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今天輪到虎平濤和馬文山值夜班。

一隻野貓出現在警務亭門口,它似乎是被閃爍的紅藍色警燈吸引,停了下來。馬文山故意逗弄,捏著嗓子學了幾聲貓叫,冷漠的喵星人理都不理,轉身離去。

“是只母貓。”馬文山悻悻地說。

虎平濤打趣道:“馬哥,人家明顯看不上你啊!”

馬文山內行地說:“這貓懷孕了。”

虎平濤壞笑道:“你播的種?”

“去你的!”馬文山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沒看那貓肚子又脹又大,都快拖到地上了?快生了,它這是找窩呢!”

虎平濤頗感興趣地問:“這貓一次能生幾隻?”

“至少三隻。”馬文山坐在椅子上,神情悠然:“城裡的野貓沒人管,天生天養。要我說這其實是好事。”

“為什麼?”虎平濤很不理解。

“貓抓老鼠。你看看這下水道裡有多少老鼠,數都數不過來。每年社群都要定點投放鼠藥,可是滅殺遠遠跟不上老鼠生兒的速度。如果不是有這些野貓,城裡老鼠肯定泛濫成災,到時候就麻煩了。”馬文山的解釋有一定道理。

正說著,一個人影從外面走了進來。

“老鼠可是好東西。在我們老家,鼠肉香著呢,比豬肉還好吃。”

是熟人,附近工地上的民工,胡永貴。

深夜的時候,他經常來警務亭要杯熱水。一來二去,互相都認識。

馬文山很不高興地看著他:“老胡,我說的是老鼠,你老家那邊的是山鼠,不一樣的。再說了,這下水道裡又髒又臭,那裡的老鼠根本不能吃。”

胡永貴從來都是笑眯眯的,無論別人說什麼都不會生氣,他操著一口川話:“你跟我回老家塞,我請你吃山鼠肉。”

馬文山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婆娘,跟你回家……你想多了。”

虎平濤聽著兩人對話有趣,對胡永貴笑道:“怎麼今天晚上又是你守工地?”

胡永貴點了下頭,他手裡照例端著空飯盒,還捏著兩個冷饅頭:“打擾你們嘍,要點水喝。”

馬文山瞅著他手裡乾巴巴的饅頭,皺起眉頭道:“老胡,不是我說你,錢不是你這麼個省法。該吃要吃啊,否則你這身體怎麼受得了?”

胡永貴笑呵呵地說:“要養娃,花費大。”

虎平濤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走到壁櫥前,拉開櫃門,拿出一包泡麵,遞了過去。

胡永貴沒有伸手去接,不住地搖頭:“這不行,我不能白吃你的東西。”

馬文山在旁邊勸道:“你就吃吧!小虎今天請客,我們大家都有份兒。”

胡永貴有些猶豫,虎平濤直接搶過他手裡的空飯盒,不由分說,撕開泡麵包裝袋,然後是調料包,然後走到飲水機前按下熱水開關。

馬文山也站起來,把手足無措的胡永貴按在椅子上,笑道:“你就安安心心吃吧!”

看著擺在眼前的麵條,胡永貴很是感動,訥訥地說:“你們……你們是好人喲……”

夜裡,有些寒意。

他的心裡卻湧動著熱意。

看著低頭大口吃面的胡永貴,虎平濤微笑著問:“夠不夠,要不再來一包?”

“夠嘍!夠嘍!”胡永貴連連點頭:“再多就吃不下嘍。肚子不能吃太飽,脹起來很難受。”

停頓了一下,他縮著腦袋,朝著警務亭門外看了一眼,轉過頭,視線落在虎平濤身上。

“我給你們說個事啊!不知道對你們有不有用。”

胡永貴縮著腦袋,聲音壓得很低:“我們老闆是搞拆遷滴,周圍這一片都被列入徵地範圍。你們這邊政府工作做的可以喲,關口村所有人都籤了協議,按照片區規劃陸續搬遷。從東面到南面,一塊一塊的來。”

“我最近跟著公司裡的人搞核查,關口村南面去的比較多。就是跟你們警務亭隔著兩條街,十字路口有個小超市那裡,西面有幢樓,我不曉得你們有沒有去過?”

虎平濤與馬文山相互對視,都聽出胡永貴話裡有話。

“老胡,你是不是發現什麼了?”馬文山問。

胡永貴有些猶豫,欲言又止,過了幾秒鐘,才慢吞吞地說:“我也不曉得……我拿不準,只是看著那幢樓裡有些進進出出滴人,感覺不像好人。”

虎平濤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滿面凝重:“能說仔細點兒嗎?”

胡永貴點點頭,聲音比剛才更低了:“那些人都是些年輕娃兒,我去過那邊好幾次,經常看見他們下樓拿東西,都是吃滴,外賣送餐。每次都是一大箱,至少十幾份的那種。過日子嘛,你說偶爾點幾次外賣也就算嘍,像每天每頓都這樣,哪個受得了哦?”

虎平濤思考著問:“那裡是不是有個什麼公司,職員中午吃飯的時候集體點餐?”

胡永貴搖搖頭:“那邊是已經標記的待拆地段,有不有公司我最清楚。報表和計劃上明明白白寫著拆遷時間,最多就到明年上半年。而且房東已經簽了協議,外租時間不能超過三個月。要真有公司想要租樓辦公,根本不可能選擇那種地方。三個月後就得搬家,拉來回回折騰費事不說,浪費時間浪費錢。”

馬文山奇道:“老胡,你怎麼會留意這種事?”

胡永貴解釋:“我老婆從家裡打電話過來,說是鄉上派了扶貧隊下去,搞扶貧的同時,也在宣傳普法。現在搞傳銷這些人太老火嘍,只要是個人就騙,還不管親戚朋友,騙一個算一個,簡直六親不認。老婆擔心我上當受騙,就把宣傳資料拍成照片發給我。我對照著一看,感覺關口村南面那幢樓裡的人,應該是搞傳銷滴。”

虎平濤沒有猶豫:“這樣吧,你在地圖上給我畫下具體的位置,我明天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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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亮,虎平濤已經換上便裝,出了門。

胡永貴給出的位置很準,那幢樓在關口村以南,沿著側街進去兩百多米。樓下臨街有三個鋪面,經常有小商販挑著擔子賣菜賣水果。右拐是一條兩邊築牆的甬道,寬窄剛好夠一輛家用轎車通行,兩端是村裡自行安裝的磚砌閘口,以及醒目的限高杆。

周圍有些居民已經搬離,附近建築仍有部分租戶,只是數量比起以前明顯少了很多,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在附**均樓層為四層以上的建築群裡,這幢三層小樓並不起眼。

昨天晚上,虎平濤給廖秋打了個電話,彙報了胡永貴提供的線索。廖秋給了他足夠的許可權,暫時自行調查。

半新不舊的淺灰色夾克很普通,虎平濤故意裝作怕冷,縮著脖子,雙手插在衣兜裡。巷口有個早點攤,他走過去,要了一碗豆漿,一根油條,一屜小籠包,慢慢地吃著。

快八點的時候,斜對面小樓的大門開了,一個二十多歲,裡面穿著單衣,外面披著羽絨服,顯然還沒睡醒,呵欠連天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他來到早點攤上,搓了搓手,拿起一個麻團,一邊吃一邊對老闆說:“還是跟以前一樣,你做好了就打電話,我們下來拿。”

早點攤老闆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腰上系著圍裙,滿臉堆笑對著來人打招呼,那年輕人嚼著麻團,轉身離開。

看著那人走進小樓,關上大門,虎平濤嚥下嘴裡的食物,佯裝好奇,問站在油鍋前炸油條的老闆:“我看你這攤子就一個人,怎麼還兼送外賣?”

老闆不以為意地隨口回答:“他們就住在對面,每次都是五十根油條,十個麻團,十籠包子,外加豆漿。反正很近,打個電話就下來取。”

虎平濤笑道:“五十根油條,這麼多?”

“人多,吃的就多。”老闆手裡握著竹製長筷,在油鍋裡靈活地撥弄著。

虎平濤夾起一個小籠包送進嘴裡,含含糊糊地問:“這附近都快拆了,怎麼還有人住著?”

老闆笑呵呵地解釋:“說是快拆了,可這不是還沒拆嘛!上面通知的最後搬遷時間是明年四月份,能拖一天是一天,只要有人願意租,房東就能多收一個星期的錢(城中村有些地方以星期收取租金),實惠又便宜,肯定有人願意住啊!”

虎平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問話,低頭吃著自己的那份早點。

……

他回所裡換了套衣服,中午十一點多的時候,從東面繞過來,裝作閒逛,從另一個方向對這幢樓進行監視。

先是走到附近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玉溪”,還有打火機,然後撕開包裝,取出一支點燃,慢慢地吸著。

虎平濤不會抽菸,但這種時候吸菸是最好的隱蔽方法。煙霧不用吸進肺裡,只要用舌頭抵住喉管,就能將其壓入鼻孔,如老手那樣緩緩噴出。

上大學的時候,同宿舍有個舍友是老資格菸民。那人有一手菸圈的絕活,虎平濤很感興趣,就跟著學。雖然沒有煙癮,他卻吐得有模有樣,外人看了也無法分辨。

十二點過八分,一名身穿黃色制服的騎手出現在樓下,還是早上那個年輕人出來接餐。兩人抱著沉甸甸的送貨箱上了樓,幾分鐘後騎手走出大門。從他的動作來看,送貨箱已經空了。

這與胡永貴的判斷相符:樓裡至少住著二十個人。

扔掉手裡菸頭,虎平濤轉身朝著位於關口村東面的耳原路派出所走去。

……

所長辦公室。

廖秋和陳信宏都在。

“我認為有必要對關口村南面,尤其是那幢三層小樓,進行一次詳細的排查。”虎平濤認真地說。

廖秋微微點頭:“先說說你的判斷吧!到底是不是傳銷?”

“應該不是。”虎平濤搖搖頭:“我看過很多傳銷案例,其主要特徵,是以封閉的方式禁錮被騙者人身自由,進而達到控制騙錢的目的。受害者一旦受控,身上所有財物將被搜空,逃跑的機率很低,日常伙食也很糟糕,水煮白菜,鹽巴辣子下飯,基本上就是這些。”

“可是關口村南邊的那幢樓不一樣。早點是豆漿油條加小籠包,中午從外面點餐,光是這兩點,就能看出這些人不缺錢。”

陳信宏問:“小虎,你怎麼沒攔下送餐的騎手,問問他們都點了些什麼菜?”

“這樣做說不定會打草驚蛇,而且也沒那個必要。”虎平濤說著就笑起來:“騎手下樓的時候拎著空箱,蓋子拉鍊沒鎖,我能聞出點兒味。有炒豬肝和魚香肉絲,還有炒三剁和牛乾巴,差不多就是這些。”

陳信宏不禁笑道:“你這鼻子挺靈的啊!呵呵,你說的沒錯,如果是傳銷集團,不可能吃這麼好。”

廖秋問:“會不會是地下賭檔?”

虎平濤搖搖頭:“我覺得也不太可能。賣早點的說了,這些人每天要的油條豆漿小籠包都有定額,數量不變。雖然我晚上沒在那裡監視,但就這一點來看,住在樓裡的人應該還是那些,這不符合賭客來回流量有變化的規律。”

廖秋眼中泛著思索的目光:“有點意思,這麼一分析,住在那幢樓裡的人的確有問題。也許是賣1淫1團伙,也可能是沒有食品安全許可證的地下黑作坊。”

陳信宏提醒他:“老廖,也有可能涉及到毒品規模化分包與售賣。”

廖秋看了他一眼:“應該不會涉毒。三個月租期太短了,如果是毒品交易,只會選擇長期和不起眼的偏僻位置。這缺少了一個重要條件,不像是販毒集團的做法。”

陳信宏認真地說:“總之小虎說的沒錯,就以那幢樓為核心,組織排查。”

廖秋點點頭:“行,那我們分頭進行。老陳,你跑一下街道辦事處,時間就定在明天晚上,請他們的綜合執法大隊一起行動。小虎,你先回去,明晚警務亭那邊留下一個人值班,剩下的人編成一個組,共同排查。”

虎平濤笑著點頭稱是:“所長,這次說不定能撈到一條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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