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漠南地區,擁有一定勢力的只有兩大部落,科爾沁和內喀爾喀。

而內喀爾喀被滿清重創,昔日的“炒花五大營”只剩下扎魯特部、巴林部二部。

科爾沁諸部在整個漠南,無可匹敵。

其勢力範圍,北達呼倫貝爾、嫩江流域,東達吉林將軍府,南鄰察哈爾。

至於他們的西邊,則是內喀爾喀諸部,與貝加爾湖的滿清。

用後世地界來算,那就是內蒙東部、黑龍江西部、吉林西部,有著約莫四十萬平方公裡的遊牧區。

相當於三個安徽那麼大。

可以說,漠南地區,只剩下科爾沁這顆獨苗還保持著獨立性,餘下的部落不歸明即歸清。

也因為如此,科爾沁部分左右兩翼,十旗,牧民數量達到了三萬帳。

然後隨著十來年的太平,沒有滿清的減丁政策,其人口數量也在不斷增加,跨越到了五萬帳。

而科爾沁左右兩翼中,左翼由於多次與滿清聯姻,所以較為親善滿清。

右翼則臨近察哈爾,對於大明朝廷則較為親近。

當年遼王去往科爾沁募兵,兵馬就多在右翼。

統領左翼的達爾罕親王和塔,其身材粗壯,大餅臉,眼珠中寫滿了不屑:

“察哈爾部已經從病狼變成了家犬,聽說察哈爾親王所轄只有三千帳,在列的哪一個不超過他?”

一時間,貴族們笑成一片。

和塔的母親是和碩公主,天然的就親近滿清,更習慣魚獵的滿清而非農耕的明朝。

所以在科爾沁諸部中,其一直倡導襲擊邊境,掠奪牛羊自肥,但應和者寥寥,以至於多年來不曾行動。

“哼!”

這時候,六十來歲,發須皆白的圖什業圖親王巴達禮,則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一個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這位老親王,是所有人中輩分最大的,其娶了努爾哈赤的侄女為妻,與皇太極同輩,他是科爾沁右翼中旗第一代扎薩克圖什業圖親王。

“察哈爾且不提,如今的大明皇帝那裡該如何應付?”

巴達禮沉聲道:“一旦怪罪下來,咱們可沒有好果子吃。”

“那就打。”和塔厲聲道:“我科爾沁兵強馬壯,哪裡怕明朝。”

“再不濟,草原如此遼闊,打不過還不能跑嗎?”

“去察哈爾受委屈,我可不幹,一個不好怕是人頭落地,漢人最沒信用了。”

他說的雄壯,氣勢洶洶,但尷尬的是應和者寥寥。

顯然,逞口舌之快沒什麼,如果真的要打起來,貴族們可不樂意。

和塔一時間有些尷尬,他虎視著幾個親友。

“這話不要再說了。”巴達禮橫瞥了其一眼,和塔不得不安靜下來。

說完,他直接站起,撂下一句話:“我明日就出發,反正一把老骨頭,死了也就沒什麼,大明皇帝也可能如此無視。”

和塔憤恨以視,待其走後,才怒道:“這頭老狼,就是被大明的通商給賄賂了,膽子也被銀子消磨了,老湖塗。”

說著,他環顧四周,包括他在內還有九旗之長:“若是繼續下去,我們科爾沁就是下一個察哈爾。”

“反正我撂下話,承德,我是絕對不去的。”

說完,他也徑直走了。

一時間,八旗長有些懵了。

科爾沁左右兩翼竟然分歧了。

於是,右翼中旗(圖什業圖親王旗)、右翼前旗(扎薩克圖王旗)、右翼後旗(鎮國公旗)、左翼後旗(博王旗),四大旗主前來承德覲見皇帝。

而左翼右旗、杜爾伯特旗、郭爾羅斯後旗、郭爾羅斯前旗、右翼左旗,等遠在嫩江流域,距離較遠,素來與滿清親善,所以就加入左翼中旗的達爾罕親王和塔的陣型。

由此,偌大的科爾沁明面上分為兩部分。

四旗嚮明,六旗向清。

科爾沁無愧於滿清胞部。

朱誼汐見到四旗主後,一點沒有生氣的模樣,反而臉上一直帶著溫和的笑容。

見完面後,甚至每人賞銀千塊,綢緞百匹,對四旗可謂是極厚了。

最後,朱誼汐只留下來年老的圖什業圖親王巴達禮。

對於此人,朱誼汐只能用老奸巨猾來形容,似乎整個草原牧民之所以淳樸,就是因為狡猾被他汲取了。

“親王對於和塔怎麼看?”

皇帝讓人送上來一杯熱茶,濃郁的茶香撲鼻,巴達禮忍不住深吸口氣,作牛飲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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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喝!”巴達禮一飲而盡,彷彿是喝酒一般,極其痛快,他臉上帶著老實巴交,一雙眼睛似乎都迷上了精美的茶具。

良久,他似乎才回過神來:

“和塔被滿清蒙了心,一心想和朝廷做對,恐怕只有長生天才能勸他回來。”

“哼!”朱誼汐輕笑一聲,長生天沒有,但活梻卻有,等老子日後給科爾沁再派幾個活梻去。

歷史上康熙曾言:“修一所廟勝用十萬兵”。

桀驁不馴的科爾沁人,就需要沐浴佛法。

面上,皇帝帶著惋惜:“可惜了,看來六旗的茶葉和塔也喝不著了。”

“即今日起,通往科爾沁的茶葉,削減五成。”

巴達禮一驚,手中的茶杯都在哆嗦。

“陛下,和塔之事,與我們四旗無關阿!”

皇帝則帶著從容的笑:“但茶葉總是要從你們手中去往他們六旗。”

“五成的茶葉,應該是夠你們四旗自用了,他們六旗既然願意捧滿清的臭腳,就去捧吧!”

看著皇帝的笑容,巴達禮愈發的感到憋屈。

賬不是這樣算的。

往日右翼臨近察哈爾,所以近水樓臺,獲得大部分的茶葉、絲綢等,然後作為中轉站銷售去其他各旗,以及其他中小部落,日子過得倒也是痛快。

因為利益,所以右翼才會親近大明。

同樣,滿清保障了左翼的牧場,並且有糧食等物資輸送,使得左翼各旗也親近滿清。

左右兩翼各佔一邊,鹽巴、糧食、布匹、鐵器、茶葉,互通有無。

如果這邊減少茶葉份額,立馬就會破壞平衡,使得草原上的茶葉價格大漲。

關鍵是,茶葉在草原上跟鹽巴一樣,不可或缺,但同時又不產茶,這就使得茶葉的價值一直很穩定。

畢竟鹽鹼地在草原也是有的,再不濟也能喝點馬血,也能緩解缺鹽,而缺了茶葉,就會讓人食慾不振,生病。

茶葉在草原上是硬通貨。

茶葉的份額減少,勢必會讓茶葉價格飆升,從而引起矛盾。

想到這些,巴達禮心頭一顫,他抬起頭,看著這位皇帝臉上的笑容,愈發的莫測高深起來。

他有心不答應,但余光中的侍衛一個個高大威勐,孔武有力,看上去就不是花架子。

這時候,大明掃蕩滿清,襲擊盛京,把整個滿人攆到了貝加爾湖的事蹟忽然浮現腦海。

察哈爾各部如此歸順,可不就是被那些虎狼們嚇著的嗎?

科爾沁頂多拉起七八萬人,而大明十萬大軍也是等閒,更何況還有火槍火炮等利器,實在是不可匹敵。

臉皮抖了抖,巴達禮強忍著懼意:“陛下所言極是。”

皇帝微微一笑,又搪塞了幾句,才放其離開。

待其走後,皇帝吩咐道:“即日起,令有司將茶葉加價三成兜售,就說是和塔之故。”

“是!”劉阿福記下。

寬敞的蒙古包,猶如一座小型的宮殿,腳上踏的羊毛毯,繡上了精美的花紋,價值千金。

對於朱誼汐來說,並沒有什麼水土不服,只有姑娘不服罷了。

踱步在地毯上,他心思百轉。

科爾沁部的左右搖擺,其實非常明顯。

這種有傾向的騎牆派在關鍵的時候必定靠不住。

巴達禮雖然明說站在大明這一邊,但只能信個兩三成,關鍵的時候還是會站在旁邊看戲。

所以,科爾沁諸部只能利用。

這次他大發脾氣,除了促使科爾沁表面分裂外,最重要的就是借用科爾沁部來吸引滿清的注意力。

使得其誤以為大明將方向對準科爾沁諸部。

畢竟一旦消滅了科爾沁,那貝加爾湖就敞開了胸懷,露在大明眼前。

兩者之間也再無緩衝地。

畢竟順著滿清只是逃脫的路線,明軍是很有可能追過去的,一路上還有嚮導和部落牛羊補給。

怎麼看都是一條進兵路線。

當年滿清怎麼熬過來的,明軍就有可能熬過來。

“聲東擊西?”

朱誼汐一笑:“傳令,讓吉林將軍向西北擴張,征討不臣。”

果然,明軍一動,科爾沁左翼瞬間就慌了。

平日裡井水不犯河水,突然就兵進西向,怎能不讓人明白為何?

吉林將軍旗下表面只有萬人,但實際上卻有大量的建設兵,他們沿著官道安家,組織起來遠勝普通的民兵。

而且吉林多年來降服了不少的部落,隨時可以徵起萬人。

兩三萬兵馬只是等閒。

更關鍵的是,吉林邊軍有火槍,這就讓科爾沁騎兵膽寒。

一番交手,科爾沁騎兵立馬就吃了痛。

沒幾日,求救的信就發往了奉京。

宮殿中,順治召開了御前會議。

此時,整個滿清在貝加爾湖紮根已經超過了十五載,老一代人死傷殆盡,少年們已經忘記了遼東的繁華,只記得貝加爾湖畔的苦寒。

當然了,當政的青壯一代依舊秉政,漢化依舊不曾停止。

西伯利亞的樺樹,使得造紙業繼續長存,本就沒有多少人識得的滿文沒落,漢字徹底地佔據了統治地位。

同時,由於在車臣汗部施行分封,大量的老年貴族們離開了奉京,使得順治的權勢不斷鞏固。

二十八歲的他,已經做了二十二的皇帝了,曾經失陷漢地、遼東的罪名,全部被多爾袞背鍋。

他,則是英明神武,讓滿清在貝加爾湖重新紮根的皇帝。

御前會議參與的人數並不多。

漢臣中,范文程、寧完我依舊屹立不倒,新貴許世昌戰戰兢兢,

滿臣中,勒克德渾、尼堪成為新貴。

蒙臣也列坐兩人,他們是蒙八旗的代表。

滿清之所以在貝加爾湖站穩腳跟,多虧了整編布裡亞特人。

順治高坐,湯若望站在一旁,他身著一身官袍,倒是緊湊。

“科爾沁部如何?”

順治抬頭,清瘦的臉上露出一些疑惑:“難道明人真的要對科爾沁動手?”

“一定是的。”泥堪忙道:“又是斷茶葉,又是出兵的,明人一定是想要整合科爾沁,再設個總督區。”

勒克德渾沉默不言。

寧完我則沉吟道:“依臣來看,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明廷準備徹底拿下科爾沁,然後再出兵奉京城。”

順治不言語,目光看上了沉默的范文程。

作為昔日的文臣之首,范文程秉持朝政數十年,從皇太極到多爾袞再到如今的順治,他一直屹立不倒,成為遼東漢人的魁首。

同時,其出色的能力備受信任。

可是如今,這位老臣已經發須皆白,腰背句僂,臉上的老年斑怎麼也止不住。

但一雙眼眸,卻在訴說著他的智慧。

聽到問詢,范文程才回過神來,開口道:“我也亦是如此。”

“明人亡國之心不死。”

“那就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大清也今非昔比了。”

順治昂首,頗為自信道。

“無論是火藥,還是火炮,咱們都從羅剎人那裡買到了,雖然數目不多,但打一場仗還是足夠的。”

“正好借這場仗,砍掉明人伸出的手,讓他們徹底醒悟,我大清不可征服。”

“陛下聖明——”

附和聲忙響起。

經過十多年的時光,滿清已經從羅剎人,蒙古人身上,汲取了不少的勝利,對於明軍畏懼也都快遺忘了。

所以這時候進行一場復仇之戰,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過,范文程卻忽然道:“最近漠北有些躁動,怕也因為如此吧。”

“明人在經營漠北。”寧完我突然道。

“漠北頗為貧瘠,就連牛羊也少,經營起來不合算的。”湯若望也出聲了:

“明軍難道是另有所圖?”

“其間距離超過兩千裡,無有部落補給,嚮導,明軍只能餓死。”

泥堪冷笑道:“除非大明皇帝徵發百萬民夫,給十萬大軍運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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