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大陸,寶日王寺。

面如滿月,兩耳垂肩,手掌寬大的寶日王寺當代方丈,正在後山菩提園之間,跟老友喝茶敘話,參禪論法。

日光西斜,樹影婆娑,正是一個明亮而不失清涼的好天氣,忽然有小沙彌匆匆送來一卷金紙。

寶日方丈展開一看,臉上頗為動容,道:“東海來信,鳳鳴仙人要我們寺中六位散仙巔峰的多字輩長老,去太素學宮一趟。”

“你傳我的話,請般若堂的首座師兄,帶領六位多字輩長老去一趟吧。”

小沙彌領命離開。

寶日方丈看向石桌對面的威勐老者,把那一張金紙放到石桌之上,往對面一推,說道:“哥舒施主,太素洞天的道友,知道你在寶日王寺做客,點名說本月之內,你兩個孩兒若是有意,也可以去太素洞天走一遭。”

這個老者名叫哥舒高,在南疆大名鼎鼎,是散修之中的地仙,成名已久,甚至有人說自家祖上在千年前,就已經與哥舒高有過幾面之緣,可見其來歷古老。

寶日方丈卻知道,此人確實是千年前就已經成名的人物,而且跟南疆的魔道聖地天人不朽墳,還有一段淵源。

原來千年前,那一代的中土皇朝派到南疆來的駐軍反叛,割地為王,甚至蓄謀返攻中土。

後來兵敗,叛軍之首康十九郎,就帶領麾下兵馬退入死亡大沙漠,全體轉修屍魔之道,飛天夜叉,殭屍旱魃,半屍半魔,由此成就了“天人不朽墳”這一大魔道宗門。

而當時康十九郎麾下兵馬,其實並不是都願意轉修殭屍之道,有許多人乃是被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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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高當時也是南疆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將,就常常反對康十九郎的作為,於是在康十九郎決定反叛之時,提前設計,把哥舒高囚禁起來,廢了修為。

等到後來退入死亡大沙漠的時候,把哥舒高全家上下也用煉屍之法囚禁,一起掩埋。

康十九郎此舉本來只是折辱,不料哥舒高早年另有奇遇,懂得一門修煉第二元神的秘術。

在被埋入地下之後,他默運神通,將一把七星寶刀當作自己第二元神的寄託之物,得以儲存自己元神記憶,靈智不損,反過來修改了祭煉自己屍身的法陣,把屍魔之道,轉為單純煉屍之法,祭煉出一具飛天夜叉。

然後他用自己第二元神,奪舍自己的屍身,藉助飛天夜叉的兇威,帶領自己親卷,逃出天人不朽墳。

可惜那時,已經物是人非,中土的那一代皇朝業已崩潰,哥舒高從此便在南疆以散修身份活動。

“太素洞天……”

哥舒高露出沉吟之色,捏著那一張金紙說道,“在此緊要關頭,邀請散仙巔峰的修士進入太素洞天,莫非是鳳鳴仙人有什麼手段,能助他們度過第三次陰魔大劫?”

寶日方丈點點頭:“這字裡行間雖然沒有點明,但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多半就是有這個手段。鳳鳴仙人來歷神秘,自從在東海現身以來,屢有驚世之舉,有此種手段或許……也不奇怪。”

老和尚淺嘗一口清茶,“你這段時間,帶著你兩個孩兒東奔西走,不惜讓他們兩個忍住屍氣與佛法不容的痛楚,聽經煉心,不就是盼望讓他們能夠突破陰魔劫,踏入地仙境界麼?”

“如今既然鳳鳴仙人有這樣的手段,還不速速讓你兩個孩兒同去?”

哥舒高看著那張金紙,卻只是不語。

他雖然用第二元神保住靈智記憶,但肉身變成飛天夜叉之後,性子也多少變得有些孤僻,多年以來也沒有收幾個傳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兩個兒子。

哥舒曜和哥舒朗。

這哥舒兄弟,本來也是一時之逸才,所修煉功法,同是上上之選,可惜他們當初在天人不朽墳被煉屍之法侵染時,神魂也受了損害,苦熬千年,依舊卡在散仙巔峰的境界,不敢面對第三次陰魔大劫。

哥舒高從前倒也沒有太多望子成龍的心思,反正他們在南疆隱居,有這樣的修為也夠用了。

但是最近幾年,哥舒高也察覺到混沌潮汐的事情,來尋寶日方丈聊過幾回之後,就知道了事情原委,不免有了緊迫的心思,想要趕在混沌潮汐之前,讓兩個孩兒修成地仙,好早日飛昇,避開正魔決戰。

“我著急讓他們兩個修成地仙,就是為了不摻和到這次正魔大戰之中,可倘若他們是在太素洞天修成地仙,受了人家這樣大的恩惠,還早早飛昇,豈能心安?”

哥舒高遲疑不決,“讓我再想想吧。”

寶日方丈微笑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你當年何等豪氣,被作成詩歌傳唱,肉身化為飛天夜叉之後,更是絕世大凶之物,靈體合一時,就是等閒高階地仙,也要被你身上威勢驚得心境不穩,不戰先怯。”

“怎麼千年下來,反而如此優柔寡斷了?”

哥舒高嘆了口氣:“為人父者,總要為孩兒謀算。”

“況且不久後的正魔決戰,又豈是等閒!一千三百年,神仙殺劫,混沌潮汐,不僅是當世的正道魔道要爭奪功德利益,也是要定下未來千年萬年,此界的道法趨向。”

“這一戰的險惡,必將超越從前天下間的一切戰事,地仙在裡面又能算得了什麼?不如說,正因為是地仙,若摻合進去,反而可能是死得早的那批。”

烏黎毒宗之中,也有人發出了與哥舒高相似的感慨。

幾名德高望重的地仙長老感慨過後,勸說道:“太素學宮的邀請是大好事,他們若真有這樣的手段,我們毒宗也可以多出幾位地仙。”

“不過等這些新的地仙回來之後,便讓他們即刻飛昇,好在上界為我們烏黎毒宗留下一脈。”

烏黎毒宗的宗主看起來是個豐腴婦人,手上搖著一枚銀鈴,輕輕笑道:“只讓他們飛昇,只怕還經營不好上界後的事情,依我看,幾位婆婆也該奉我這個宗主的命令,名正言順,一同飛昇去了才好。”

幾位長老臉色各異,有的露出似乎受辱般的神情,就要跟宗主爭辯。

宗主卻是一笑,道:“我剛剛收到訊息,大周的聘禮將至,皇覺真人要為他徒孫迎娶我毒宗之中的弟子,他是大周太師,修為見識不凡,結成親家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如到時聽聽他的見解如何?”

幾位長老愕然道:“混沌潮汐在即,大劫將至,他這個時候怎麼還有心思操辦小輩的婚事?”

宗主幽幽的瞧著幾位長老,手裡搖動銀鈴。

當今天下,正道魔道之間的局勢,還是太不明朗了。

鳳鳴仙人雖然鎮壓了朱燦魔尊,但誰不知道神念不滅的天仙極難消磨?鳳鳴仙人在這場爭鬥之中,也只能算是略佔了上風罷了。

而正道其他天仙的局勢未必有多麼樂觀,尤其是長思魔尊和太陰仙人那一局。

天仙雖然都是高不可攀的巨擘,但成名已久的各方宗派,心裡多少都有點衡量。

太陰仙人與蒼日天師的實力對比,說的好聽點,那叫略遜,說的直白點,那就是從來沒能真正跟蒼日天師的實力對等。

可長思魔尊,卻是蒼日天師的宿敵,甚至比起肩負重擔,久坐南海的天師,這位魔尊更顯得來去從容,縱橫自在。

這樣對比下來,不知道多少宗派給自己動了留後路的念頭。

勾結魔道當然不太好,但是給自家送一位地仙上界,留一脈傳承,是不是還算可以呢?

既然能送一位地仙上界,那送兩位是不是也可以呢?兩位之中,能不能有自家的一個名額呢?

散仙自然不能飛昇,但散仙能不能抓住最後這段時間,去嘗試突破呢?要更多資源,要更多底氣,來做這一搏!

所以混沌潮汐的徵兆徹底顯現之後,世間人心已經頗有幾分不安定了。

但是,天道滄桑,順中生逆,逆中有順,任何事情掀起的風潮,總難免會有兩種走向。

東荒大陸各大宗派在接到太素洞天的邀請之後,最先作出反應的,除了天策府之外,便是五德聖宗。

他們不但把自家困在散仙巔峰境界的長老們,送去太素洞天,還另送了一份留下神意真形的地仙名冊。

五德洞天的地仙全部在名冊之中有收錄,意思昭然若揭,擺明了自家所有地仙,都會聽從鳳鳴真人的調遣。

五德聖宗的人馬來到中途,就陸續有東荒散修中的高手前來拜會,斬蛇盟這麼一個宗派,居然分別來了三批人觀望,確定那名冊之上收錄的地仙,是一個都沒漏下。

五德聖宗甚至都不準備送一位地仙上界去。

“我們不為正道立個功勞,表這份決心,日後怎麼名正言順佔更大的名分便利?”

五德聖宗的宗主,額覆黃巾,手持節杖,在林中飲酒時,對自家長老笑說道。

“許多人只看大劫兇險,怎麼不看大劫之後,正道若勝,天道功德自有分派,日後此界卷顧正道,我們五德聖宗多得一分功德,往星空之中遷移百姓,改造星辰,光大門楣的時候,也就更加便利。”

“到了那時,光是我們一家宗門,或許就可以主持引導諸多星辰的混沌潮汐,積攢功德,弟子門人不可勝數,就是養出多位天仙來,也未可知啊。”

五德聖宗精研陣法,落在外人眼中,多是老學究一般的氣質,少有人知,他們歷代宗主的心思,總是很野。

這位宗主看得太遠,放在現在這個時局下,顯得有幾分白日夢似的疏狂輕浮。

奈何五德聖宗向來服他,聽他一席話後,就打定主意一個都不走,要在這場正魔決戰中出盡力氣,才有了地仙名冊的事情。

隨後天策府、潑墨城,也先後送上自家地仙名冊,連同自家巔峰散仙境界的門人,前往東海。

只是更多宗派,還在觀望。

皇覺真人風聞此事後,一邊整理大周的名冊,一邊向夫人笑道:“這事可得早些做成,要不了多久,正魔間的局勢真正傾斜時,那些宗派,只怕就要嫌自家名冊做的太晚了。”

夫人驚訝道:“局勢傾斜?”

“當然。”

皇覺真人笑道,“太素學宮開山大典之後不久,太素洞天被法陣籠罩,就少有人能說清那座洞天內部的事情了,我卻親身去過幾趟,知道一些奧妙。”

“都以為朱燦被封,只是落在下風,就像他被山海天書困了幾百年也毫髮無損一樣,卻不知落在鳳鳴道友的手上,跟僅僅是被一件天書困住的情形,大不相同。”

“我看要不了……”

他話說到這裡時,神情忽然恍忽了一瞬,臉色驟變。

東荒大陸,斬蛇盟內的一柄神劍轟然鳴響,放出九華光彩,浮空而起,震顫不休。

盤王神谷內,一柄犬牙交錯的奇形巨劍,從高空中浮現出來,霎時間祥雲燦爛,瑞靄千條。

全天下的正道大派,先是劍器類的天仙法寶,受到莫名刺激,散發光輝。

隨後其他洞天福地內,一件又一件的天仙法寶,哪怕並非劍器,也受到無形的衝擊,自行浮空,散發出天仙級法寶的威能。

蔚藍的星辰表面,全天下的天地元氣都被這些天仙法寶的威能激得略微動盪起來。

而緊隨其後的,是那些達到地仙巔峰層次的高手,他們也感受到了這種牽引衝擊。

“這是劍意……”

王劍僕手撫開元戰匣,凝望長空,“哪裡的劍意?”

寶日方丈錯愕的看著坐在他對面的老者。

原本滿是慈父氣質,為孩兒打算的哥舒高,此刻背後張開一對肉翅,濃眉豎起,面生鱗甲,手按刀柄,咬牙切齒。

飛天夜叉的獠牙之間,碰出點點火星,目眥欲裂,欲做嘶吼,望著北極的方向,仇恨的血火繚繞周身,從未磨滅。

他不會忘記這一劍。

那個當年讓他發自內心自豪的皇朝,雖然有諸多弊端,但幾乎也可以說是因為這一劍,才徹底走到了末路。

人道治世,神道輔察,仙道監督,這樣的盛世格局,也是因為這一劍而徹底不復存在。

那一劍,當年起自中土,叫天下香火神靈的心境,都被那一道劍意撕裂,成了天下神靈墮魔的開端。

而今日,同樣的一劍……

劍起北海!

………………

方外凡界。

長思魔尊站在一座山頭上,香火天書,早已經變化成一柄寶劍,被他持在掌中。

他以右手豎劍在身前,劍尖指天,左手掐劍訣,指腹從下而上,一寸寸的撫過劍嵴。

似乎有群山為之悚然,霧海為之僵硬的事物,從劍中被他的指力一寸一寸的逼出。

這“事物”遠揚上天,天也開始顫抖。

稀薄的大氣層中央,那釋放著無窮光明,照耀世界萬物的太陽也晃動起來。

晃動的幅度一點點增加,太陽像是喝醉了一樣,搖搖晃晃,打著擺子,轉起圈來。

它每晃動一圈,離原本中天唯一的那個位置,就越遠。

晃了一圈又一圈,忽然甩飛出去。

大日飄飛,恍如飄蓬。

那無形的事物,終於在這一刻,上漲到了極限,於是破殼而出,煥發出不可直視的光采。

那光采如劍,正是劍!意!

………………

道法人間,北極冰海。

浩瀚廣闊,冰涼微藍的海面,忽然裂開。

這道裂縫,從北海深處向上蔓延,斬開整個北極冰海,逼迫一海之水不能合攏,斷裂之處,平平如鏡。

只因為有一股劍意,從海底刺出。

擎天峰主殿之中,擎天真人突然睜眼,一側身。

整座擎天峰被噼成兩半,主殿也一分為二,明亮無比的劍意,從下而上飛過。

擎天真人驚鴻一瞥,視線突破明亮的光芒,看到那劍意的主體,似乎是成千上萬的鏡片,又像是成千上萬的鱗片,銀白透亮,光滑無比,組成一柄無瑕的巨劍。

劍長不知幾許,層層疊疊的無數鱗片痕跡,在擎天真人的視野中飛速流逝,直至劍尾也飛離擎天峰主殿,破天而去。

這樣長的一柄巨劍擦肩而過,擎天真人居然沒有來得及出手攔截,可見這一劍速度之快。

擎天峰破裂之後,一道龍影橫空變化,大與小的極限切換,須彌芥子,微若塵埃,最後保持三丈長短,也順著那道劍痕的軌跡飛去。

太空中,天地玄門微微顫動。

關洛陽身邊,鳴鴻刀顫吟,一股劍意穿過太空,激的他這兩件神兵,鬥志昂揚。

他轉眼看去,就看到那顆蔚藍星球上飛出一線光芒,霎時間擦過五色天體,跨越天文尺度。

那是一柄由無數鱗片組成的銀亮巨劍,晶瑩剔透,光鑑萬物,有刃無柄,長不知幾許。

一劍縱貫太空,直指遠方星體。

關洛陽順著那一劍的方向看去,心意聚合,看清那顆星體旁邊的一道身影。

葉廣庭正在那裡顯化出數萬丈高的法相,手提山海大鐘而行,忽覺異樣,目光一轉。

人間有一劍飛來,已至眼前。

日月離亂,斥開五行,飄蓬大景,劍破鴻冥!

諸位天仙之戰,從這一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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