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

錢典吏點點頭,一旁識眼色的差役,就抱著一袋銀圓過來。

鏢局也現場再次點鏢,然後貼上封條,帶著車隊,浩浩蕩蕩而去。

目送一群鏢局的人馬離去,衙役和錢莊的人這才各自散去。

歸途中,剛上崗沒兩天的白役嘖嘖嘴:“好傢伙,四百裡地,六百銀圓,來回頂多半個月,一人二十塊到手了。”

“這錢賺的也忒輕鬆了。”

“你小子倒是想的美。”一旁面黑黃牙的老白役,則叼著根野草,不屑道:

“一路上人吃馬嚼,保不齊遇到什麼山賊水匪,一命嗚呼,錢再多也沒用。”

“那也是賺的多啊!”年輕人吧唧嘴:“咱說是衙役,一個月不過五毫,五斗糧,將就著在城裡餓不死,哪裡鏢局那般威風。”

“這玩意,不是想幹就能幹的。”

老白役隨口道:“個個都是舞刀弄槍的主,聽說還有很多是軍中退下來的,還得有關係,官鏢那才能吃香喝辣,要是走私鏢,三天餓九頓。”

“張叔,這個官鏢和私鏢有什麼區別?”

“這區別大著呢。”

老白役賣弄著:“縣衙對賬,走的是公家,犯不著拖欠,不然的話來年就沒人運鏢了。”

“而且走的都是官道,朝這種東西哪個敢劫?地方的大老爺們都等著立功呢!”

“而私鏢則不一樣,運送的要麼是家卷,商貨,就像是有錢的肥羊,那個忍得住?”

隨著商業的活躍,鏢局從歷史上的乾隆年間,提前百年正式出現,成為一個正當的行業。

鏢行分為官鏢和私鏢。

私鏢運貨運人,按照里程來算,基本上百里一塊銀圓。

而官鏢,則是押送稅糧,或者銀錢,按照價值來算。

每萬塊則抽五十塊。

各縣的賦稅則是壯丁、衙役轉運至府城,然後各府再轉運至京城。

在這其中,鏢局佔據了主要力量,也是官府的權勢的延伸,是重要組成部分。

因為幹的都是官活,鏢局,要麼是地方士紳開的,要麼是官員的親朋。

因為用的順手,所以一般在人手不足時,鏢局也會被付錢調遣,如賑濟災民,修建堤壩,官道,都會召鏢局護衛。

甚至,上官前來巡查,有時候人手不足,也會讓鏢局一起淨街,算是護衛了。

至於巡防營,那是軍隊,地方上若是調動五十人以上,必須要上報知府,不然就要背大處分。

順風鏢局悠哉地走在官道上,車上的封條讓許多行人避之不及,好似看到了毒蠍一般。

官家的東西,稍微碰到一點,可得傾家蕩產的賠償,誰也不敢招惹。

鏢局三十來人,一個個地耷拉著腦袋,頂著太陽走著,汗流浹背。

刀槍都放在了騾車上,穿著短衣,頭髮一個個紮起,就差吐舌頭散熱了。

寬闊的官道倒是平穩,騾車的速度很是平緩,一行人的心思反而日趨燥熱起來。

“頭,歇息下吧,太熱了。”

“屁,瞧你們一個個,這是官銀,可得認真起來。”

“正因為是官銀,哪個豬油抹了心,敢搶官銀?”

幾人聊著天,路邊樹上的知了猴不停地鳴叫著,讓人心生厭煩。

忽然,幾十個衣衫破爛的大漢闖進官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在此過,留下買路財。”

“敢劫咱們鏢局,你是那位好漢,不知道咱這是官鏢?巡撫老爺正等著用,真是不知死活。”

領頭的鏢師眉頭一皺,吩咐眾人提起武器。

“老子管你是官銀私銀,保不齊是什麼貪官的家產,咱這叫劫富濟貧。”

為首的黑臉大漢大吼一聲,揮舞著一把殺豬刀,一往無前的衝了進來。

幾十個小嘍囉也順勢而衝。

鏢師們心頭叫苦,竟然碰到一個愣頭青。

不過到底他們是組織有度,很快就佔據上風。

就在這時,兩側的樹林之中,又衝出來上百個山賊。

“俺來助你一臂之力——”

面對數倍山賊的圍攻,鏢師們瞬間處於下風,立馬察覺到了不對勁。

“撤——”

帶著傷員,一群人落荒而逃,留下了那些官銀。

山賊們歡欣鼓舞,撕掉了封條。

“什麼?竟然敢劫官銀?”

安慶府瞬間大動,巡防營直接而動,前往剿匪。

可是等到他們抵達的時候,已然是一片狼藉,根本就見不到人影。

就事不可瞞,安慶只能上報廬州府,讓巡撫定奪。

這是安徽建省以來的頭一遭,政治影響力了極大。

百般的尋找,調集了上千人馬清剿,半個月後終於找到了賊匪,找回的銀圓,卻不到三萬塊。

這是近九萬銀圓的虧空。

就算是巡撫也頂不了。

無奈,只能上報朝廷。

“錢就這樣無影無蹤了?”

朱謀氣惱道:“三個月的商稅,差不多是一縣的兩稅,就這般稀里湖塗的不見了蹤影。”

“安慶知府是幹什麼吃的?巡撫呢?”

馮顯宗面色凝重。

堵胤錫沉默不語。

唯獨閻應元面色平靜。

這自然有他的道理。

因為安徽巡撫是馮顯宗的人,去年被其舉薦而上,如今逢年過節都要送上禮物。

其失職,馮顯宗也落不著好。

而安慶知府,則是堵胤錫的外甥女婿,屬於親戚關係。

在這場大事件中,安慶知府難辭其咎。

好傢伙,一場劫桉,直接牽扯到了內閣之中的兩位閣老,屬實不同反響。

閻應元則是入閣不久,夾袋裡根本就沒有人手,反倒能夠置身其外看戲。

“依我來看,天底下哪有那麼膽子的山賊,肯定是地方上欺上瞞下,藉故貪沒了賦稅……”

朱謀滿臉的氣憤,雙目似乎要噴出火來:“查,一定要嚴查。”

馮顯宗也嚴肅道:“一查到底,真相大白後,就算是巡撫,也得擼了。”

“查是一定要查的,不過咱們還是聽聽上意再說。”

堵胤錫輕聲道:“看陛下怎麼安排。”

不久,皇帝發來口諭,讓內閣自行處置。

這下,朱謀愈發的張揚起來,他主張都察院派遣御史巡查,另外,刑部、大理寺派遣專人前去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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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暫免安徽巡撫,讓布政使代之,扣押安慶知府,以通判代之。

一時間,安徽官場動盪,人心不安。

坊間甚至有傳言,安徽不止安慶一府,其餘的各府都有貪汙情況,大量的銀錢被匯聚在京城,入了哪位大臣的口袋。

流言一起,京城瞬間喧鬧起來。

北京作為天子腳下,其人對於政治極其關注,街頭巷尾都在熱議,暗指內閣。

回到府邸,馮顯宗脫掉了官袍,在書房中不斷地練字,寫了一張又一張,根本就不知道停歇。

這時候,其夫人悄然而至,送上了茶水:“歇歇吧,你弟子來看你了。”

馮顯宗緩了口氣,心中仍舊鬱悶,飲著茶道:“這朱謀,忒不講規矩了。”

地方官員由於在參乎民政,所以喜歡延請幕僚,幫助自己施政,調理地方。

雖然這群讀書人在八部觀政多年,但紙上得來終覺淺,中央和地方區別極大。

幕僚的參與,雖然有種種弊端,但卻是幫助文官們儘快掌握地方的關鍵,所以朝廷也處於預設狀態。

畢竟是人家自己出錢。

而京官則不同。

每日桉牘勞形,政鬥雖多,但基本上都會駕輕就熟,遠比地方庶政來的容易,所以幕僚很少。

況且,請了幕僚,人家眼界在地方,對於中央權勢結構一知半解,很難提供幫助。

所以京官,哪怕是閣老,尚書,也很少請幕僚,頂多是一二清客罷了。

商議,也儘量在黨派的同僚中進行。

隨即,他來到了客廳,見到了一名三十五六歲的中年人,模樣端正,滿臉的儒雅之風。

其人喚作高良,是洛陽人氏,馮顯宗在老家時,曾經授課儒童,其就是其中一員。

有這種關係,再加上其為人勤勉,即使是同進士出身,但也官至知府,為淮安知府。

“老師!”高良帶著時興的玻璃眼鏡,穿著略顯寬鬆的長袍,嘴角帶著笑,直接拱手而拜。

“起來吧!”馮顯宗坐下,老懷開慰:“多年未見,你小子倒是越發的厲害了。”

“淮安水塘一年造了三百座,數千畝地變良田,造福數萬百姓,施政一方,你算是得了其中三味。”

“學生不敢當,尺寸之功,不敢在老師面前現眼。”

高良兩眼裡滿是高興,但仍要謙虛。

師徒二人敘著舊,高良則帶來了一些淮安特產。

至於銀錢,則絲毫沒有。

作為當朝的內閣閣老,堵胤錫掛著大學士的頭銜,每年領的銀圓上千塊,平日裡加上宮裡的賞賜,根本就花不完。

更別提家中的財產了。

開國階段,武臣們立下功勳,從而獲得了軍功和土地,而文官們只有土地和銀錢的賞賜。

馮顯宗此時依舊是子爵,但土地卻有數百頃,良田居多,根本就不接受賄賂。

從淺到深,最後,談起了京中流傳的這件事。

高良心中一轉,道:“北京城熱鬧的不行,地方也是沸沸揚揚,就是照這般下去,牽連上的官員不可計數,怕又是一場大桉。”

“或許,這就是首輔想要的。”

“沒錯。”馮顯宗冷笑道:“威望,權力,趁機再打擊我一下,這就是他想做的。”

“其算盤,就算是遠在千里之外的安徽,不知多少人聽到。”

“不過誰讓他找了個好機會?這是陽謀啊!”

說著,他將安慶知府是堵胤錫的外甥女婿說了出來。

這場大桉,必須要有人背,知府不夠格,巡撫又太過,這就要馮顯宗和堵胤錫進行推拿暗鬥了。

次輔和群輔鬥,首輔坐收漁翁之利。

一旦真的鬥開了,想要和好可就難了。

因為這是兩個政治派系的鬥爭,而非個人。

高良吸了口氣,旋即道:“據學生所知,這事應該是鏢局不力所致吧!”

馮顯宗聞言,嘆了口氣:“麻煩在於,這鏢局中,那知府就有兩成股,聽說還有好幾個皇商。”

“若真是讓鏢局背鍋,保不齊要查到內務府……”

內務府背後是皇帝,根本就合適。

而且,內務府的皇商們人脈極大,怎麼可能會忍受這種背鍋行為,動靜更大了。

“那就奇了,東西哪去了?”

朱府。

“東西,早就沒了。”

朱謀在書房中,看著那封密信。

十二萬塊,近十三萬塊錢圓,竟然只有十萬塊,在路上就少了三萬塊。

這必然是安慶府弄的鬼,根本就無法擺脫。

所以,三萬塊並不多,隨便幾下就能填補,所以他就令人再帶走七萬塊,只剩下三萬。

十萬塊銀圓,根本就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彌補過來的,圓不了,就只能上報了。

“高薪養不了廉,只會將人的胃口越撐越大。”

朱謀嘆了口氣,旋即就露出一絲笑容。

這件事,無論是於公於私,他都得利。

皇帝讓他退,他自然不敢不退。

但有一句話說的好,凡事都靠託襯。

被視作眾望所歸的馮顯宗丟了那麼大的臉面,陛下的心思必然就會轉變。

自己得了威望,皇帝再次垂恩,一舉兩得。

同時,也揭開了地方貪腐的幕簾。

“馮顯宗,我看你怎麼得意。”朱謀露出自得的笑容。

避暑山莊。

皇帝表面置之不理,任由內閣去做,但私底下卻讓錦衣衛去查探了。

在這個沒有竊聽器的情況下,錦衣衛之所以橫行,無外乎兩點:威逼和嚴刑拷打。

至於所謂的利誘,根本就不存在。

埋伏臥底,只有在明初的時候還管用,如今誰沒幾個家生子?

所以,錦衣衛大部分時間只能充任事後諸葛亮,追查真相罷了。

錦衣衛指揮使楚玉低頭道:“稟陛下,此事是安慶監守自盜,所謂的山賊就是安慶自己人。”

“巡防營和知府合作,就算是通判也有參與。”

“其一來是為了彌補虧空,二來則是想要立功,剿滅山賊積外功。”

“事後,突然又一股山賊闖入,黑吃黑,拿走了大部分的銀圓,不見蹤影,所以只留下三萬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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