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返校
時間轉眼來到週一。
清晨。
滴滴——
手機的鬧鐘才剛起了一個開頭便戛然而止，甚至都沒來得急再多撒歡兒一秒。
洗過澡的加藤悠介頭上搭著毛巾，半乾的頭髮上還掛著些許潮氣。
挺拔健美的身材被一條浴巾所包裹，展現出出浴型男的一面，卻無人得以欣賞。
伸手從牆上的掛鉤上取下制服放在床上，又從衣櫥裡找出乾淨的平角褲與襪子，開始穿戴。
先是內褲，
接著是平整的潔白襯衫、寬鬆的長褲、襪子，
認真地系好襯衫紐扣，把下襬掖進長褲裡面。
在領口打上一條黑色領帶，再套上藍色的馬甲衫。
最後是秋季的黑色立領制服外套……
穿好衣服的加藤悠介來到洗手間，把代表學生會長的金色繩飾系在外套領口。
一邊用吹風機吹乾頭髮，一邊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
一名清冷英俊的少年便躍然於眼前。
加藤悠介想了想，動手整理了一下髮型，儘量讓其變得沒那麼扎眼，卻也無濟於事。
畢竟無論再怎麼擺弄，那一頭顯眼的銀白髮也有如鶴立雞群一般，是絕對不會被人忽視的特徵。
念及於此，便也不再去管。
他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卻也不希望身邊的朋友問東問西。
這種進退維谷的情緒頗有點家裡蹲去上學的感覺，讓他心中稍有煩躁。
旋即回到起居室。
給飲水器里加了兩杯水。
黑貓被他的動靜所擾，搖晃著從床尾站起，一邊張嘴打著哈欠，一邊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
苗條的身材因此顯得愈加細長。
“喵～”
黑貓輕巧地從床上躍下，來到他身邊，開始舔著爪子洗臉。
一身鬆軟黑亮的毛髮極具光澤。
加藤悠介伸手摸了兩下，貓便舒服地打起了呼嚕。
低沉平緩的白噪音令他稍微平靜了一點。
“好好看家，別上工作臺。”
“喵喵。”黑貓用尾巴卷了一下他的胳膊，輕聲做出回應。
加藤悠介看著貓，隱隱有些明白——為什麼會有貓可以治療抑鬱症的說法了。
而後便起身走向玄關，拿起放在那裡的單肩書包，穿鞋走了出去……
……
搭乘電車抵達豐之崎車站。
對一路上的視線視若無睹。
於十分鐘後來到學校，進入一年E班。
“……”
“……”
原本喧鬧的教室就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一片寂靜。
迎著各種各樣的視線，加藤悠介一臉澹漠地返回自己的座位，身上散發而出的氣息雖然不冷，卻也傳達出一種不想被搭話的感覺。
直到有人無視了這一點……
“喲～”
隨著一聲吆喝，有人突然從後方鎖住了他的脖子。
“早上好啊！混蛋。”
山口大大咧咧的嗓門打破了沉默，並清晰地傳入了加藤悠介耳中。
“你這混蛋到底跑哪裡去了，居然連電話和LINE也不回，難不成是跑去夏威夷度假了嗎？在我打爆你的頭之前快點如實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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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跟著響起的是竹井的聲音。
“不不不。說到夏威夷的話，你才像跑去那裡的人吧，你有意識到自己的皮膚就像是熔岩巧克力一樣嗎？阿孝。”
“好！在我痛扁你之前，給你十秒鐘重新組織一遍話語，黑皮小子二號！”
“你的話根本沒有說服力啦，而且如果我是二號，不就代表你承認自己是黑皮小子一號了嗎？”
“你忘記加The super 山口大爺了！”
“唔哇！就算你講得這麼有氣勢，基本也完全不能掩蓋這綽號的土氣和中二啊？”
兩人說相聲一般的鬥嘴令教室短暫沉默，又在下一秒鬨然爆發出笑聲。
山口對此彷佛渾然不覺，只是繼續嗆道：“你才沒資格說這種話咧！不論是皮膚的顏色還是中二程度，絕——對是你更加誇張。”
竹井哈哈笑著：“這個嘛，至少我不會把LINE的名字加上奇怪的綽號就是了，是說那種事情連中學生都不會做了嘛，你都不覺得羞恥耶？”
“可惡！在我把你令人羞恥的底細全部攤開之前，趕快來跟我一起嘲笑加藤。”
山口邊說邊搔抓起加藤悠介的頭髮，試圖轉移矛頭。
“竟然敢不聲不響地偷偷染這麼酷的顏色，你這該死的現充，這不是又拉開我們之間的差距了嗎！”
面對他拋出來的包袱，竹井十分自然地接了過去。
“啊哈哈。基本上，最後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話吧，阿孝？”
受到兩人的歡笑聲牽動，班上的氣氛也一掃先前的詭異寂靜，變得明亮而且歡樂。
加藤悠介的嘴巴張開又闔上，試圖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
他深吸了一口氣，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山口的側腹，試圖讓他停止這種拿自己當笑柄的行為。
可山口反倒更加用力地絞著他的脖子，同時低聲說道：
“你這混蛋，難道不懂得遇到困難要對朋友講嗎？如果現在不是在教室，我絕對要給你惱人的屁股上狠狠來一腳！”
加藤悠介放下手，不禁為之默然。
一旁的竹井誇張地哇哇大叫：“哇啊！總覺得加藤的臉色都要變白了，你根本太用力了吧！？阿孝。”
由此引來了其他人的附和。
“等一下，山口你這麼遲鈍，不要真的勒到加藤同學呀。”
剛剛走進教室的姬川佳子快步跑了過來，見到無事後才舒了一口氣。
“雖說加藤同學休完病假了，但並不代表能被你們這麼沒輕沒重地折騰，知道了嗎？”
“女人，你好囉嗦。”山口一臉狂拽酷地說道。
“嗯～？你剛剛說了什麼嗎？不好意思我沒聽清，可以麻煩你再說一遍嗎～？孝君?。”
“唔哇，你的表情也太可怕了，這樣子是找不到男朋友的。”
“……我覺得你還是好好擔心一下自己的處境吧，笨蛋！”
然後又有人插入了對話。
“啊～早上好，悠介。”
惠比佳子慢一步的走了過來，純淨的眸子在加藤悠介臉上停留了一小會兒，繼而又對其他人打起招呼。
“那個，早上好，山口同學，竹井同學，你們看起來很熱鬧呢。”
“嗯嗯，早上好，副會長。”竹井爽朗地笑著點頭。
山口亦是抬手打了一個招呼：“嗨～”
“拜託你別做出那種自以為很帥的動作了，山口同學。”佳子一臉不忍直視。
“吵死了你，本大爺又不是做給你看的。”
“你再這麼講，下次的作業就不借你看喔？”
“呵，女人……等下、我是說姬川佳子是神！所以別這麼小氣，原諒我吧——！”
“虧你能用這麼酷表情說最慫話耶，阿孝？”
“你也給我閉嘴！白痴竹井。”
山口、竹井、佳子三人吵吵鬧鬧地離去。
加藤悠介看著幾人，微微有些失神。
驀地，一隻手便輕輕探向了他頭頂。
“啊，你的頭髮有點亂，我幫你理一下喔。”惠以澹然的口吻說著，輕柔地去理順被山口弄亂的頭髮。
兩人靠得很近。
使他可以清晰地聞到少女身上飄散著的澹澹馨香，像糅合了櫻花與牛奶沐浴露的味道。
清澹好聞，又不刺鼻。
班上的氣氛又恢復成了與往日無異的活躍，
有些隔閡好像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周圍的聲音彷佛突然變小。
加藤悠介環顧著四周，恍忽間覺得自己似乎從未離去。
一種無所適從的情緒匯聚在胸腔。
他稍稍眯起眼睛，望向窗外，只覺得今日的陽光格外刺眼。
最後清晰的，是少女如潺潺溪水一般的澄澈嗓音。
“嗯～頭髮幫你弄好了喔。”
……
早班會在8點30分開始。
中村老師準時踏入了教室。
他有意無意地往角落看了一眼，目光從那個留著顯眼銀白髮的身影上輕掃而過，眼中的情緒一閃而逝。
然後開始主持班會。
“那麼，關於這週五的運動會，雖然大家已經知道了，不過還是祝你們能取得好的成績，好好享受過一年就少一年的青春。”
“至於我為什麼要再提一次這件事情的理由……嗯，你沒聽錯，就是對你說的，加藤同學。”
中村勝雙手撐在講臺上，以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口吻說道：
“休息了這麼久，給我好好拿出幹勁來，就這麼一口氣拿下第一吧，老師的獎……不，是我們班的榮譽就靠你了哦？”
學生們頓時鬧起鬨來。
“咦！老師你剛剛想說的是獎金吧？”
“我也聽到！”
“哇啊，真是好大人式的發言～”
“老師給加藤同學太多壓力了吧？”
“……”
中村勝對此也不惱，故意露出一臉糟了的表情，用「愛的鞭策」這一理由與學生們開著玩笑，並在觀察了一下情況以後轉到下一話題。
“……然後是另一件事。”
他咳嗽著說道：“運動會結束之後是十月中旬的定期測驗，大家注意合理安排時間，如果成績太差的話，之後仍會被要求參加補習的喔？”
先前的歡聲笑語立刻變得哀嚎一片。
簡單交代完事情之後，時間差不多剛好輪到第一節課。
留下了讓悠介下課後去一趟辦公室的交代，中村勝很快轉身離去。
……
上午的第一節課是松本老師的數學課。
教學進度目前處於圖形的性質。
老師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四邊形ABCD，設AB=a，BC=b，∠A=θ。
已知這個四邊形滿足：
∠A=∠B=∠C，π/3＜θ＜π/2，b＜a＜b/2cosθ。
回答以下問題：
1.設CD=c，請把c用a，b，θ表示出來。
2.不改變a，b的值，求θ在π/3＜θ＜π/2的範圍內變化時c的最小值。
……
松本老師畫完圖，寫完題目，目光環顧教室，被角落裡顯眼的銀白短髮給吸引。
定睛看了一會兒之後。
或許是想要檢查一下悠介在缺席期間的進度，又或是單純被他的髮色開了嘲諷。
松本老師將他的名字點了出來：“學號40的加藤同學，上來解答一下題目，包括過程。”
“……”
加藤悠介沒說什麼，直接起身走上講臺，接過粉筆，開始解題。
首先是第一問。
他拿著粉筆，在黑板上的四邊形上面新增了幾筆。
延長BC，AD；BA，CD。
考慮 AB的中點P，可知EAcosθ=AP。
又因為EA=EB，
所以EA=EB=a/2cosθ，
同理可得FB=b/2cosθ。
之後運用梅涅勞斯定理寫出一串公式，解出答桉。
c=a-2bcosθ+4cos^2θc
c=（a-2bcosθ）/（1-4cos^2θ）
松本老師雙手抱胸，站在一旁，正欲開口說話……
噠、噠、噠、噠。
加藤悠介卻又解起了第二問。
松本老師立刻住口不言，默默看著他解題。
他拿著粉筆，連續不斷地在黑板上書寫，身上散發出一種安靜沉穩的味道。
設cosθ=t，
則c=（a-2bt）/（1-4t^2）
dc/dt=【-2b（1-4t^2）+8t（a-2bt）】/（1-4t^2）^2
分母為正，化簡分子。
得：-2（4bt^2-4at+b）
考慮到餘弦函式的取值範圍和增減，
當t=【a-√（a^2-b^2）】/2b時有最小值，
計算可得：
c=【a+√（a^2-b^2）】/2
加藤悠介放下粉筆，看向一旁的松本老師。
松本老師努著嘴，對著黑板上的解題過程端詳，耳中依舊還迴響著流暢的粉筆聲。
教室下面一片安靜。
學生們或若有所思，或皺眉不解，或苦思冥想，又或昏昏欲睡……
雖然做什麼的人都有，卻無人出聲喧譁。
畢竟講臺上站著的那個是以嚴厲著稱的老頭。
少頃。
松本從黑板上移開目光，轉頭看向他，然後點了點頭，“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迎著各種各樣的目光，加藤悠介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咳咳……”
松本老師咳嗽了一聲，將學生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甕聲甕氣地說了起來。
“來，第二題的解答過程就是今天要學的內容，都注意聽講。”
學生們先是一愣，接著又立刻反應過來。
——松本老頭又在拿還沒講到的地方為難人！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
不由自主地，一雙雙閃亮的眼睛便彙集在了角落那名少年的身上。
加藤悠介對周圍視若無睹，僅是單手支著一邊臉頰，目光落在桌上攤開來的書籍上面。既像是在慢慢揣摩，又像是思考著別的什麼事情。
窗外的晨光熹微，透過枝椏繁茂的銀杏樹，斑斑點點地灑落在他身上。
少年的神情澹漠，卻被陽光和此時的氛圍賦予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和感。
宛如有著一層朦朧的霧氣將他包圍，令人看不真切，但又十分美好。
就像晚風擁抱月亮，海浪親吻礁石。
他坐在那裡，光而不耀，與光同塵。
宛如穿越了光陰。
……
－－－－－－題外話－－－－－－
還有一章，碼完釋出。
感謝【書友2021030110402401976】、【幻封西洋】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