮,從來沒見過大鈔,見得最多的就是黃姐姐和蘇姐姐[兩角上面的兩個少女]。”

“師哥,我們是八十年代新一輩,每天都要朝氣蓬勃,過得有意義,不能有一天得過且過,所以,一年還是365天的好。前些天,我去了一趟軋鋼廠,裡面的鍊鋼師傅長得電影演員似的[伍元圖案是鍊鋼工人]。”

“我看咱們還是別談了吧,您的時間太精貴,甭浪費在我身上。”

朝廷臺的廣告時間價格天花板就差不多四萬一秒左右,那是錢極度貶值和收視黃金時期的價格,現在金雀兒敢叫價到五百,不是她瘋了,就是南易耳朵失聰了。

“別!”金雀兒又環住南易的手,可憐巴巴的說道:“師哥,我在廣告科日子可慘了,您一定得幫幫我,價格我可以回臺裡去請示,一定給您爭取一個最優惠的價格。”

“行吧,看你這麼可憐,你就回去給我做個方案吧,合同籤一年不行,最少兩年,給我一個優惠價,再弄點添頭。”

“行行行,那我怎麼給臺裡介紹你啊?我總不能說你是我師哥,就一待業青年,這麼說,臺裡可不會搭理你。”

“文昌圍村二等財務官,兼南陳酒業首席戰略官,兼火星堂前燕集團地球分部亞太區曾孫公司根正苗紅廣告公司首席執行官。”

金雀兒眨了眨眼睛,調皮的說道:“師哥,能不能翻譯成人話?”

“文昌圍村副會計兼駐京辦主任;南陳酒業企宣科科長;我自己開了一家叫根正苗紅的廣告公司,為了擴大國際影響力和拓展國際業務,我給公司找了倆外國股東。

一個是非洲酋長的兒子,過幾年就能接他老爹的位子,另外一個他老爹混的次點,也就在羙國當個傳媒大亨。

有句話我要說前邊,這事兒要是推進下去,最終出面簽約的肯定是他們倆其中一個,你們臺要是鬧什麼么蛾子,沒事還好,一出問題可就是國際事件。”

“師哥,你太雞賊了,挾洋自重啊。”

“嘿,左邊不帶只白頭雕,右邊不戳一黑麵俠,我這只小老鼠豈敢給貓當伴娘啊。”南易掛著酸澀的笑容說道。

“師哥,文化這一塊,國家可是沒對外資放開呢,你的廣告公司搞合資行嗎?”

南易睖了金凌兒一眼,說道:“誰告你我開的是廣告公司?我外號叫根正,非洲哥們叫苗,羙國哥們的中文名叫紅廣告,我們三個人合夥開一家賣大碗茶的茶館。

就為了方便納稅,三個人名字就合在一塊,註冊一家根正苗紅廣告有限公司。

我身為大碗茶茶館的首席執行官,代表文昌圍和南陳酒業和你們電視臺談廣告時間買斷,這樣做有問題嗎?”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我不管你是不是正經人,只要給的是正經錢。”金雀兒擺擺手說道。

“錢肯定正經,都是一釐一釐從地裡種出來的。”南易說著,端起杯子,把裡面的散啤喝幹,又轉頭對後面的哥們說道:“別催了,這就走了。”

剛才被南易一說,後面哥們的腳就不擱在凳子檔上抖,可這會又開始抖了,意思很明顯,無非就是催南易兩人快點滾蛋,把位子給讓出來。

“走吧,這飯沒法吃了。”

“好。”

南易和金雀兒兩人擠出飯館,身上都是汗,和水裡撈出來的落湯雞沒什麼兩樣。大熱天,整個飯館就倆吊扇,37度6的發熱體密密匝匝,不被捂出汗就怪了。

迎著街面吹來的涼風,兩人好好涼快了一會,等身上變得黏糊糊的,南易才開口說道:“買斷費可以有一半是外匯,美元、日円、港幣都可以,怎麼把握,你自己看著辦,我這當師哥的只能幫你到這了。”

創匯任務無處不在,無人不背,先按人民幣談,到最後,金雀兒能談出外匯,這就是大功一件。操作的好,不說往上走一走,怎麼也能在履歷上添上濃重的一筆。

“謝謝師哥。”金雀兒激動的說道。

“甭謝了,這兒離你家不遠,我們各自閃人,一身汗,我得趕著回家洗洗。”

南易揮了揮手,就自顧自的走。

文昌圍在香塂的公司文昌控投賬上有不少港幣,開銷不小,村裡賬上的人民幣已經吃緊,可村委會的人並沒有多少緊迫感。

不然上次自立商貿掛靠的事情,基本不可能發生。

為了讓村委會的弦繃緊,也為了應對隨時會出現的摘桃子髒手,南易有計劃的要耗空文昌圍的賬面資金,提高整體負債,爭取把文昌圍的負債率做到95%以上,能夠做到資不抵債是最好的。

“摘桃子,來摘吧,老子把文昌圍變成爛泥塘、絞肉機,孫子們來吧,都撲上來吧,老子讓你們吃不著肉還惹一身騷。”

回到老洋房,南易就見到家裡多了一個中年人。

中年人的五官周正、顏值挺高,是對愛情二字還存在誤解的小姑娘,很喜歡的帥大叔型別。

來的人就是嚴度,嚴柔的父親。

“嚴叔,來啦,去紐約看過嚴柔了?”

“我在紐約住了兩個月。”嚴度抱了抱拳說道。

“嚴叔,以後老派的東西放心裡就行,在這裡可以隨便點。先暫時在二樓委屈一下,過兩天就可以搬到隔壁去。”

“好,老……”

“外人面前直呼我南易,平時叫我南先生就行。”

“是,南先生。”

“你先隨意,我上樓洗漱一下。”

沖涼的時候,南易腦子裡還在想著事情。

老洋房這裡只有阮志玲她們兩個女保鏢,安保的力度太低了點。

現在多了一個嚴度當管家,還得再配裱畫學徒名義的四名保鏢,一個帶孩子的阿姨,一個鍾點工名義的廚娘。

南易打算把隔壁的房子買下來之後,就在隔壁開一間裱畫的作坊,嚴度當師傅,要新增的四名保鏢當學徒。

保鏢二字,在當下還是太敏感了,特別是和劉貞掛鉤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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