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麻裡城,我會還給兀魯忽乃。”

海都沒有等李瑕說完,主動把這件事先說了出來。這個條件是李瑕不可能讓掉的,爭執也沒有意義。

“應該的。”

李瑕其實也有些詫異於海都的態度改變之快。

眼下這局面,不是所有人都能馬上看懂的。

有的人甚至會覺得“你拿下興慶府,關我屁事?”

拿下興慶府,李瑕就有五萬兵馬空出手來。

他就算不馬上調動這五萬人,也可以從容調動河西走廊的兵力。

這就是實力。

不一定要真的用出來,但絕對能震懾住兀魯忽乃。

這樣一來,海都就算長得像天仙,也不可能再讓兀魯忽乃改變心意。

那麼,兀魯忽乃和李瑕加起來兩倍的兵力包圍著海都,後續還有源源不絕的兵力支撐。

如果撕破臉,海都必死。

李瑕真的有考慮過要除掉他的。

只留一個兀魯忽乃作為西域的盟友,好處在於易控,壞處在於這個聯盟的實力會不足以對抗忽必烈。

海都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危險。

他不敢表現得像個難以溝通的野蠻人,因此先服了軟,緩和了劍拔弩張的局面……

“我與秦王之間不是敵人,而是盟友。不久前,我認為我已經包圍你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殺你。”

“那我還得謝謝你?”

“不敢要秦王謝,只是想說我是帶著誠意來結盟的。”海都道:“剛才我可能有一些狂妄了,但還是答應了與秦王貿易、答應會攻打哈拉和林。”

攻打哈拉和林,這是兩個人合作的基礎。

海都藉此提醒李瑕他的作用。

等李瑕心裡再度傾向於聯盟而非吞併時,他才會再討價還價。

這很丟臉。

但丟臉算什麼。

蒙哥即位那年,對貴由、闊出的兒子們趕盡殺絕。同樣身為窩闊臺嫡孫,海都為什麼安然無恙?

說是憐他年紀小,那年他已十七歲了。

有句話李瑕說得很對,他海都就是很擅長隱忍。

就像一條飢餓的野狗,看到瘦弱的人就想撲上去咬上一口,但只要這個人拿出一根棍子,他馬上就會搖著尾巴、嗷嗷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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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

像是看到一條小野狗在自己面前哈巴哈巴,李瑕沒有因為海都示弱而輕視他,反而更加鄭重起來。

如果李瑕在發現海都與耶律鑄交戰之際,以“戰略眼光”殺上去幫海都一把;如果李瑕沒有儲存住實力、展示出實力……也許能贏得好的口碑,但絕不能讓海都這麼俯首聽命。

夷狄,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

這是李瑕出西域前就謹記的一句話,不敢有一刻忘記。

“能進能退,能屈能伸。你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我會是忽必烈的可怕敵人,但對秦王來說,我會是一個可靠的盟友。”海都道。

“可靠?”

“對。有些我能為你做的事,兀魯忽乃做不到。如果沒有我,等秦王離開西域。忽必烈再派兵過來,兀魯忽乃一定抵抗不了,她甚至連封鎖住忽必烈與旭烈兀的聯絡都做不到。”

“留著你,等我離開西域,你也有可能興風作浪。”

“不會。”海都道:“我已經見識了秦王的實力,知道憑我弱小的實力根本不能與秦王對抗,打起來只會讓忽必烈佔了便宜。”

他顯得那樣的聽話懂事,說話得體得就像是江南的讀書人。

李瑕終於抬起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東南方向那些正在逼近的兵馬停下了腳步,與兩人談話的地方隔著三百餘步的距離。

海都松了一口氣。

他已在心裡推演了許多遍,如果開戰,他沒有勝算。

李瑕問道:“你想要我的歲幣?”

海都生怕李瑕反過來找他要歲幣,道:“我錯了,是因為海押立實在是在貧瘠了,我想要對抗忽必烈卻沒有財富招兵買馬。如果與秦王締盟,該結為兄弟之國,秦王為兄。”

“不必了。”李瑕道:“我說過我的條件不變。”

海都一愣。

他剛才還以為李瑕是隨口說說的,沒往心裡去。

現在思考起來,條件不變……那就是繼續擁載昔裡吉為大汗,駐蹕六盤山號令各大兀魯思?

應該沒錯,李瑕剛剛才又說過一次。

但昔裡吉明明已經死了。

想到這裡,海都心裡一個激靈。

“要打掉一個人的傲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盡全力去試,等到他快成功時再突然出手,讓他也明白所做的一切都沒用。”

兀魯忽乃說過的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回想起來。

他知道,一開始就是李瑕與她設好的陷阱。

既然是設好的陷阱,又怎麼可能讓他輕易收買了那位老薩滿毒死昔裡吉。

從頭到尾,李瑕就沒宣佈過昔裡吉死了,是他海都自以為那是具屍體。

“條件不變,這簡簡單單四個字,李瑕看似大方,海都卻是連討價還價的機會也沒有了。

~~

天池大營中,諸王還是被看管在一起。

他們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也沒有人來給他們彙報訊息。

只能一個個支著耳朵聽著動靜。

也有人趴在地上,把耳朵緊貼地面……

“馬蹄聲停了!沒有開戰,沒有開戰!”

“沒聽錯吧?”

“真打起來不會這麼安靜,一定沒有開戰。”

“懦弱的漢人一定是答應了海都汗的要求……”

哈答駙馬踮起腳,看了看外圍的護衛,見他們並沒有管束諸王的討論,心想這些人都不一定懂蒙古語,於是說起話來愈發肆無忌憚。

“諸王,我們很快就要被救出去了。但忽裡勒臺大會還要繼續,我們應該在會上擁戴海都為大汗!”

“對,汗位屬於窩闊臺家族,這是成吉思汗的遺訓。”

“……”

希望就在眼前了。

果然,很快就有一隊人過來,吩咐帶諸王繼續參加忽裡勒臺大會。

“真的,李瑕真的要放了我們?可是我怎麼感覺……”

“走,我早都說過了。”

哈答駙馬趾高氣昂地走在前方,往場會的方向而去,那些護衛也不管他,似乎真的不再把他們當成俘虜對待了。

……

依舊是之前的座位。

當李瑕再次帶著朵思蠻在主位上坐下,哈答駙馬眼前一瞪,有些迷湖起來。

“這個狗漢人怎麼還坐在那。”

脫口而出了一句話之後,哈答駙馬看向海都,卻發現海都飲著奶酒,頭也不抬。

這讓他隱隱有些不安起來,遂又瞥了李瑕一眼,發現李瑕並沒有生氣。

“嘿。”

哈答駙馬膽子便大了起來,道:“我們黃金家族的忽裡勒臺,一個……”

“閉嘴。”

海都放下手裡的碗,向李瑕一抱拳,道:“秦王,人都來齊了,那就開始吧?”

“嗯。”李瑕澹澹應了。

“冬!”

那是哈答駙馬嚇得把手裡的酒杯掉落在了桌桉上。

奶酒灑了他滿身都是。

顧不得擦拭衣服,他呆愣愣地看著海都、又看著李瑕,直到感到有人把一柄大砍刀架在他脖子上。

一轉頭,哈答駙馬便看到了霍小蓮。

“狗漢人?”

“我是說……狗哈答。我才是狗,汪汪……汪汪……”

同樣是退讓,海都是能屈能伸、是臥薪嚐膽的隱忍。哈答駙馬的心氣則是完全被擊碎了。

他根本沒有海都那樣堅韌的意志,他前一刻還當自己是大蒙古國最偉大的功臣,這一刻就已自暴自棄。

學著狗叫當然丟臉,當然可恥。

哈答駙馬甚至沒有勇氣面對這樣的自己,於是一邊搖尾乞憐地看著霍小蓮,一邊在心裡把怨氣完全發洩給了別人。

但不敢再怨恨李瑕。

因為李瑕的強大展露無疑,因為李瑕掌握了他的生死。

他只好怨恨黃金家族這些廢物不能帶給他榮耀,卻一次一次讓他承受這樣的侮辱。

“海都這個廢物!大蒙古國沒救了!”他心裡一遍一遍地痛罵……

海都冷冷瞥了如此丟人現眼的哈答駙馬一眼,心裡沒有絲毫波動。

只覺得哈答駙馬與他之間的區別,比狗與人的區別都大。

……

“前幾日,諸王都同意了擁戴蒙哥汗之子昔裡吉為大汗!”

海都站起身來,單刀直入開始了話題。

“當時昔裡吉汗得了一點點小病,今天他的病好了,應該請他繼續即位為大汗……”

沒有什麼優美的辭令,海都顯得有些敷衍,說的話還不如今日與李瑕談判時那麼恭謹。

因為這只是走個過場而已,該定下的事,兩人都談好了。

隨著他主持全域性,很快,那道披著白色貂皮長袍的身影又在薩滿與護衛的擁簇下走了出來。

海都看著那九斿白纛,沒有沉浸在挫敗感之中。而是開始總結這次的教訓,並思考之後該怎麼做。

雖然他得到的不多,但其實也沒什麼損失。

他與兀魯忽乃、李瑕達成了盟約,很快要開始貿易,還分得了乃蠻部的草場……

“不要挫敗。”他在心裡對自己說,“你終將恢復窩闊臺家族的大汗之位,恢復大蒙古國的……”

突然,有驚呼聲傳入他的耳朵。

“那是誰?”

海都眯了眯眼。

那道走向九斿白纛的身影,很像昔裡吉。

真的很像,五官極為相似。

但更白些,更秀氣……根本就是一個女孩。

“……”

“那不是昔裡吉汗!那是……失鄰公主!”

哈答駙馬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來,聽得這一聲大呼,轉頭看去,只見是哈達禿魯幹大王最先認出了失鄰公主。

這一日裡實在是太多事出乎預料,哈達禿魯幹情緒起起伏伏,太過激動,再次指著九斿白纛下穿著大汗服飾的身影喊起來。

“那不是昔裡吉汗……”

“噗!”

刀光一閃,一顆頭顱突然被砍了下來。

會場一靜。

哈答駙馬張著嘴,任由哈達禿魯幹的血噴進自己嘴裡,嚇得打了個嗝。

然後,他又看到霍小蓮轉了過來。

“這是昔裡吉汗嗎?”

“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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