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這天,北臨城南域學院忽然來了一位插班生,補足了犬肆身死之後空出來的六班席位。

說是插班生,卻也只在當天現身過一回,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那女子的第二面,顯得頗為神秘。對於此般,學院導師也是不管不問,該上課就上課,該教書就教書,一切如常。而如懷有俊這般的萬事通,包打聽,也只聽說那位新來的插班生是個樣貌極美的冰山美人,尤其身段玲瓏凹凸有致,就讓許多同班學員心生愛慕之情。

只可惜,外班之人無法見其真容。

而對此般,雲澤倒是未曾在意,一如既往地重複著日復一日的修煉與淬體。

囚困一身血肉精華於一處的邪門手段,已經被席秋陽嚴令要求不許再用,是用了足足半月時間,雲澤終於傷勢恢復,仔細檢查過後,才終於發現如此手段損耗的不只有肉身壽命,還有氣府中的生機底蘊。也正因此,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雲澤在每日早起練拳過後,還要一早一晚兩次淬體,儘可能地挽救肉身缺陷,但氣府中損耗的生機底蘊卻並非如此就能重新補全。

也好在這種邪門手段的使用次數並不多,雲澤氣府中的生機底蘊雖然有所損耗,卻也還在承受範圍之內,不會影響其他。

按照俗世紀年法,今日便是十一月的第一天。

月底深秋,涼飆微逗。

晨起的一場大霧要比前幾日來得更加濃郁一些,尚且算不上伸手不見五指,卻也只能勉強瞧見丈許方圓。

天色還未亮,雲澤便就已經起床,帶上那把寒光映月刀,獨自出門前往空間更大,而且更加安靜的捲雲臺,等待練過幾遍拳法刀法之後,再回去浸泡淬體液。

按照席秋陽的估算,今日早起的這次淬體,便是最後一次,也只需從此往後都不再使用那種邪門手段,浸泡淬體液時近乎火燒蟲咬般無孔不入的劇烈痛楚,也就同樣只是最後一次。

捲雲臺上同樣佈滿寒霜。

雲澤哈出一口氣,白霧清晰可見,卻又很快便就散入大霧之中,不見影蹤。

再有幾日就是立冬,儘管今年的寒氣來得要比往年時候更早一些,但季節更替,也差不多已經是時候。

雲澤仍是內襯單衣,外罩院服。

修行之人一旦開闢氣府,有生機底蘊噴薄而出,就能走遍四肢百骸,如同乾涸天地被河流灌溉,可以起到強健體魄的作用,便較之凡人對於寒熱之變感受分明,修士一旦魚躍龍門邁入氣府境,也就不會十分畏懼嚴寒酷暑。而在往年,這種時候的這種天氣,雲澤就總要添上一些厚衣裳,最差最差也得多加一身毛衣外套,但今年卻是已經不必,一身血氣如同火爐旺盛,就對於霜降之後的寒冷天氣應對自如,遊刃有餘。

幾遍拳法練過之後,雲澤甚至已經額頭見汗。

大霧也隨著天色漸亮,慢慢散了一些。

關於武功技法推演至極,可以演變作為搏殺術的體悟感受,雲澤也曾問過席秋陽,得到了十分中肯的認可,只是在席秋陽口中說來,世間萬物都是自有其中的深刻學問,哪怕只是武功技法,在各種手段之中最為墊底的存在,其本身也有著難以度量的學問存在。而要想將一套武功技法推演到極限,甚至是推演成為搏殺術,其中所需要耗費的心血氣力和時間,就絕非尋常。但如此付出,也並非沒有好處,就如同老人口中經常說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雖然這話說來不太全面,畢竟很多時候都得要看老天爺的臉色才行,但在這些方面,這種說法並無過錯,只是還得另外補充一句,便是“大器晚成”四個字。

自己體悟自己推演而出的搏殺術,本就是與自身最為契合。

至少是在自己手中,如此推演而出的搏殺術,就如同“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的道理一般,其中的學問究竟如何,也只有自己最能明白,有些只能意會不可言說的意味在其中。

也便因此,無論這種搏殺術一旦到了別人手中,又會呈現出怎樣的威力與威勢,是否能夠登堂入室,就都顯得無關緊要。

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便是席秋陽給予雲澤最大的認可。

又是幾遍刀法練過。

自從上次院內月比過後,忽然就變得格外平靜。

而自從入學以來,就在整整一月之內瑣事繁多的雲澤,也忽然變得格外空閒。

每日早起練拳練刀過後,就回去浸泡淬體液,再之後便是前往刑罰堂繼續讀書。日復一日,雖然空閒卻也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只是毫無波瀾罷了,最多最多也就去趟仙宴閣,看一看獨守空房的青竹姑娘又如何,卻迄今為止,滿打滿算之後,雲澤也就只是去過三趟而已,又都不曾留宿仙宴閣,只帶上青竹姑娘在外隨意閒逛,順便在那些黑心商販的攤位上漲一漲見識,瞧一瞧來自天南海北的各種稀奇玩意兒,但其中真正適用的,適合買下來的,卻並無多少。也正因此,三趟閒逛下來,青竹姑娘身上就只多了一隻香荷包隨身攜帶,與最早時候買下的那只銀鐲一般,被她十分稀罕。

除此之外,雲澤還曾花費大價錢,在

學院經閣中買下了一部靈決古經,贈予青竹姑娘。

而之所以如此做法,則是因為雲澤知道這位少女修士想的極多,擔心極多。

有些事,雲澤原本不知,是從景博文的口中聽來,與仙宴閣那些只能獨守空房,甚至最終憂思成疾的姑娘有關。而諸如此類的,從來都是數不勝數,原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近乎人人皆知,畢竟仙宴閣的少女修士都是各自花了真金白銀買來的某種所有物,與許多的家族之人增添妾房十分相仿,甚至可以在人情往來之中,當做禮物買賣贈送,不談人權,更像是要較之其他稍顯體面一些的下人丫鬟。便簡而言之,就是想起時,溫香軟玉,不想時,棄如敝履,與雲澤自幼蒙受的許多教誨大相徑庭。

儘管其中關係稍有不同,卻也多多少少有些接受不能。

若非如此,景博文也就不會多說,就是擔心雲澤日後知曉,會在心境方面留下缺憾。

也正因此,雲澤才會不惜花光學分,買來一部尚且還算不差的靈決古經贈予青竹,就是因為青竹雖有氣府修為,但其所修經法其實並無後續。也便是說,倘若沒有雲澤慷慨解囊買來的這部靈決古經,少女青竹此生修為,最多最多也就只有氣府境,還是姜家仙宴閣的主事長老認為氣府境修士才能勉強駐顏有術,哪怕短時間內沒有主家,也並不妨礙日後賣出。

說得再要明白一些,就是簡簡單單無需耗費太大成本就能堆砌起來的命橋境,保質期要比尋常凡人更長一些。

做生意的,從來都是精於算計。

尤其大家族裡那些負責經營的,更是將許多事都能算得明明白白。

而如景博文口中所言,便是“做生意的本質就是買家賣家都能賺,賣家將貨物賣出去,賺的是錢,買家將貨物買回來,賺的是價,有買有賣都有賺,才是真正的做生意。”

除此之外,還有一句話,則是“買的不如賣的精”。

仙宴閣眾多少女修士,標價昂貴,許多人窮盡一生也未必能夠買得起。但這些少女修士看似各個都有氣府境,實則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除了首屈一指的床笫之術外,也就只有容貌秀美和性格溫順值得一提,而其他諸如殺人越貨打架放火之類的,卻是根本做不來。

空有一副花架子的銀樣蠟槍頭,一觸即斷。

而在外界,對於這些少女修士,許多人都在暗地裡將其稱為“假鼎爐”,其中意味,惡意滿滿,只是不敢當面明說罷了,畢竟仙宴閣也是姜家所有,而諸如此類的少女修士,也是仙宴閣首開其門,就多多少少都得有些顧忌才行。

但在某些方面而言,這些惡意滿滿的侮辱稱呼,其實並未說錯。

也正因此,姜家與仙宴閣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予以任何理會,而只需這些人不要說得做得特別過分,就更不會加以管束。

對於此般,每到想起時,雲澤都會覺得有些如鯁在喉。

大抵是心底早已所剩不多的些許人性道德在作祟。

即便刀法練過,雲澤緩慢收勢,在平復一身的血氣氣韻的同時也在呼吸吐納,口鼻之間隱現白龍之象。

滿身大汗快速退散。

過片刻,雲澤將口鼻之間的白龍之象一吸入腹,再緩緩吐出一口以體練氣產生的濁氣之後,今早的修煉就算暫且告一段落,而在回去的路上,天色也已經大亮,儘管周遭還殘留著些許霧氣遲遲不散,卻也已經不太影響四望視線。

在回去弟子房前,雲澤特意轉身去了一趟佈告堂。

前兩日方才買下那部只能算是泛泛尋常的靈決古經贈予青竹姑娘,雲澤本就為數不多的學分也就立刻告罄,而除了要再賺取一些學分在手之外,雲澤還有打算繼續購置兩件搏殺術,一件留給自己,一件贈予青竹。

那青竹姑娘雖是仙宴閣培養出來的少女修士,可一旦按照明碼標價賣了出去,也就與仙宴閣再無太多關聯,幾乎等同於徹底放手,只是為了給予買家更多便利,才會有所選擇,可以繼續將其留在仙宴閣,也可隨時帶回自己家中,全憑買家一人之願。

而雲澤尚且還是住在學院,也就只能將青竹暫且留在仙宴閣。

大清早的時候,佈告堂還略顯冷清,只有零零散散三五人,或是方才外出歸來,或是正在佈告欄前觀望懸賞,對於雲澤的到來,這些人也只是點點頭就算打過照顧,畢竟雲澤如今也算學院中的一號人物,哪怕這種聲名多多少少有些仰仗席秋陽,但也是實打實地在大庭廣眾之下將犬肆擊斃,就怎麼都不好置之不理。

對於這些,雲澤並不在意,別人點一點頭打了招呼,就同樣點一點頭回應過去,隨後便就來到佈告欄前,目光迅速掃過上面張貼的許多懸賞,準備挑選一些學分回報更高的接手下來。

但大多都是普通懸賞,十分二十分已是極限,並不能讓雲澤覺得十分滿意,畢竟一件還算看得過去的搏殺術,價格是較之那些同樣還算看得過去的靈決古經,也是絲毫不差。

而雲澤先前贈予青竹的那部靈決古經,則是價值四十學

分,是先前完成了兩份懸賞之後賺到的所有學分。

若要購置同等價位的兩件搏殺術,就至少也得四份懸賞。

雲澤忍不住皺起眉頭,目光掃過那些以五分十分十五分居多的普通懸賞,越發覺得不滿意。

全是瑣碎。

...

學院後山,偏隅一角。

本體為叱雷魔猿可以掌御雷霆黑衣小童正呆在水潭旁邊釣魚,眼皮耷拉下來,懨懨無神,哪怕池潭裡的魚兒已經上鉤,黑衣小童也最多就是抬一下眼皮,提一下魚竿,釣上來之後就重新放生,然後掛上新的餌料,繼續釣魚。

自從他與烏瑤夫人來到此處之後,已經過了將近一月時間,卻自始至終都索然無事,又不能離開這片方寸之地,對於生來就性情乖張,不能安分的叱雷魔猿而言,實在是最大的折磨。儘管在最開始的時候,黑衣小童也曾極大限度地張開神識,看一看城中城的住民如何生活,再瞧一瞧那些修為極低,不能察覺他以神識窺探的夫妻道侶共赴巫山風雨,更在緊要時刻忽然發出一陣詭異笑聲,將原本已經蓄勢待發的男人嚇到癱軟,將面有紅潮的女人嚇到失聲尖叫,甚至往後餘生都會因此留下濃重陰影,黑衣小童樂此不疲。

直到其中一次,黑衣小童正在肆意窺探時,忽然就被一道更加強橫的神識直接打散,像是鐵騎鑿陣一般,被殺得片甲不留,甚至神識被徹底打散之後,黑衣小童還當即噴了一片血霧出來,萎靡了相當一段時間,才終於能夠勉強坐起,卻也仍是心有餘悸。

那找不出來歷的強橫神識,並非來自烏瑤夫人,也並非來自老道人。

而整個城中城裡,除卻這兩人之外,唯一一個能夠如此輕易,根本就是勢如破竹一般將他神識打散的,也就只剩最後一個。

姜家族主,此代姜王。

但終於察覺到姜王已經有些不滿自己此番作為的黑衣小童,卻並未就此善罷甘休,而是找到了烏瑤夫人,被拒之後,又以神識溝通了老道人,以求能夠幫他站個場子,講講道理。畢竟在黑衣小童看來,無論烏瑤夫人還是老道人,如今都能算是他的背後靠山,而平日裡以神識傳音嚇唬住民也只不過是小小鬧劇,卻偏偏引來了姜王出手,就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不必如此。

卻也正是與老道人說過之後,黑衣小童才知道,在這佔地極小的城中城裡,不大的地方其實不止有著足足三位平日裡欲見不能的聖人強者,還有一個雖非聖人,卻也不懼聖人的席秋陽,便是當年的楊丘夕,而且還擔任著學院裡的刑罰堂長老,主管刑罰一事。

黑衣小童畢竟住在學院後山,就同樣歸屬學院掌管,雖然規矩不多,可黑衣小童的所作所為卻也已經算是觸犯了學院中的些許條令,從來都是秉公無私的席秋陽一旦知曉,就必不可能輕饒於他。

也是從那之後,黑衣小童就多多少少有些認命,變得安分守己,最多最多也就只以神識瞧一瞧學院裡的氣象萬千聊以慰藉,卻再也不敢胡作非為。

黑衣小童一陣傷心苦嘆。

半年前還在五湖四海隨意縱橫的自己,如今卻是落到了這般田地,只是稍微想想,就會覺得心裡一陣莫大悲哀。

魚兒再次咬鉤。

黑衣小童抬了下眼皮,隨手提起魚竿,將魚解下,重新丟進水潭了,轉頭望向旁側的低矮瀑布出神片刻,又回頭看向身後的茅廬。

烏瑤夫人自從進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黑衣小童著實有些好奇心,不知道烏瑤夫人究竟為何能夠如此耐得住寂寞,可以入定修行這麼多天,足足將近一月時間,甚至就連門檻都不曾邁出一步。黑衣小童也曾試想過,若是換成天賦異稟、只在雷雨天氣捕捉雷霆吞噬入腹就能迅速修行的自己,大抵不出兩天時間,就會徹底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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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烏瑤夫人畢竟也是聖人境,如此境界,隨隨便便一次閉關就是成百上千年,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此般,黑衣小童並非不知,只是從來不靠入定閉關突破修行的叱雷魔猿,實在有些無法想像其中的枯燥寂寥。

夫人如此也就罷了,家裡的哥兒也是如此。

那雲溫書的遺子獨苗,每日除了練拳練刀,就是看書吃飯和睡覺,就讓自從徹底老實下來之後,總會分出部分神識跟隨雲澤的黑衣小童有些憤懣不平。

又是一陣唉聲嘆氣。

黑衣小童頗為熟稔地再次掛上餌料,重新將魚鉤甩進水潭。

傳來咕咚一聲輕響。

黑衣小童神情忽然一振,猛地轉頭看向學院佈告堂的方向,睜大了眼睛直冒精光。

“嘿,這娘們兒,屁股胸脯個頂個的大,真真的盤兒靚條兒順!極品啊!”

黑衣小童鼻翼開合,隔著老遠就一陣猛嗅,卻又忽然臉上一皺,嘴巴一咧,手裡的魚竿都給丟到水潭裡去,胃裡更是一陣翻江倒海,險些就將去年年底的年夜飯給吐出來,當即跳腳,破口大罵。

“幹他娘,出門也不知道洗一洗,迎奸賣俏的爛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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