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沒有……”

“我沒這麼做啊!”

“你們警察不能冤枉好人。我……我真的什麼也沒幹啊!”

五十多歲的人不算小了,已經步入老齡化階段。張立根年輕的時候從事體力勞動,與同齡人相比,他的外表蒼老程度更高,臉上密密麻麻全是皺紋,膚色偏黑,眼睛也很渾濁。

虎平濤注意著他臉上的情緒變化,故意發出冷笑:“你以舉報賭博為藉口,把我們的人騙進麻將館……張立根,你究竟想幹什麼?”

張立根仍然縮著身子,臉上滿是驚恐的表情:“我沒騙你們啊!他們打麻將都在玩錢,真的是在賭博。”

虎平濤語速極快地問:“那你呢?據我所知,你也是麻將館的常客。你每天都去那裡打麻將,經常與鄭千山同桌,那裡所有人都認識你。呵呵……這算什麼?知法犯法,自我舉報?”

張立根的小眼睛裡閃過一絲狡猾目光。他扯著嗓子狡辯:“那都是以前的時候,我今天沒打麻將。你們警察抓人要講證據,我……我這是主動舉報,我是在幫助你們抓壞人。”

虎平濤笑了一下,抬起手,指著安裝在辦公桌正上方的監控攝像頭:“你在這裡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都會被錄下來。張立根,我就不明白了,你是三山村的人,打小就在村裡,這次拆遷也有你的份兒。現在住在大廠村,以後回遷還要和村裡人住在一起,你怎麼敢說這種話?呵呵,說句不好聽的,這叫吃裡扒外。”

“你說你們村裡的人是壞蛋……”

“信不信我把這段影片發給你們村委會,讓所有人都看看?”

張立根臉上出現了一絲驚慌,但他很快鎮定下來,避開問題,可憐巴巴地說:“我說的都是實話。他們打麻將賭博,我……我真的是在幫你們啊!”

李建斌坐在旁邊,氣得肺都要炸了。他張口想要怒斥,卻被虎平濤抬手擋住。

“那好,我問你,為什麼要舉報?呵呵,你就不怕事情洩露出去,被你們村裡的人活活打死?”虎平濤不再凶神惡煞,他換了一副人畜無害的笑臉。

張立根回答的很快:“他們贏我的錢……贏了我太多的錢。”

虎平濤和李建斌相互對視,對這樣的回答都感覺很意外。

“鄭千山是個賭鬼,以前沒搬遷的時候,他在村裡就經常聚眾賭博。”張立根道:“最早的時候玩牌九,滴立。他經常贏錢,還睡過人家的婆娘。後來被人舉報進過局子,賭具也沒收了。出來以後他開始玩牌,鋤大地、鬥地主、二十一點、扎金花什麼都玩……村裡很多年輕人被他帶壞了,不幹活,成天就聚在一起賭博。大的時候一把就有好幾百,小的時候也有五十多。”

虎平濤敏銳地抓住問題:“鄭千山贏過你的錢?”

張立根猶豫了一下,遲疑著點了下頭:“……贏過。”

李建斌反應很快,他在旁邊順著話題問:“贏過多少?”

“這個我還真沒個細數。”張立根搖搖頭,神情和話語都有些苦澀:“我爹媽死的早,以前在村裡種地,那時候還要交農稅,地裡的收成一般,勉強夠吃飽。農閒的時候鄭千山聚眾賭博,我就跟著過去看熱鬧。起先是在旁邊跟著下注,那時候手裡沒什麼錢,就用穀子和包穀,十斤十斤的押……總的來說,輸多贏少。一年下來,要輸出去百來斤糧食。”

“後來政策變了,我跟著別人去外面打工,賺的比在地裡刨食多多了,一年收入就有好幾萬。這人嘛,無論在外面混的有多好,總要回家,落地生根。我打工賺了些錢,想著要回家蓋房子,再說個媳婦,生幾個娃娃……那年中秋我回家,順著走了一趟親戚,各家送了點兒禮物,定好了日子,大夥兒都答應到時候過來幫忙蓋房。”

虎平濤微微點頭。

以前村裡蓋房,很少請建築隊,都是熟識的村裡人幫忙。自己買材料,管飯,幾天功夫就能蓋起一間大瓦房。優點是建築成本很低,缺點是這樣蓋起來的房子抗震性很糟,也談不上什麼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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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千山知道我回來了,就約著我玩牌。我當時想要拒絕,可來了很多熟人,實在抹不開面子,就跟著他們玩了一個通宵。”

看著他臉上沮喪的表情,虎平濤問:“輸了?”

張立根神情慘然:“我在外面沒日沒夜的幹活。為了攢錢,幾乎每頓都是啃饅頭喝自來水。鄭千山是屬狼的,狠啊!那天晚上玩扎金花,按照我們那邊的規矩,悶牌賭注加一倍。我連悶六把都贏了,不是對子就是A,總數有好幾百。”

虎平濤繼續問:“後來呢?”

張立根嘴唇開始變得顫抖,聲音也變得哆嗦:“後來……那把牌,我還是悶了。當時場上包括我和鄭千山,總共有七個人。悶到第三圈的時候,另外五個人都看了牌,看了就扔了,說明牌不大。到最後,只剩下我和鄭千山。”

“鄭千山一直悶著沒看牌,加註到五十塊。我心裡有些發毛,就拿起牌看了。一看才發現居然是三個王,炸彈啊!”

聽到這裡,李建斌很是詫異:“這是大牌啊!只有三個尖兒能贏。”

“是的,正常情況下只有三個尖兒能大過三個王。”張立根滿面苦意:“可還有一種情況,二三五,最小的牌,專砍炸彈。”

“扎金花”沒有最大的牌,最小的贏最大的,可這種情況極為罕見,幾乎可以不計。

虎平濤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同情:“鄭千山那把拿到了二三五?”

這段回憶對張立根來說是極其痛苦的。他死死攥住拳頭,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我看了牌,加註到一千,鄭千山跟了五百。我繼續加一千,他有些猶豫,於是看牌,跟了一千。”

“玩過“扎金花”的人都知道,只要看過牌,而且牌大的人才會跟注。我手裡拿到的可是三個王啊!那是什麼概念……贏對子,贏順子,贏同花,贏同花順,甚至能贏從二到蛋的所有炸彈。玩一萬次恐怕也拿不到一把這種牌。用老人的話說:真正是發財的機會到了。”

“我一把就壓上了五千塊。我是有底氣的,畢竟桌上的錢就有好幾千,三個王無論怎麼說都穩贏不輸,就算鄭千山被嚇跑了不跟,光是桌上的那些錢,也值得這把牌。”

李建斌饒有興趣地問:“他跟了?”

“他不但跟了,還加了五千。”

“我覺得他手裡的牌應該很大,至少是同花,還帶個尖兒。”

“說不定是同花順。”

“也有可能是炸彈。”

張立根臉上露出追憶的神情,有些痛恨,也有些後悔:“當時一起玩牌的還有王慶國、楊達富和陶興正。楊達富坐在我旁邊,他看牌和扔牌的時候動作大,我看見他牌裡有紅桃尖兒。王慶國坐在我對面,玩牌的那張桌子很舊,桌面上有好幾條裂縫,王慶國扔牌的時候有一張卡在縫裡,斜站著。他把牌拔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那是一張梅花尖兒。”

虎平濤心中瞭然:“所以你判斷鄭千山手裡不可能有三個尖兒?”

張立根嘆了口氣:“是啊!那張梅花尖兒是公開的,楊達富的那張我也記得位置。為了表示公平,大家都卷著袖口。如果開牌以後鄭千山手上是三個尖兒的炸彈,我根本不會認。”

虎平濤道:“然後呢?”

“我心裡有了底,一口氣壓了兩萬,那是我身上所有的錢,所有的積蓄。”

“按照我們那邊的規矩,到最後只剩下兩個人,如果其中一個提議雙方都壓上同樣的賭注,一起開牌,對方同意的話,就不用在繼續押注。”

“鄭千山同意了,他往牌桌上也放了兩萬塊。”

“我當時高興極了。把牌用力一翻,伸手就去拿錢。”

“旁邊的人把我攔住……是的,是楊達富。他指著對面,說讓我看仔細了。”

“尼瑪的,二三五……竟然是二三五啊!”

“我當時就呆了,腦子裡什麼也不會想,暈乎乎的。”

“狗1日1的鄭千山當時說的那些話,我這輩子都記得。他說他看牌的時候就想扔了,可看看只剩下兩個人,想詐唬我,就跟了兩圈。如果我手裡的牌是順子或者同花,不可能一次就加註五千。仔細想想,覺得我應該是拿到了炸彈,所以大著膽子跟了。”

“他還說:賭錢玩的就是心跳加刺激。二三五專砍炸彈,如果我手裡不是炸彈,那麼他就認輸。”

李建斌不屑地搖搖頭:“簡直扯淡!這明顯是個局,故意騙你上當的。”

張立根臉上一片呆滯:“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兒,可他們人多,幾乎所有人都站在鄭千山那邊,都說是願賭服輸,而且沒人逼我玩牌,也沒人逼我加註。”

虎平濤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變化:“後來呢?”

“那可是兩萬多塊,九八年的兩萬多塊錢啊!在村裡別說是蓋一間房,就算是三間大瓦房也夠了。我原本是要蓋了房子說媳婦的,一下子全完了。”

張立根坐在椅子上抱頭痛哭,哭聲很大,涕淚直流,不像是故意做作,而是真情爆發。

李建斌皺起眉頭,正準備張口說話,卻被坐在旁邊的虎平濤抬手攔住,輕輕搖了搖頭。

虎平濤遞過去一支煙,衝著李建斌做了個“耐心等待”的動作。

審訊室裡陷入了長達好幾分鍾的冷場,只聽見張立根在低聲抽泣。

等到他的哭聲漸止,虎平濤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張立根面前,掏出一張紙巾遞過去,淡淡地問:“所以你一直想要報復?”

張立根接過紙巾,擦著眼角,用力抽了下鼻子,深深吸了口氣:“我後來明白了,他們是故意整我。我想過報警,可剛好趕上全國嚴打,那時候的規矩跟現在不一樣,舉報了說不定連我都得一塊兒抓進去。前思後想,我還是忍了。”

“我後來就沒再出去打工,一心呆在村裡種地。”

虎平濤回到椅子上坐下,認真地問:“你在尋找機會?”

張立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這一等,就是幾十年,直到現在。”

虎平濤繼續問:“所以今天上午你來到商業街上,向我們巡邏的同志舉報,然後自己跑進麻將館,喊了那聲“警察來了”?”

張立根低著頭:“我覺得這樣做挺有意思。我沒別的想法,就是想嚇唬他們。”

虎平濤眯起雙眼,用力咬了一下後槽牙,強壓著心中剛剛騰起的憤怒火焰,冷冷地說:“張立根,你最好老老實實交代問題,別跟我繞圈子。”

張立根抬起頭,滿面無辜:“鄭千山當年騙了我兩萬多塊錢,我這輩子算是被他毀了。我真沒撒謊啊!不信你可以到村裡問問,大夥兒都知道這事兒,我沒騙你!”

虎平濤目光如劍,牢牢將其鎖定:“他騙了你那麼多錢,所以你故意詐唬。這算什麼?小孩子過家家?”

張立根一口咬死之前的說法:“我真沒想太多,就是嚇嚇他。誰知道他那麼不管用,一嚇就死了。”

停頓了一下,張立根繼續道:“說起來也是趕巧,我今天早上在商業街溜達,剛好看見你們的人巡邏,就上去說了兩句。他們的確是在麻將館裡玩錢,真的是在賭博啊!”

看著他滿面真誠的樣子,虎平濤思考片刻,轉過身,張立根看不到的位置,對李建斌做了個“停止”的動作。

……

走出審訊室,李建斌不解地問:“小虎,怎麼不審了?”

虎平濤緊皺著眉頭:“這傢伙很狡猾。他應該是提前做足了準備。而且我覺得,這案子遠不是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李建斌奇道:“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虎平濤回答:“按照張立根說的那些,鄭千山是個老賭徒了。他的心理素質應該很好。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居然被一句話就活活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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