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衣室摘掉領結,換掉黑色馬甲和白襯衫,穿上自己的汗衫短褲,趿著拖鞋,虎平濤哼著小曲,帶著幾分得意和滿足,搖搖晃晃下了樓,朝著遠處的街巷走去。

這些年國際形勢動盪,國內產業變更升級,再加上諸多原因,導致原本集中在長三角和廣深地區的服裝加工業變得萎縮。相應的,安南與緬國承接了這部分業務。尤其是安南,正叫囂著要代替強大鄰國成為新的“世界工場”。

臘達有二十多家服裝廠,員工數量總計超過七千人。

服裝製造不是一個獨立存在的行業,它囊括並連帶著紡織、運輸、倉儲等一系列分支,最終形成一個完整的產業鏈。然而緬國並不具備源頭行業的紡織,臘達的服裝製造也就只能以“單項”形式存在。加上運輸、食品生產、種植等其它行業,臘達給緬國提供了日益增加的稅收比重,卻無法在法制層面上對這座城市進行約束。

虎平濤的目的地是兩條橫街外的一個夜市。那裡吃的東西多,價格便宜,是當地人晚餐和宵夜的首選。

為了避免白天的日曬,臘達市的很多建築都會在彼此鄰接的位置搭上隔板。材料大多是波形瓦或石棉瓦,只要兩幢建築之間高低落差不是太大,都會形成相互連接的部分。

如果乘飛機從臘達上空飛過,你會看到黑壓壓一大片密集成塊的建築。就像一個巨大的平房,藍色、灰色、白色和黑色錯綜複雜,起伏不大,只是看起來很詭異。

這些建築相互連接的部分,被稱為“暗街”,是買不起房,也沒錢租房窮人的最佳居所。

這些地方收不到錢,警察和軍隊也懶得管。久而久之,暗街變成了藏汙納垢的最佳場所。

從賭場到夜市,必須穿過一個暗街區。從一間棚屋旁走過的時候,虎平濤看見裡面有幾個女人正在換衣服。

鐵皮房門半敞著,天氣炎熱,暗街區雖有通電,卻沒人用得起空調。女人們索性開著門通風,就這樣在來來往往的行人眼皮底下脫掉外衣,換上極短的黑皮皮裙和網眼絲襪。

白晃晃的大腿往上,什麼也沒穿。一方面是懶得穿,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故意勾引的意思。

這些女人一點兒也不害羞,反而故意發出浪蕩的笑聲。還有的故意調整角度,讓外面的人看個清楚,這樣才能招攬到更多的生意。

虎平濤對此毫無興趣。雖說這些女人經常在銀籌賭場出沒,幹著皮肉生意的同時,還兼顧著小偷小摸,可她們在掙錢的同時沒有撈過節,賭場老闆也懶得管,再加上賭客喜歡,索性睜只眼閉只眼。

很多荷官與這些女人都有來往,也記住了很多女人的電話號碼。在發牌做正職的同時,偶爾也幫著她們拉點兒生意,收取中介費用。

面對女人們撩撥的笑聲,虎平濤暗自嘆了口氣。他現在肚子餓得咕咕叫,除了食物,他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

荷官這份工作表面上看起來光鮮,實際上很累很苦。必須站著發牌,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中途休息的時間每次不超過五分鐘。除了正常供應的午餐,只有下午四點能得到一份簡餐。

只有不當班的人才能在五至六點的時候吃到晚餐。恰逢這個時段上班的賭場員工,只能得到簡餐作為補償。簡餐通常是一碗涼拌米粉,或者一個麵包,再不就是餅乾之類的東西,再配上一瓶當地生產的汽水。

這個時段客人多,吃飯時間也就必須縮短。三口兩口扒完仍然接著發牌,直到晚上七點以後才能休息。

荷官們午餐都吃的很少,因為吃太多會感覺疲憊,尤其是在悶熱的環境裡,胃裡填充太多食物會使人睏乏,進而影響工作。對於一個想要在賭場裡掙錢的人來說,只有晚上下班後,才是真正的自由時間。

穿過七拐八扭的巷道,遠遠看見數百米外閃亮的燈光,甚至可以聞到飄散在空氣中夾雜著辛辣調味品的食物香氣……虎平濤不由得用力咽著口水,加快了腳步。

突然,前面的橫街口閃出兩條黑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虎平濤臉色驟變,他想也不想,立刻轉身如瘋了般撒腿就跑。

在臘達呆了一段時間,他很清楚這座號稱“緬北經濟新城”究竟有多麼黑暗。

這裡沒有警察,由軍隊執法。

很多國內所謂的大V公知交口稱讚“緬國法制公正,因為那裡是軍隊執法,治盛世用重典……”

其實統統都是放屁。

這裡的確是軍隊執法沒錯,然而緬國軍隊根本談不上公平公正,外界盛傳“只要抓住小偷,左手偷砍左手,右手偷砍右手”的嚴酷執刑,永遠都存在黑暗弊端。

只要被抓住的人願意給錢,軍隊就能網開一面。

如果涉案金額巨大,引來高階軍官的覬覦,那就連同受害者一起,兩頭通吃,中飽私囊。

區區一座三十萬人口的城市,每天的打架鬥毆事件至少有上百件。這裡有高達數千人的網路詐騙團伙,有龐大的毒品交易黑市,還有著令人瞠目結舌的色1情市場。

只要你按時交稅,緬國軍方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即便是最具惡名的毒品交易,背後也存在諸多牽扯。以武清程集團為例,如果不是這個安南人佔據了北部邊境的一部分,當著土皇帝,拒絕向緬國中央政府納貢稱臣,也不會惹得緬國執政者大發雷霆,將其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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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平濤拔足狂奔。

巷子裡沒有光,看不清那兩個人的臉。但他可以猜到對方的身份。

白天的時候,與中年荷官起了糾紛。那人當時就威脅:晚上要找人狠狠收拾自己。

對方究竟有幾個人?

兩個?

三個?

還是更多?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們緊追不捨。

虎平濤邊跑邊豎起耳朵辨聽來自周圍的一切聲音。前面是個“T”字形路口,那邊很安靜,可能有人暗中埋伏,也可能沒有人。

幾分鐘前,自己剛從那個方向過來。如果有人埋伏,那就說明從自己離開賭場的時候就開始尾隨,就等著現在甕中捉鱉。

虎平濤迅速作出判斷:襲擊者只有來自身後的那兩個傢伙。

他靈活地轉身衝進橫街左側,那裡有一個雜物堆,常年擺放著廢棄的木料,以及各種建築垃圾,都是附近建築留下的棄物。把這些廢料運到城外需要額外的人工,反正軍方不管,也就乾脆扔在這兒,省錢省事。

巷子裡的小路坑坑窪窪不平,虎平濤雖然穿著拖鞋,卻在特訓的時候多次模擬過在這樣的情況下快速奔跑。他快步衝向垃圾堆,抓起一根手腕粗細的木棍,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側身背靠牆壁,在緊張與憤怒中掄起棍棒,等待著至關重要的那一刻降臨。

兩道人影幾乎在同一時間衝出巷口,虎平濤滿面猙獰,如野獸般發出低吼,帶著說不出的狂暴,將木棍輪圓,伏低身子,狠狠砸向對方的小腿。

如果襲擊者只有一個人,周圍的環境更開闊些,他會毫不猶豫選擇攻擊對方頭部,那會導致對方在短時間內喪失行動能力。

攻擊小腿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時效卻比攻擊頭部要長一些。更重要的是,這根棍子長達兩米,全力橫掃之下,可以對兩個人都產生作用。而且巷子狹窄,掃腿會導致他們上身失控前傾,撞向對面間距只有數米的牆壁。

木棍是虎平濤提前藏在這個位置。粗大又結實,外面沾染了一些斑斑點點的乾燥石灰漿,以及油漆。

他對這座黑暗的城市充滿了戒備,以賭場為核心,附近的巷道拐角垃圾堆裡都藏了幾件武器。大多是棍子,還有磨尖的鐵片、啤酒瓶,以及裝了一半砂石,關鍵時候可以當做鏈枷揮舞的長襪。

只要不是太過顯眼的金屬制品,都不會引起注意。

一棍子砸下去,兩名襲擊者同時發出慘叫,然後栽倒。虎平濤把棍子轉到左手,右手從近處抓起一塊磚頭,找準距離最近的那人頭上狠砸,那人哼了一聲,身體徹底軟了下去。

就著遠處射來微弱燈光,可以看到他整個鼻子已經塌陷,少許磚頭碎片深深扎進眼窩,鼻樑徹底變形,就像一塊橡膠泥玩具,被蹂躪得失去了正常高度,向內重重按壓,傷口邊緣翻卷出鮮紅的肌肉,以及撕裂的皮膚,湧出了無數鮮血。

抬腳跨過這個渾身抽搐,連話都不能說的襲擊者,虎平濤雙手掄起棍子,朝著另一個人雙腿之間狠狠捅去。

命中點很準,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戳破感沿著棍棒傳遞過來。那人當即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雙手死死捂住被戳中的位置,躺在地上不斷翻滾。

儘管殺戮與鬥毆每天晚上都會以各種理由在這座城市上演,可這種程度的尖叫終究會引來麻煩。虎平濤快步衝過去,重重一腳踢在對方臉上,頓時滿嘴的碎牙和血沫噴出。

他再也不動了。

虎平濤走到另外一端,接著燈光,看到了中年荷官熟悉且完整的側臉。

扔掉手裡的棍子,蹲下去,將兩個人身上的口袋摸了也遍,搜光所有鈔票。

至於身份證之類的東西,拿出打火機點燃,當場燒掉。

做完這一切,虎平濤抬腳從他們身上跨過,徑直朝著遠處人聲鼎沸的夜市走去。

沒必要殺人。

中年荷官只帶著一個幫手,說明他在臘達沒什麼朋友。如果他認識的人多,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而且殺人是大忌。就算在臘達這座黑暗城市,軍方可以漠視街頭鬥毆,卻無論如何也不會忽視一起突發的殺人案。哪怕雙方重傷,致殘,仍然停留在“打架”的範疇。一旦出了人命,就會產生太多的變數。

就在虎平濤走出巷道後兩分鍾,一個黑影從側面牆上跳下來。他緩緩走到重傷昏迷的兩名襲擊者身前,從衣袋裡拿出手機,開啟手電筒模式,就著光線檢視兩人傷勢。

虎平濤已經來到夜市,點了一碗炒粉,大口吃著。

他知道有人跟蹤自己。

來到臘達,進入賭場工作,他每天都留意著身邊的每一個人。

從賭場前往夜市的這條路,他走了很多遍。

每一個拐角,甚至地上的每一塊石頭,他都清清楚楚刻畫在腦海深處。

今天晚上與平時有很大區別,尤其是離開暗街區的那些女人之後,他聽到身後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進一步屏息凝神,甚至還能聽到來自對方的呼吸。

與襲擊者的打鬥過程中,跟蹤者沒有現身幫助自己。

這使虎平濤愈發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

晚上回到賭場員工宿舍,中年荷官的失蹤沒有引起注意,畢竟賭場這種地方,來來去去的人太多了。

第二天,虎平濤照常上班。

阮成棟照例坐在二十一號桌前,帶著令人舒服的微笑,繼續玩著他喜歡的遊戲。

時近中午,主管讓人把虎平濤叫到辦公室。

“梭溫昨天晚上被人打傷了,附近的人剛他送回來。他傷的很重,就連說話都困難。”主管坐在高背椅上,雙手交握著,神情複雜地看著虎平濤:“你不打算對此說點兒什麼嗎?”

虎平濤臉上有些慌亂,他極力做出符合自己這個年齡愣頭青的所有表現:“這事跟我沒關係,不是我打的。”

梭溫是中年荷官的名字,他是緬國南方人。

主管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他神態平靜:“我聽瑪蕾說,梭溫昨天找過你的麻煩?”

瑪蕾是賭場的一名兔1女1郎。

虎平濤臉上浮起不可控制的怒意:“他威脅我,要我把二十一號桌的發牌權讓給他。還說如果我不答應的話,就找人打我。”

主管目光微微一動:“你昨天收了多少小費?”

虎平濤猶豫片刻,不太情願地回答:“……兩千六左右。”

在臘達,尤其是銀籌賭場,均以人民幣作為收入標準。這裡除了緬國人,還有安南人、暹羅人、印尼人……很多臨時居民不收緬幣,只要人民幣和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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