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棗強百里外,已是貝洲境內,路旁空地上,百多馬匹被韁繩捆在樹幹上,十幾個半大孩子正拿著草料喂馬。

“用力點,用力點!”

李善趴在草蓆上,範十一嬉笑著的在他背上用力按摩。

受凍捱餓也就罷了,兩胯都被磨的血淋淋的也就罷了,腰酸背痛實在讓李善難以忍受,開車還能有個靠背,但騎馬……

於是,李善只能忍痛授範十一這套按摩秘術。

原本李善想將秘術傳與蘇定方那位義母……可惜人家不肯學,真是不上進啊!

周氏,十九歲,雖粗衣木釵,卻千嬌百媚,去年劉黑闥席捲河北後,高雅賢今年初才娶進門的,可惜現在成了寡婦。

一想到這兒,李善的視線不由自主的投向馬車邊的周氏,也不知怎麼滴突然想起了一句臺詞……

她已經成了寡婦了,那就不能再讓她守活寡!

還在胡思亂想呢,殿後的範老三大步走來,蹲下身子,“李郎君。”

“蹲這邊。”李善眉頭一皺。

“呃……李郎君,好像路走偏了。”

“嗯。”

“由棗強南下入貝洲,理應往西南方向,但一直是往東南方向。”範老三伸手指著東側,“都快到德州境內了。”

“嗯……嗯?”李善懶洋洋的說:“知道了……”

看範老三還不滾蛋,李善半趴起來,解釋道:“往東南方向,繞過漳南縣嘛。”

“為什麼要繞過漳南縣?”

“劉黑闥那廝就是漳南縣人,老蘇去年跟著去過好幾次,他義父當時是右僕射嘛。”

範老三有點不爽,他和郭樸不同,府兵出身,看蘇定方、凌伯一直不順眼。

呃,其實主要是凌伯那張嘴有點毒……剛才還在說,若是去年夏王納諫,不僅秦王無功而返,而且洛陽之圍也能解。

這時候也休息的差不多了,郭樸、蘇定方吆喝著準備上路,幾個人湊過來,正聽見李善在那扯淡。

“其實繞過漳南縣也是有好處的,不僅因為那是劉黑闥鄉梓。”李善一邊起身一邊說:“德州尚未失陷,再東側的滄州、鹽洲、弓洲不會發兵西向……對吧?”

周趙大力點頭,“滄州、鹽洲均是劉黑闥舊部聚眾起事,弓洲總管劉會乃竇建德舊部,舉城而降,理應都固守境內,不會西進。”

李善滿意的點點頭,“所以,我等南下途中,無需擔憂東側,路線略略偏東,更為穩妥。”

話音剛落,急促的馬蹄聲驟然響起,眾人轉頭看去,是朱石頭趨馬而來。

“大……大郎,郭叔,遇見一股人馬……”

“喘口氣再說,說仔細。”郭樸遞去水囊,仔細問了幾句。

朱石頭是跟著范家幾個士卒去前方探路,遇見百餘騎兵正在追殺數十騎……呃,被追殺的騎兵是唐軍士卒。

蘇定方牽著馬輕聲問:“什麼方向?”

“從東邊來的,範老九還在盯著,讓我回來報信。”

安靜下來了。

氣氛有些古怪。

依舊面帶笑容的李善若無其事的問:“百餘騎追殺……如何處置?”

周趙細細打量……呃,這廝臉皮好厚,居然都不紅。

不過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蘇定方並沒有開口,只轉頭去看馬車,顯然是在避嫌,將李善、郭樸、範老三等人決定。

“不過百多騎而已,如若擇機突襲,破敵不難。”範老三最先說話,他是府兵出身,聽到同僚被追殺,自然有袍澤之情。

郭樸看了眼李善的神色,才說:“這邊朱家溝青壯三十人,加上老範、李家親衛,約莫半百,不知蘇兄那邊……”

蘇定方面無表情,“青壯皆出,四十餘人,均能馳馬衝陣。”

“人數大致相等,但朱家溝青壯不擅馬戰。”李善琢磨了下,“來不及了,留十人護佑老弱婦孺,朱八你也留下,盯著那個突厥人,餘者均帶去。”

“走!”

朱石頭在前引路,不過一刻鍾就到了,李善小心的撥開攔著的樹枝向下看去,這是一塊不大的盆地。

百餘騎持長矛正沿路追殺不遠處的唐兵,李善細細看了眼,“就這幾個人了?”

“之前查探時還有二十多人,現在就這七八人了……”

“能打嗎?”

李善選擇尊重專業者的能力,這句話是問蘇定方的,但範老三搶在前面低喝道:“能殺。”

好吧,又是一句能殺。

不過那日遇見突厥兵,範老三說能殺,也的確殺了個乾淨,李善回頭看了眼,眨眼工夫,又兩人被射落馬了。

咬咬牙,李善揮手道:“去吧,如何出擊,何時出擊,均由蘇兄做主。”

“什麼?”範老三音調一響。

蘇定方也推辭道:“在下何德何能……”

郭樸站在一旁不吭聲,李善也不吭聲,只聽著範老三的反駁,蘇定方的謙讓。

回頭又看了眼,李善擺手道:“算了,不救了。”

範老三的聲音又尖銳起來,“為什麼?”

“來不及了。”李善面無表情的說:“等你們說到喉嚨幹,人早就死完了,只怕血都流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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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老三憤恨的踹了一旁大樹一腳,“某打頭陣!”

蘇定方瞥了眼李善,“將為軍膽,還請範三哥護佑李兄。”

“老範留下,郭叔跟去。”

目送蘇定方、郭樸離開,李善看了眼範老三,眼神淡然,但有著說不出的意味。

範老三咽了口唾沫,“李郎君……”

“嗯?”

“適才失禮……”

“不失禮。”李善笑道:“你非某部曲,只是奉命護送而已,待得到了魏洲,或回京後,再不相見。”

範老三急的腦門子上都是汗,“十一說……郎君願收我等入門下。”

範老三從軍多年,家中已經無人,就連村落都被突厥洗掠,分的田地都在京兆,早就想找個地方落腳,也要找個主家為依仗。

李善輕描淡寫的說:“說笑而已,爾等軍中勇士,慣以抗上,某可使不動。”

不再理會範老三,李善回頭繼續看戰局,眼角餘光掃了掃一直不作聲的凌伯,隨口問:“蘇兄平日也這般謙遜?”

“定方少有豪氣,膽氣超群,十四歲隨父陷陣,後統領鄉兵,賞罰分明。”凌伯嗤笑道:“只是顧及你而已……”

周趙笑呵呵道:“欠下如此人情,自然要謙遜一二。”

頓了頓,周趙補充道:“晚輩可不是只指救母一事。”

看凌伯臉色不對,周趙趕緊再次補充,“也不是救令孫女之事。”

看熱鬧的李善忍不住噗嗤笑出來了,他是今日才知道,凌伯對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態度是因為……那個被自己剪了衣衫的女童是凌伯的孫女。

黑著臉的凌伯低聲罵道:“就算劉黑闥那廝當面,他難道還敢將老夫如何?!”

凌伯當然知道周趙指的是李善救下滿村性命這個人情。

周趙的嘴巴也挺尖酸的,足以和凌伯分庭抗禮,隨口道:“早知如此,那也不必將範願長子的屍首掩埋了,凌伯直接揹著去見漢東王就是。”

說話間,盆地裡逃竄的八人已經變成六人,變成五人,變成四人了……

李善低喝一聲,“閉嘴,來了!”

不得不說,範老三、郭樸都是軍中悍勇之士,但在戰機選擇上遠遠比不上蘇定方。

真是人的名樹的影啊,從這場小小的戰事也能以小見大。

當蘇定方催馬加速,率兵衝陣的時候,敵軍百餘騎幾乎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不是不想做出反應,而是沒辦法。

蘇定方選擇的時機太賊了,當他從高地俯衝而下露出身形的時候,敵軍百餘騎已經接近,最前面幾騎甚至都已經越過。

敵軍沒有減速的機會,沒有轉向的機會,他們幾乎什麼都做不了。

所以,當蘇定方躍馬而下,手持馬槊衝入敵軍側面,率數十騎兵將百餘騎截斷的時候,勝負已分。

李善向前幾步,扶著大樹細看。

在這個還是騎將逞威的時代,武將強大的武力能帶來什麼……蘇定方告訴了李善。

沉重的馬槊似乎像根火柴棍一般在蘇定方手裡被隨意擺弄,左劈右刺,血光連連,面前無一合之將。

只見蘇定方突然放平馬槊,右臂一揮,橫掃千軍如卷席,將五六個敵兵掃落下馬,左手順勢抽出長刀,只斜斜伸出,藉助馬速讓兩三個敵兵身上血花四濺。

有如此勇將為先鋒,數十騎非常輕易的殺透敵陣,敵軍至少四五十人被打落馬下。

還剩的幾十名騎兵似乎還不想離去,蘇定方催馬上前,放下馬槊,取出弓箭,連放六箭,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見身邊慘叫連連,立即喪魂落魄的四散逃竄。

凌伯側頭看了眼範老三,“驍勇如此,可弱於尉遲恭?”

範老三這些天老是吹噓當年在玄甲軍中,眼見尉遲恭戰場逞威,勇猛無比。

這會兒的範老三還在滿心惴惴,像焉了的茄子無精打采。

李善嘆道:“未見尉遲之威,卻見定方之勇。”

下面已經在打掃戰場了,好不容易逃了條命的四人毫無儀態的癱坐在地上。

李善一行人下了山,凌伯突然一怔,“玄素……”

坐在地上的一位中年人仰頭看來,神情詫異,“你……凌敬!”

等李善弄清楚這股追兵來歷,和這位中年人來歷後,長嘆一聲,“東側敵軍,實是意外。”

錯的……任誰誰,反正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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