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大章,今明一起更)

...

倒在床上的朋友...索蘭黛爾這才回過神,喃喃道:“洛娜...”

麻斑無奈地說:“她的龍每天寸步不離守在公館外面,情緒很暴躁,侍從每次進出都有危險,聽說今天又傷了一個人。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你找時間去看她吧,讓她早點站起來。”

聽完麻斑的話,索蘭黛爾不禁閉上眼睛,心中湧過濃濃的自責。

戰爭結束後,洛娜因為迪妮莎的死打擊太大,一度在墓前哭到吐血隕絕,至今還在床上癱著。

索蘭黛爾也不是沒想過去看望洛娜,但她上位之後,大臣步步緊逼,新政頻頻受阻,無窮無盡的難題鋪面壓來,她不得已將全部精力放在了公事上,一度遺忘了友人的悲痛。

索蘭黛爾睡了一天,手頭上的事情壓了很多,但她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將公務暫時交代給麻斑,隨後登上馬車趕往了洛娜的公館。

索蘭黛爾剛到公館,就看到了外面竊竊私語的侍從們,還有一個人衣服上全是血,醫生正在幫他包紮受傷的胳膊。

看到索蘭黛爾,侍從們紛紛問候:“陛下。”

索蘭黛爾關切地問傷者:“沒事吧?”

傷者趕忙回答:“陛下,我沒事,一點皮肉傷而已。”

索蘭黛爾點了點頭,讓他去休息,隨即走入庭院。

庭院裡用粗鐵鏈拴著一條通體赤紅的巨龍,正是洛娜的緋夜。

幾個月沒見,緋夜已經骨瘦如柴,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那雙半閉半睜的眼睛不斷眨著,好像隨時都會徹底合攏,喉間卻仍不斷向來者發出威脅的聲音,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一名侍從嘆聲說:“這條龍每天就在這裡守著,不讓人進去,給東西也不吃...宮廷獸醫只能每天反覆用大劑量鎮靜劑放倒它,再給它注射營養液。”

“可這畢竟是龍啊,不吃東西怎麼行...但我們也沒別的辦法,只能眼睜睜看它一天天消瘦下去...”

索蘭黛爾剛想走上前,侍衛就攔住了她:“陛下,危險。”

“沒事的。”索蘭黛爾示意侍衛後退,她知道,緋夜只是不認識那些外人,覺得他們要傷害主人,所以才不讓靠近。

索蘭黛爾跟洛娜從小玩到大,也是第一批認識緋夜的人,對它的性情和脾氣很熟悉,她小心翼翼走上前,輕聲說:“緋夜,是我,我進去看望娜娜。你好好睡吧,這裡有我。”

緋夜先前被注射了大量鎮靜劑,本來就是硬撐著不倒下,現在看到熟悉的人,它不免有些許放鬆下來,眼睛終於徹底閉上,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索蘭黛爾進入公館,來到了洛娜所在的房間。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真的親眼看到洛娜的現狀,她的內心瞬間就被擊碎了。

索蘭黛爾上次見到洛娜是在迪妮莎的葬禮,當時她悲痛交加哭到吐血,但好歹面貌無恙,現在卻是連點人樣都沒了。

只見洛娜仰面躺在床上,雙眼半睜半閉,空洞麻木,無論索蘭黛爾怎麼呼喚,她都只是看著天花板,沒有絲毫動彈。

因為躺得太久,加上侍從有時候翻身不及時,洛娜身上壓得到處都是褥瘡,大片潰爛,肌肉因缺乏運動而萎縮,四肢嚴重水腫,一按就是一個血印。

她雖然醒著,卻意識全無,飯送到嘴邊不知道吃,水滴進嘴裡不知道咽,長久沒有進行咀嚼動作,導致臉頰塌陷,瘦得像個骷髏般。

為了讓她活下去,醫生只能為其注射營養液,胳膊上的血管也不知被扎了多少次,全都癟了,佈滿密密麻麻的針眼,它們和潰爛的皮膚連在一起,就像死了不知多久的屍體。

迪妮莎的死,對洛娜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說實話,雖然洛娜以前嘴裡總是唸叨著媽媽,但蘇拉這位親生母親在她心中的印象其實已經很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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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二人永別時她還太小,連媽媽的臉都記不清,僅能回憶起一些記憶片段。

很多時候,洛娜心心念念的“媽媽”只是個精神象徵而已,支撐她在人生道路上不斷奔跑。

而自從和迪妮莎生活在一起,這個象徵就不再刻骨銘心,因為它已經被另一個更重要的人所替代,她從友人手中接過責任,代替蘇拉照顧起了那個自幼缺愛的小孩。

可現在...什麼都沒了。

最愛的人為自己而死,最愛的人死在自己手上...洛娜的內心徹底崩塌,整個人生都被摧毀殆盡。

這世間,每個人都會擁有歸宿,唯獨她再也沒有家了。

看著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洛娜,索蘭黛爾的視線變得模湖,這些慘象宛如魔爪般抓在她的心口,撕扯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傷疤。

“哧...哧...”在侍從面前,索蘭黛爾想保持形象,試圖忍住不哭,但很快因壓抑而噎氣,幾近讓她窒息,以致咳嗆起來,哭泣聲也奪出喉嚨,眼淚漱漱而下。

都說,家國難兩全。

索蘭黛爾還小的時候,珀修斯整天不回家,她因為想爸爸而哭鬧,媽媽就給她講了這個道理——國王心繫天下,四海為家。

當時她只是懵懂,對這句話沒有深刻理解。

直到成為女王,她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義。

也不知從哪天起,她滿腦子都是新政,新政,新政,是那些飢寒交迫的人們,無以為靠的子民,其他東西似乎就這麼澹去了。

曾經形影不離、朝夕相伴的朋友,也突然間斷了聯絡。

遙想以前,自己每次心情不好,洛娜都會不遠萬里跑來陪伴,即使長大以後有了利益糾葛,在跨越了五百多年的恩怨面前,她依舊拋棄家族使命,放下一切,毅然站在自己身後。

可自己又是怎麼對她的呢...

也許是相處太久,習慣了,把對方的好當成了理所當然,自己從未把對洛娜的關心放在第一位。

以至於她遭遇這麼大的人生打擊,悲痛絕望癱在床上好幾個月,自己居然仍埋頭在公務裡,那麼久都沒來看她一眼。

有一瞬間,索蘭黛爾甚至有了衝動——不當女王了!直接退位,帶著洛娜歸隱,用下半生的時間陪伴她。

但這終究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衝動,她如果真這麼做了,既是背叛自己,也是背叛別人,尤其是在這條路上為她付出最多的洛娜,恐怕會是最失望的那個。

索蘭黛爾擦去眼淚,上前搭住洛娜的肩膀不停搖晃:“娜娜,你起來,我帶你出去走走。”

洛娜毫無反應,眼中連一點神采都沒有,宛如木偶般任憑晃動。

洛娜這幅毫無生氣的模樣,和過去的活潑形成了極致反差,索蘭黛爾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你起來...躺了幾個月了,你還要躺到什麼時候?起來啊!”

索蘭黛爾奮力拖拽著洛娜,想要把她拖下床,出人意料的是,居然毫不費力,因為洛娜長期臥床,體重比原來輕了一半多。

然而,縱使被拖拽下床,洛娜依舊一動不動,頭不慎在床邊磕破,血流了半張臉都毫無反應,就這麼死氣沉沉地癱在地上。

索蘭黛爾知道,巨大的打擊讓洛娜封閉內心,逃避現實,以此對抗悲痛,如果不能將她從這種麻木中喚醒,她將一直逃避下去,癱到死的那一天。

索蘭黛爾擦去眼淚,為了重新喚醒洛娜對現實的牽掛,她狠下心,故意加重了語氣:“好,你要癱著就癱著,癱到死我也不管你!但你能不能在乎一下緋夜?!”

緋夜,這只當初在龍舍中與洛娜立下血誓,共同走過無數孤獨歲月的巨龍夥伴,終於讓她出現了反應。

洛娜失焦的童孔微微收束,雖說依舊無神,但眨眼的頻率比原先更快了,口中也喃喃重複著含湖不清的字眼:“緋...緋夜...緋夜...”

眼看洛娜終於有了反應,索蘭黛爾繼續哽咽說道:“你癱在床上這幾個月,緋夜一直守在外面,每天每夜都在等你。”

“因為看不到你,它焦慮得肉吃不下,水喝不進,侍從只能每天能用麻醉針把它弄暈,再注射營養液。它的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再不吃東西就要死了!”

“你不是它的主人嗎?!它不是你立下血誓的夥伴嗎?!你就這麼拋下夥伴不管,自己躺在這裡崩潰,逃避,讓它在外面受折磨?!”

洛娜的眼睛終於出現神采,悄然間蒙上了水霧,她的肢體顫動著,幅度越來越明顯,試圖掙扎站起來。

然而,幾個月沒有動彈,她的肌肉萎縮得不成樣子,根本立不穩,只能趴在地上奮力往外爬。

索蘭黛爾趕緊抓起洛娜的胳膊繞在肩上,將她撐了起來,扶著她走出房間。

公館庭院,緋夜原本已經在鎮靜劑的作用下睡著了,但也許是感應到主人靠近,它艱難地睜開眼甦醒了過來。

緋夜明明很虛弱,但在看到洛娜的一刻,垂了數月的尾巴突然豎了起來,在空中歡快地左右揮動著,它掙扎著往這邊挪,喉間不斷發出哼哼唧唧的叫聲,宛如一隻撒嬌的小狗。

看到緋夜骨瘦嶙峋的模樣,再一想到它這幾個月來風雨無阻地守在外面,洛娜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在索蘭黛爾的幫助下過去撲到緋夜懷裡,緊緊抱著它的脖子:“你幹嘛啊...東西也不吃...我不就是睡得久了一點...你怎麼這麼傻啊...”

緋夜呼哧呼哧蹭著洛娜的頭,尾巴左右狂甩,嘴巴咧開的模樣就像一個在笑的傻孩子。

終於,索蘭黛爾心裡的石頭落地了,拭去淚水關切地問:“娜娜,這麼久沒吃東西,想吃點什麼?我讓人去給你做。”

洛娜嗚咽著說:“我想吃烤全牛...”

“好好好,沒問題。”一聽洛娜直接點了菜名,索蘭黛爾趕緊對侍衛說,“快,通知廚師,做一頭烤全牛過來。”

侍衛有些尷尬地說:“陛下,庫裡只有切好的牛肉,哪來的烤全牛啊...”

索蘭黛爾推了他一把:“沒有就去買一頭回來!怎麼也要讓她吃上,所有費用記在我的個人支出上面。”

宮廷辦事效率很高,商隊快馬加鞭去城中農戶那裡買來一頭飼養的肉牛,宰殺,放血,去掉器髒,再帶回來抹上香料,架起烤架烤得外焦裡嫩,到處滋油。

要換作普通人,幾個月只靠營養液過活,胃早就萎縮得不成樣了,飲食只能慢慢恢復,很難吃下東西。

好在龍騎士體質特殊,洛娜一邊哭一邊吃,自己吃一口,喂緋夜吃一口,吃了一下午,硬是把一頭大肉牛吃得只剩骨架。

洛娜吃完烤全牛,正坐在那裡發呆,索蘭黛爾蹲到她身邊,柔聲說:“娜娜,我們去風雪巷一趟吧。”

...

二人抵達風雪巷時已是傍晚,那間老宅子仍坐落在那裡,卻再也沒有了往日孩童的歡聲笑語,只有風寂寞地低語著,撫過紀念逝者的墓碑。

這個墓碑沒有名字,因為所需要寫的名字實在太多了,根本寫不下,風雪巷24號所有死去的孩子,還有迪妮莎,全都長眠在這裡。

黃昏夕陽灑遍小院,洛娜呆呆地站在墓前,眼淚早已流滿臉龐卻不自知,嘶啞地說:“你說...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我最重要的人,為什麼還要丟下我,為什麼要離我而去...”

索蘭黛爾站在洛娜身邊,默默注視著墓碑:“因為她無法再走下去。”

本就是殘破之軀,生命所剩無幾,早死或晚死都已沒有意義。

更何況,拔劍站在暴君身邊的一刻,無論是何理由,多古蘭德都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

洛娜的拳頭緊緊撰著,聲音因嗚咽而扭曲:“那她為什麼要死在我手上...為什麼要用謊言騙我動手,讓我承受親手殺死她的痛苦...”

索蘭黛爾抬起頭看著洛娜的側臉,深深地說:“因為她想讓你繼續走下去。”

一個從小被叛徒帶大的孩子,如果不能親自手刃叛徒,將永遠被千夫所指。

那就以我殘軀化作烈火,替你灼盡汙垢吧。

...

洛娜閉上了眼睛,淚水倒映著落日殘陽從臉上劃過,宛如一滴滴猩紅的血,落在已經溼透的衣襟上。

驀然間,輕風拂過,洛娜感覺索蘭黛爾遞過來什麼東西

她睜開眼看了過去,那是一枚劍刃狀的徽章——曾屬於她的母親白龍蘇拉、後由迪妮莎繼承、最後遞到她面前的「王之利刃」徽章。

傍晚的風中飄起鄰里的飯香,時光彷彿回到了過去,又回到了風雪巷的孩子們抱著迪妮莎,在廚房裡嬉鬧的日子。

最終,洛娜眼中最後一絲迷茫消散了,她迎著漸落的如血殘陽,伸出手,將屬於故人的遺物用力握進了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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