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揚了兩天的大雪終於停了,突厥人常居草原,見慣不怪,但也不是不怕冷的,草原度冬,部落也要尋找背風之地,在山谷之中以避風雪。

而馬邑城外是前兩個月苑君章攻城時候的營盤,已經被拆的七零八落,難以久駐。

李善倒是不客氣,前兩日就讓三百親衛入城避雪,而鬱射設因為之前高滿政投唐險些陷於城內一事,至今還住在城外營中。

“後一批糧草……”苑君章小心翼翼的問。

苑君章心裡也是苦啊,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投唐已經不可能了,至少是暫時不可能,這批糧草肯定是李善和鬱射設商議的結果……這些時日兩人幾乎每日都要密議,也不知道在謀劃什麼。

鬱射設笑著衝李善努努下巴,“懷仁何日啟程?”

李善哼了聲,“糧草已到,牛呢?”

苑君章聽得一頭霧水,明年代縣春耕,需要耕牛?

“正巧今日到了。”結社率咳嗽兩聲,“牛肉哪裡比得上羊肉味美!”

“這麼巧?”李善雙手籠在袖中,看著外面突厥人和自己的親衛正在掃雪,笑道:“倒是聽聞,前日營地就有牛吼。”

鬱射設瞥了眼過去,苑君章沉默的起身走開,他才低聲道:“五原郡訊息,唐皇遣派近臣中書舍人崔信、代縣令李善赴馬邑招撫苑君章。”

李善神色一變,“怎麼會……”

“不知如何傳過去的。”結社率在一旁解釋,“懷仁當知,絕非我二人所為。”

咱們都商議好結盟事了,自然不是咱們放出的訊息……說出來,就是怕欲谷設殺來,讓你陷於馬邑啊,這是一番好意。

李善神色閃爍不定,片刻後一拍大腿,“今日啟程!”

“今日啟程?”鬱射設看看天色,“都已近午時了,說不定還有大雪。”

這時候幾個突厥兵牽著三頭牛從後面轉了出來,兩頭大牛,一頭小牛……李善猶豫片刻後,咬著牙道:“拿刀來!”

“先吃個飽再走!”

接下來,鬱射設、結社率目瞪口呆的看著李善手持匕首,完美的上演了一出真正的庖丁解牛。

前世小時候村子裡還是耕牛種田,但後來村裡人都出去打工了,良田荒廢,牛留在那作甚?

自然是殺了吃肉啊!

從初中開始,李善就年年幫忙,高中畢業的時候,已經可以召集三四個幫忙的直接上手了……至少學醫對殺牛這門手藝有沒有助益,不太好說,但李善大學時期打工是去在火鍋店幫過廚的,比如左庭右院、潮汕火鍋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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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裡嵴。”李善領著分出來的長條裡嵴肉,“爆炒最好,也可以煮熟白切,可惜這季節沒辣……”

“這是牛腱肉,一般拿來滷。”

“這不叫肚子,叫牛腩!”李善指揮著十幾個親衛,都是朱家溝村民,也是熟手了,“去城裡弄點蘿蔔,牛腩就是要紅燒!”

“牛眼肉當然是燒烤……就是炙。”

“牛眼也能吃?”結社率瞪大了眼睛。

“牛眼肉不是牛眼,是牛前腿上面……喏喏,就是這塊。”李善回頭吼了句,“快點,今日還要啟程回雁門呢!”

鬱射設摸摸鼻子,“懷仁……”

“讓摸末兄見笑了,關內不許殺牛,違逆者重罪。”李善指著朱石頭,“不是弄來調料了嘛,弄個火鍋……上腦還是涮火鍋最好吃,肥瘦相間,細嫩多汁!”

“這次吃個飽,在朔州吃牛,總不會問罪了吧!”李善拎著長長的牛尾巴,“可惜了,時間太緊,牛尾最好是煲湯,補氣養血,強筋骨呢!”

“哎,那塊舌頭別扔,帶回去可以滷!”

“對了,把玉壺春全都搬過來!”

“反了他了,苑君章敢不給?!”

營地裡亂哄哄的一片,一頭頭牛被剁翻在地,一口口鐵鍋被架起,一堆堆篝火升起。

朔州馬邑,向來為胡漢分界之地,也向來為胡漢交匯之地,在馬邑城外,出現了如此和諧又如此古怪的一幕。

敵對的雙方將卒舉杯痛飲烈酒,大口大口吃著各式美味佳餚,雖然大都聽不懂對方說什麼,但也勾肩搭背大聲說笑,時不時傳來關中小調和塞外豪歌。

端著一個鐵鍋放在桌子中間,李善一把將結社率的手拍回去,“待某嚐嚐鹹澹!”

然後……然後結社率看李善快如雨下,連續吃了七八塊牛肉才反應過來,桌邊登時響起一片哄笑聲。

阻苑君章投唐,與李善定下盟約,又搶先將李善送走……既然今日啟程,怎麼算欲谷設都來不及,鬱射設也放下心事,大吃大喝,臉現紅暈,笑道:“懷仁說東山酒樓……今日信了,信了!”

李善大笑,指著敬陪末座的苑孝政,“孝政去過長安,也去過東山酒樓。”

“的確天下美味,為長安兩市翹楚。”苑孝政陪著小心,這次他將和李善一起回雁門……苑君章總要留個子嗣,這也是得了鬱射設、結社率默許的。

“郎君,時辰不早了。”

李善側頭看了眼,王君昊身後的趙大、範十一都微微頷首。

“懷仁要啟程了?”鬱射設起身,踉蹌了兩步,招手道:“牽來!”

片刻後,一匹神駿非凡的純黑駿馬被牽來,王君昊上前兩步,手摁著馬背試了試,欣喜道:“真是好馬!”

“那當然!”結社率笑道:“原本是給什缽必預備的。”

“突利可汗的坐騎?”李善看看那馬背都齊脖子高的高頭大馬,笑罵道:“摸末兄這是要讓小弟出醜啊!”

結社率放聲大笑,前幾日他還提起在山東館陶城外,兩軍陣前,李善兩番落馬的糗事。

鬱射設搖頭道:“此馬性情溫馴,懷仁放心便是。”

“正所謂傾蓋如故,白頭如新啊!”

“都準備吧。”李善揮揮手,視線落在神色頹敗,跟在王君昊身後的劉世讓身上,遲疑了片刻後,低聲道:“摸末兄,有一事……”

“你我之間,何許客套?”

李善一把摟住鬱射設的肩膀,“摸末兄可知曉曹船佗?”

“曹船佗?”鬱射設頓了頓,似笑非笑道:“似是高滿政麾下。”

“馬邑城破,此人竄入代縣,舉告劉世讓通頡利可汗……”李善不自覺的伸出食指,頂了頂眉間,“但聽聞此人被貴方生擒?”

鬱射設遲疑了下,才笑道:“欲谷設之謀,不過已然無用,雁門關上下,均在懷仁手中了吧?”

李善點點頭,“的確如此,小弟籌謀良久,欲招撫苑君章以立功,雖事最終功敗垂成,但之前如何能許劉世讓佔首功呢?”

十一月初一,李善、崔信、劉世讓啟程往馬邑招撫苑君章。

十一月十一日,李善無功而返,啟程回雁門關。

回頭看了眼已經成為一個小黑點的馬邑,李善神色轉為一片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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