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房裡,小狐狸伸了個懶腰,不再繼續入定修行,而是瞧著日頭天色,估摸著大抵已經到了時候,就從床鋪上一躍而下,不走正門走窗戶,離開了弟子房。

老道人至今未歸。

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而那當初險些就要嫁與雲溫書為妻的烏瑤夫人,如今又是如何...

這所有一切,小狐狸全不知曉。

真正能被它在意的,也就只有雲澤的安危生死,而除卻這些之外,小狐狸畢竟是個孤家寡人,屬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那種,就再也沒有什麼其他多餘需要在意的。但如果非要說,那就是努力修行,提升境界,以求有朝一日能報族群覆滅的血海深仇。

但對方畢竟勢大,而且還在整個妖族之中佔據了極其重要的一席之地,與犬肆所在的犬氏部族有著天壤雲泥之別,也與青雨棠所在的青蓮妖族不可同日而語。

一方妖城,在妖族的地位大抵等同於人族的聖地世家,是遠超一流勢力的頂尖勢力。

也便是說,那與小狐狸有著血海深仇的一方妖城之中,必定有著妖族大聖坐鎮,是在大道王者不出的時候,整個天下修為境界最頂尖的修士。而如此大妖,與妖族聖人之間的差距,也是如同天壤雲泥,較之聖人與入聖之間的差距還要更大許多。

北方山上,瑤族聖人烏瑤可以隨意打殺那本體乃是叱雷魔猿的黑衣小童,就足可見聖人與入聖之間的差距究竟如何。

大聖與聖人之間的差距,較之還要更甚...

小狐狸從未想過短短百年千年就能手刃仇敵,只是想著等到相逢之時方才不過區區九品武夫的雲澤有朝一日壽終正寢了,它也就不必再為當初的救命之恩繼續護他無恙,可以隨意尋找一處深山老林,潛心修行,哪怕為此忍受數千上萬年的孤獨寂寞也無妨。畢竟修行之路本就如此,而且仇家來頭太大,隱居修行也是最好的選擇之一。

哪怕是被度朔山上的陶老頭,趁著雲澤那日服下血桃寒茶疼痛昏迷過去之後,強迫它立下道心血誓,要此生庇護雲澤無恙,小狐狸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同。

只是多了一點對它而言可有可無的約束而已。

陶老頭不信任它,不放心就此將雲澤的安危性命輕易託付出去,但這無妨。

小狐狸眉心一點硃砂紅的雲紋花鈿,便是那道心血誓。

一旦違背,就將無時無刻不會遭受烈火焚身、筋斷骨折之痛,甚至更嚴重的還會在道法心境之中留下缺漏隱患,隨時要命。

可即便如此,小狐狸也始終覺得無妨緊要。

雲澤曾經救它一命,雖是無意為之,可畢竟也是一份頂了天的大恩情。

小狐狸難得在修行之外想到這麼多事。

而當它終於下了弟子房所在懸空臺,來到學院浮島中央的玄青殿殿前廣場時,雲澤已經走到了犬肆面前。眼見於此,小狐狸便穿越人群,徑直來到依然殘留著雲澤身上些許味道的位置上,跳到上面蹲坐下來,幽冷雙瞳掃過周遭,很快就瞧見了藏在人群當中並不怎麼起眼的犬氏老僕。

犬肆臉色有些發白,被景博文重傷之後,還未能完全癒合。

那犬氏老僕大抵也是因此才會有些放心不下,自從那日來過之後,就始終逗留學院周遭,不肯離去,而若今日之事對犬肆而言還算順利,或許過不兩天,甚至是在當天,這犬氏老僕就會回去部族。

小狐狸張大嘴巴打了一個哈欠。

煉炁化神境的老僕罷了。

化出人形之後,一個巴掌就能解決。如果解決不掉,最多最多兩巴掌。

小狐狸的出現無聲無息,但也很快就被旁人注意。顧緋衣忽然起身,來到了小狐狸身旁那個聖地弟子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一下,這人雖然心中不解,卻也乖乖換了位置。

同樣出身聖地,身為聖地麟女的顧緋衣,無疑是有著足夠的身份地位與威懾力,讓他乖乖聽話。

重新落座之後,一人一狐,對視一眼。

但顧緋衣也就只是覺得雲澤養的這只小狐狸在這裡不太安全,畢竟只是尋常獸類,並非妖族修道之人,忽然出現在這麼一群修士當中,但凡有人心懷不善,亦或場中激鬥餘波波及此間,都有可能就此要了小狐狸的性命,方才會換了一個座位,以便隨時準備將這只總是趴在雲澤肩膀上的小狐狸庇護在自身的氣機之下。

除此之外,別無想法。

雲澤相當喜歡這只小狐狸,顧緋衣是知道的,順手而為罷了。

小狐狸不離其他,就只是蹲坐在座位上,毛茸茸的長尾巴圍在腳下,轉頭看向玄青殿大殿門前的方向。

原本就只是藏在刑罰堂裡,除了執掌刑法之外就不再著手其他的席秋陽,今日也是破天荒地出現在院內月比上。玄青殿的大殿門前安置了三個席位,可卻只有一人,席秋陽位於右側,而中間和左側的席位則是留給學院院長姜夔與總在學院後山深居淺出的大長老的。只可惜,這兩人一個是斷然不會出現,而另一個則是不知去向。

大抵是又在玄青殿頂層房間裡對著電腦玩遊戲呢。

不少學員導師都深知姜夔秉性,而一些與他臭味相投的,更是經常湊在一起,名曰開黑。

但終歸說來也是不務正業。

玄青殿大殿高臺下方,一眾修為高低排列的導師,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儘管院內月比並不能算是非常重要,可終歸也是學院裡一件說不上很大的大事,身為一院之主的姜夔卻偏偏翫忽其職,就讓這些在平日也替姜夔分擔了許多的導師們有些忍無可忍,甚至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就已經商定下來,要在午膳過後到下午的二級學員院內月比之前,一起去找姜夔討個說法才行。

場中。

“午時三刻將至,正正好好。”

雲澤衝著犬肆咧嘴而笑,口中所言,卻讓犬肆不太明白。

卻也大概猜到了不是什麼好話。

也便立刻臉色陰沉。

“境界突破倒是挺快。”

犬肆冷哼一聲。

“氣府境未曾潛心打磨,就貿然突破命橋境,莫說是與我相比,就是與尋常修士相比,你也差了不少底蘊。蠢貨一個罷了,就算真的突破十二橋境,你也就是一隻區區螻蟻!”

一邊說著,犬肆還一邊衝著雲澤豎起拇指,卻又扭轉向下。

對此,雲澤視而不見,只是收斂了面上笑意,冷眼盯著眼前這個驕狂過燥的犬氏麟子,閉口不答的同時,也在儘可能壓抑著從俗世最後那兩年帶出來的濃重殺性,但他收在袖口中的雙手十指輕輕跳動,已經有些急不可耐。

身材微胖的學院二長老也是冷眼觀望。

對於學員之間的意氣之爭,學院從來都是持有鼓勵態度,畢竟修行之路本就千軍萬馬獨木橋,不與人爭,就只能被人從這根獨木橋上擠下去。但相對而言,這位學院二長老雖然整日忙於公務,學院裡的大小事宜幾乎都是他在負責,可對於一些訊息,這位二長老卻是知曉極多,也深知雲澤的底氣究竟如何。

前些日子,發生在學院後山的可怖雷劫,怎麼看都不像命橋境該有的雷劫。

而在那日見到時,這位學院二長老也曾感嘆過,如今已經化名席秋陽的楊丘夕,當真是位不世之材,更進一步研究出來的學問,一旦證明可行,說不得還真就能夠重新造就一個一身光芒足夠照亮整座歷史長河的雲溫書。

放下心中思緒之後,二長老目光掃過在場兩人,手中鑼錘隨意晃了晃。

“都說完了?”

雲澤與犬肆並不答話。

眼見於此,二長老輕輕點頭。

“那就開始。”

言罷,鑼錘敲在銅鑼上,發出聲音極大的鏘的一聲顫響。

鑼聲方起,還未落下,犬肆當即獰笑一聲,漆黑利爪的右手就立刻浮現出道道玄青氣旋,纏繞手臂,抬手一爪便就直接拍出一道威勢駭人的漆黑手印,壓得氣流爆鳴,轟然炸響,向著雲澤當頭籠罩而去,聲勢端的可怖至極,龐大壓力甚至將已經經歷了一個上午多場比鬥都至今完好的地板壓得崩壞,旋風驟起,飛沙走石。

左右兩側,席間眾人一陣驚呼。

十二橋境修士出手,對於此間許多學員而言還從未見過,卻哪怕是哪些曾經見過的,此間不免心下暗緊,捏了一把汗在手裡。

顧緋衣臉色不動,周身氣機悄然蔓延,將小狐狸護在其中。

“搏殺術...”

雲澤抬頭瞧著巨大手印當頭而來,雙眼虛眯。

上次在飯堂周圍已經見過一次,威力不小,但犬肆似乎也就只有兩件搏殺術掌握手中,一件便是眼前這種靈韻化印,另一種則是會將手指也變作猩紅顏色,威力與這靈韻化印的搏殺術不可同日而語,倒是更像妖族血脈傳承的一種殺伐秘術。

而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名喚蛟龍剪的強大法寶,一旦催動起來,可以剪斷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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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澤緩緩吐出一口氣,心下暫且安定。

院內月比雖是美其名曰點到為止,但卻並不限制手段,只要能贏,就一切可為。

雲澤沒打算繼續過分拖延,畢竟此間已經午時二刻過半,距離一日之間陽氣最盛的午時三刻已然不遠。

在俗世之中,古代時候是有一種說法存在,叫“推出午門,於午時三刻問斬”,便是因為午門陽氣最盛,而一日之間陰陽迴轉,也是午時三刻陽氣最盛。如此一來,在這種時間這種地點將犯人斬首,便是為了一刀下去,讓那罪大惡極之人連鬼都做不成。

但俗世畢竟只是俗世,這種說法是否真實,雲澤並不知曉,如今也已經無法驗證,可一日之間午時三刻陽氣最盛卻絲毫不假,而陽氣又最克鬼魂。

儘管此間並非午門之地,可若能在午時三刻絕其性命,怎麼都能讓人覺得痛快一些。

雲澤忽然吐出一口濁氣,收在袖口中的雙手陡然捏緊,一身血氣氣韻由自三百裡天坑氣府中升騰而起,伴隨金光荼荼,聲勢無比浩大,只在瞬間就走過陰陽命橋,貫通四肢百骸,甚至能夠隱約滲出肌膚阻攔,透出體外。也便方才一步邁出,雲澤腳下地面就立刻崩裂,呈現蛛網模樣迅速蔓延塌陷,血氣氣韻之盛,氣機浩蕩,地板崩濺而起的碎石也都浮空。

而當那巨大手印

臨近時,雲澤神情冰冷,一拳揮出,忽有風嘯炸響,也似是平地驚雷一般,格外恐怖的拳勢裹挾金光,將周遭碎石全都震成齏粉,正面迎向那一丈方圓的巨大手印。

轟——!

振聾發聵的巨大聲響響起之時,一陣狂風餘波,猶如滔滔大浪席捲出去,將左右席間許多修為境界不堪的學員都吹飛出去,一片狼藉,驚呼聲此起彼伏,格外混亂。

而在場中,搏殺術被一拳擊潰之後,犬肆也是呆了一瞬,未曾想過已經多日未見的雲澤竟是有此蠻力。卻也僅是一瞬,雲澤就已經身形俯衝來到犬肆面前,金光荼荼,至此方才徹底沸騰燃燒,灼燙熱浪襲面而至。

“少爺!”

犬氏老僕駭然出聲,如同驚雷一般在犬肆耳邊炸響。

猛然回神之後,犬肆臉上神情立刻變得分外猙獰,口中嘶吼同時,身形堪堪退後,已經取出那件法寶蛟龍剪,化出陰陽兩道青紅兩色,仿若游龍一般帶著鋒銳無匹的氣機由自氣府所在殺出,直奔雲澤而去。

自知不能如同先前一般硬撼上前的雲澤腳步一頓,收斂拳勢,雙手手掌交錯在氣府迅速一抹,便就取出了天還未亮時出門前就已經帶上的寒光映月刀。

刀是靈兵,較之法寶差了許多,可雲澤畢竟身無長物,只能仰仗此刀來對付這件蛟龍剪。

青紅兩色迎面而至,速度奇快,雲澤也就只是來得及將一身血氣氣韻灌入刀身,再舉刀格擋,卻也在同時向後下腰擰身,腳下前滑,以多年練拳觸類旁通的四兩撥千斤堪堪借力。可即便如此,法寶與靈兵交錯,也是火花四濺,看得雲澤一陣心驚肉跳,但最終還是保住了這把寒光映月刀。

身形與光影交錯而過,雲澤折身落地一瞬,腳下不停,一聲不吭,神情冷冽至極,殺性方才徹底釋放,一身殺氣戾氣格外兇戾森然,直指臉色更加慘白的犬肆。

短短瞬息,大起大落,原本還自認遊刃有餘的犬肆也不敢再繼續抱有分毫輕忽,咬牙切齒盯著蹲伏在地的雲澤,兩眼噴火,對於那端的可怖的殺氣戾氣視而不見,畢竟也是較之陳子南差了太多太多,而經過那番洗禮過後,哪怕如同犬肆這般,也多多少少有些成長。

“泥腿子...”

犬肆大口喘息,嘴裡罵了一句相對而言還算好聽的,青紅兩色已經重新飛回,浮在他的肩頭兩側,鋒芒畢露。

而深知廢話多說無益的雲澤則是懶得搭腔,直起身形之後,只瞥一眼人群中的犬氏老僕,已經認出了這人便是那日他與景博文在茶肆聊過,回去路上開車經過時,濺了他一身泥水卻毫無歉意的那人。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可記得終歸就是記得。

又多了一個殺人的理由。

雲澤不動聲色,扭了扭提刀手腕,腳下忽然一頓,身形就再度激射而出,同時左手捏出雷決,體內氣韻流走,當即打出一道碗口粗細的驚雷直奔犬肆臉膛。

蛟龍剪再度射出,氣機交戈,隱現龍吟,低沉高亢之間帶著呼嘯間劃破空氣的刺耳聲響,甫一觸碰,便將雷法雷霆斬成粉碎,只剩電弧破散,一路勢如破竹。卻在下一瞬,雲澤毫不猶豫,再拍氣府,司雷扇的仿製品便立刻出現在手中,由下而上一扇而過,他體內氣韻便就立刻奔湧而出,耗去三成,卻也掀起大片的滾地驚雷化出一片雷網之勢,由自三面砸向青紅兩色。

蛟龍剪固然威力奇大,但在犬肆手中,威力也是十不有一。

雷霆激盪,刺耳炸響,終究還是在一片蒼白之中,將那看似勢如破竹如鐵騎鑿陣一般的青龍兩色暫且攔住。而在下一瞬,雲澤腳腕一扭,身形就立刻折轉,繞過雷霆與蛟龍剪的糾葛之處,由自側面拖刀而去,殺向犬肆。

可畢竟也是出身犬氏部族,一流之地,並不缺少煉精化炁之前還有練體練氣分別的搏殺術,而犬肆一身手段,只是自以為面對一個泥腿子,不必多用罷了。

但如今卻是泥腿子忽然翻身,雖然只在命橋境,可卻強得匪夷所思。

尤其那把司雷扇。

犬肆又如何能夠認不出,那司雷扇雖然只是仿製品,卻也絕非雲澤可以買得起。便是當真能夠買得起,也絕無市場可以買得到。

有價無市的東西,大多是因不敢仿製,畢竟那北城中域的景家也是一流之輩。那些有能力仿製司雷扇這種威力絕倫法寶的,除卻聖地世家之外,大多不好也不敢得罪北城景家,而聖地世家又不屑與此,所以才會有價無市。

景博文...

犬肆牙齒都快咬碎,只恨當初沒能如願,卻眼下也已經來不及多想,是眼見雲澤已經拖刀殺來,身法速度快得出奇。而犬肆自知一旦被其靠近,就必然險象環生更再難脫身,也便由不得他再顧及臉面不肯施展更多手段,面上睚眥欲裂,心中暗恨,將雙掌一拍,一身氣韻化出黑煙蒸騰,卷出一道三丈犬獸,猶如活物一般,闊口獠牙,奇蹟滾滾,由自黑煙蒸騰之中裹挾許多煙氣,張開血盆大口咆哮如雷,徑直撲殺而去。

拖刀疾走的雲澤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只是眼神更加凝重了一些,不敢懷有分毫大意,將一身血氣氣韻催動執行得更加浩瀚,由自氣府而出,沉入陰陽命橋中時,便如蒼龍入海,再到各自轉過一個彎來之後,沿著陰陽命橋上行之時,又如氣衝霄漢。

寒光映月刀陡然響起一陣嘹亮長吟!

一撇金光橫抹而過!

雲澤對於刀法並不嫻熟,可卻一身血氣氣韻絕非尋常可言,便直到那三丈犬獸裹挾黑煙撲來時,由下而上的一刀上撩,本該威力奇大的一記搏殺術,就被生生斬成了兩半。可即便如此,雲澤身形去勢也依然不減,騰空躍起之後,手腕一轉,刀勢也就立變,由自上撩轉為下劈,一路勢如破竹,如鐵騎鑿陣般,將滾滾黑煙盡都破開,向著犬肆劈殺而去。

一瞬之間變化萬千,直到此間雲澤已經十分逼近,這殿前廣場左右兩邊許多學員方才終於從先前的餘波之中爬起身來,眼見於此,也就又是一陣驚呼。

可場外如何,雲澤與犬肆盡都無心理會,他們之中,一個一身殺機沸騰不止,打定了主意要將對方立斃此間,另一個則是滿心憤恨,恨景博文暗中插手,恨原本不被自己看在眼裡的泥腿子如今卻是已經有了如此手段,更恨本應手到擒來的八班席位,如今竟是忽然變得有些遙遠。

犬肆心下思量極多,可身法動作卻是絲毫不慢,眼見雲澤一刀劈下,金光荼荼,就立刻抽身後退。而雲澤一刀也終究是劈在空處,砸在地板上,可怖勁力直接透入地底,陷下深坑,更將整個廣場都砸得轟然一震,有蛛網裂痕縱橫蔓延極廣,碎石亂濺,一陣煙浪滾滾,被狂風亂卷,飛沙走石。

學院二長老也沒想到只是一場方才踏上修行路的小家夥們的學院內比,竟會出現這般境況,當即便將眉頭緊緊皺起,已經不願再看到周遭弟子被波及的情況出現,就只得無奈一嘆,稍稍猶豫之後,還是取出一張靈紋符籙,握成齏粉,任憑其中靈紋浮現而出,化成一道無形陣法浮上半空,將殿前廣場全都籠罩在內。

眼見於此,廣場左右兩側那些個見到場中再起波瀾,已經有心想要退走不再觀戰的許多學員這才終於松了口氣,打消就此離開的念頭,時刻關注著場中比鬥的同時,又忍不住暗下議論紛紛。

卻也無非都是些驚訝於雲澤強悍的閒言碎語罷了。

可場外只是看客,尚且還有心思過把嘴癮,而在場中比鬥激烈的兩人,又哪有空閒多說廢話。

犬肆腳下重新落定,忍不住大口喘息兩次,跟著便就再將一身氣韻重新調動起來。他臉膛忽然泛紅,本就格外猙獰的神色越顯猙獰,雙掌虛壓也似有著莫大阻力一般,格外艱難緩慢,直到雲澤再度殺出煙塵滾滾時,才終於壓在地面上。

下一瞬間,黑煙騰騰捲過地面,也似是化成了一片黑水沼澤一般,由自其中不斷升起一顆又一顆漆黑圓球,彷彿心臟脈搏一般不斷律動,隱隱約約似乎有著大道神音伴隨其中,很快就將方才殺出煙塵之外的雲澤四面圍住。於此同時,犬肆面露獰笑,眼神兇狠盯著雲澤,雙掌再度一合,終於掙脫了大片雷網的蛟龍剪也倒飛而來,鋒銳無匹,割斷氣機,呼嘯聲刺耳無比,徑直殺向雲澤心口咽喉。

漆黑煙球忽然浮動,向著雲澤包圍而來。

“死吧,死吧,死吧...”

犬肆喉嚨乾燥,卻仍在口中一陣碎碎念,聲音格外沙啞。

體內氣韻已空的他,臉色在忽然漲紅之後很快就變得慘白無比,嘴唇都已經不剩多少血色,更忍不住腳下一陣踉蹌,險些就要摔倒在地,甚至就連抬手的力氣都被徹底耗光。

搏殺大術,畢竟不是這個境界就能隨意施展的。

但犬肆卻也是在心底打定了主意,要讓這個在他看來本該不配逼他使出這些手段的泥腿子,徹底魂飛魄散。

只是殺個沒有任何背景可言的泥腿子罷了,沒什麼麻煩。

更何況還是同輩相爭,就算雲澤身後當真有些不為人知的背景存在,誰還能說些什麼?

再加上犬氏部族又是一流所屬,除卻聖地世家妖城之外,還會怕誰?

犬肆不是沒腦子,恰恰相反的,他總會考慮極多,只是有些時候在有些方面的考慮並不周全罷了,否則犬氏部族的老族主也不會如此看重這個幼孫,將他當成下一任的族主傾力培養。

場外,顧緋衣眼神不善,兩臂環胸抱在身前,雙手已經捏緊拳頭,指節咔咔作響。而在其身旁,被刺入地磚立在那裡的十字重槊更是已經開始在鋒刃處流淌猩紅血光,隱隱殺氣環繞此間,凶煞無比,捲起數道氣流盤繞迴旋,呼嘯有聲,將周遭許多人都嚇得面色慘白,一陣坐立不安。

同在此間,不遠處的青雨棠一身氣機不顯,卻也在時刻關注,準備隨時動手。

另一邊,一年第五班的席位上,始終昏昏欲睡強打精神才不會睡著的陳子南,十分難得地抬了抬沉重眼皮。

場外更遠處,姜北眼神凝重,景博文眉關緊皺。

“搏殺大術...”

手中摺扇已經重新合起的景博文,緊緊盯著場中變故,儘管有著靈紋陣法阻隔氣機餘波,卻也依然能夠憑著眼力看出犬肆這從未在人前展現過的手段有著怎樣的可怕威力。

儘管展現得更不完整,而且格外費力艱難,但卻也是實實在在的搏殺大術。

“麻煩了。”

景博文口中嘖的一聲,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他到底從哪兒學來的搏殺大術?”

“天知道。”

姜北冷哼一聲,同樣心情不好,粗壯手臂抱在胸前,搭在左臂的右手手掌,食指頗為煩躁地連連跳著,同樣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出手,儘管這樣做有些不合規矩,但怎麼也得留下雲澤性命才行。

玄青殿前,方才從後山回來的姜夔緩步走到自己位置上,施施然落座,望著場中犬肆艱難施展出的搏殺大術,眼神雖然意外,卻又很快便就笑了起來。

“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

他轉頭看向身旁穩坐如山的席秋陽。

“這可是搏殺大術,雖然並不完整,而且以犬肆修為境界,也不能發揮出全部威力,可畢竟也是搏殺大術,搞不好你那方才入門一個月的弟子就要死在這裡。你就真的還能坐得住?”

席秋陽始終不答,一言不發。

自討沒趣的姜夔挑起眉頭,重新坐了回去,笑眯眯看向殿前廣場中的兩人。

倘若真有意外,二長老不會坐視不理。

畢竟雲澤也是席秋陽的唯一弟子。

可被逼無奈只能停下前衝腳步,被迫身陷其中的雲澤卻是未曾慌亂,眼神掃過緩慢逼近的許多煙球,並不如何炫目璀璨,也並無太大聲勢,反而洶湧氣機內斂不發,只有隱隱出現時斷時續並不完整的大道神音悄然迴盪,略顯陰森可怖,讓雲澤已經能夠感覺到全身上下陣陣割裂一般的隱約痛楚。而其同時也見到了呼嘯而至的蛟龍剪,青紅兩色正糾纏盤繞而來,於迅猛之間,龍吟聲夾雜在割裂疾風的刺耳聲中,鋒銳氣機已經化成蛟龍頭顱一般,率先撲來。

但雲澤卻始終神情不動,只在那件搏殺大術終於臨近時,才終於深深嘆了一口氣。

“你來吧。”

他的聲音極弱,若不可聞。

而在下一刻,“雲澤”握刀的右手就略微收緊一些,隨後身體就莫名變得乾枯下來,一身的血氣氣韻盡都遊走於握刀右手之中。

金光乍起,如同一團烈火風暴,陡然席捲升騰!

不同於犬肆這件搏殺大術的氣機內斂,雲澤右手之上連同那柄寒光映月刀也一同燃燒起來的金色火焰格外璀璨,聲勢亦是無比浩大。可於此同時的,雲澤整副身軀也都變得格外乾枯瘦弱,尤其樣貌,面無血色不說,皮膚更是乾燥無比,軟塌塌地耷拉下來,皺紋一道堆著一道,真個人都如同病鬼一般,著實駭人。

親眼瞧見雲澤如此變化的犬肆,口中接連不斷的碎碎念忽然一頓,被嚇得心神一顫。

“時間不多了,得抓緊點兒了。”

雲澤忽然衝著犬肆咧嘴一笑,神情之中,尤其眼神變得格外詭譎。

緊跟著,他略微抬頭,身形一頓之後,氣府命橋中血氣氣韻再無分毫壓抑,盡都傾瀉而出,只在方才俯身下來時,腳下就立刻傳來一聲炸響,將地板都崩碎一個巨大深坑,俯衝之時可以見到氣弧炸碎,身形直衝而過,可那柄金光荼荼燃燒的寒光映月刀卻陡然消失在他手中。

靈兵畢竟只是靈兵,在這種時候不大管用。

儘管雲開也說不清究竟有著什麼來歷,但很顯然的,那只金剛杵更加合適。

便在下一瞬,“雲澤”手中就忽然多出一隻二十餘指來長的金剛杵,其中蘊藏的些許佛力都被其灌注其中的洶湧血氣與氣韻完全壓下,被金色火焰包裹起來,劃過一道蜿蜒扭曲的金色匹練,徑直砸向迎面攔路的幾顆漆黑煙球。

轟——!

煙浪四散,氣機絕斷!

本就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大道神音戛然而止,而當那一抹金色匹練衝出煙浪時,迎面而至的青紅兩色蛟龍頭顱便就首當其衝。它們原本是要指向雲澤心口與咽喉,可畢竟只是一件死物,聽從犬肆催動。可在如今,那金光匹練燦燦生輝,光影迅疾之下,犬肆便連“雲澤”蹤影都找尋不到,就只能瞪大了眼睛緊盯著那著實刺目的金光,催動蛟龍剪繼續殺去,自身退後的同時,試圖阻攔。

可方才殺破了一件搏殺大術的“雲澤”,非但沒有再而衰,反倒是殺性越發高漲,乃甚於一身殺機洶湧沸騰,較之先前還要更甚許多,哪怕面對蛟龍剪,也沒有絲毫退卻之意。

也便是在許多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雲澤”一直都是橫衝直撞,金剛杵再以兇悍無匹之勢擊潰了絞殺而來的蛟龍剪,只身形略微一緩,腳下再度發力,又將地面踏出一個巨大深坑,手中舉著金剛杵,直直撞向已經駭然以極的犬肆。

“放肆!”

犬氏老僕再也不能坐視不理,身形陡然從原地消失,出現在靈紋陣法之外。

靈紋陣法只為隔絕餘波之用,畢竟只是命橋境對陣十二橋,修為境界尚且低微,縱然出現了搏殺大術,二長老也從未擔心。卻即便如此,這道靈紋陣法也並非什麼牢固不破的強大陣法,而那犬氏老僕畢竟有著煉炁化神的境界,甫一出手,便將陣法徹底破去。

老僕面容冷冽,眼神陰鷙,出現在兩人之間,抬手便是一掌拍出,元炁之力猶如滔滔大浪,浩瀚無比,將橫衝直撞的“雲澤”直接打飛,砸入地面,陷下深坑,哪怕一身血肉精華血氣氣韻全部集中在了右手手掌,此時也已經血肉模糊,而其整條手臂更是已經骨斷筋折,森白骨刺刺出重新鼓脹起來的肌膚血肉,鮮血淋漓。

金剛杵倒飛出去,砸在廣場邊緣,金光內斂,縮回一指來長。

學院二長老,席秋陽,姜夔,盡都冷眼相望。

被嚇到險些再次尿了褲子的犬肆,極其艱難吞了口唾沫,看向深坑中一口鮮血咳出的“雲澤”,忽然兩腿一軟,癱坐在地,忍不住大口喘息起來。

犬氏老僕身形落地,滿面怒容。

“好一個一身戾氣殺性極重的大膽小輩,我犬氏部族的麟子也敢殺,留你不得!”

言罷,這老僕便就再度抬手。

廣場一旁,顧緋衣臉色猛然一沉,當即起身,回手握住十字重槊,就要上前。

可卻方才走出半步不到,席秋陽就已經出現在老僕面前,神情漠然,只將大袖一揮,一股可怖氣機便就立刻打散了老僕掌心之中吞吐的玄青元炁,將他砸飛出去,是與“雲澤”先前慘狀一般無二,狠狠砸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巨大深坑,整條手臂都已經筋斷骨折,森然骨刺刺穿皮肉,血肉模糊。

“本長老的弟子,還輪不到你這老奴喊打喊殺。”

席秋陽眼簾微垂,轉身看向躺在身後深坑中的“雲澤”。

“比鬥還未結束,繼續。”

言罷,席秋陽身形便就忽然消失,繼而出現在另一邊的深坑之中,雙手負於身後,可卻一隻腳踩在那犬氏老僕的心口所在,讓本欲起身的老僕迫不得已又重新躺了回去。

他低頭看向面容陰厲的犬氏老僕,眼神微冷。

“今日之事,暫且留你一命,順便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要麼重新生一個,以此息事寧人,或是讓犬氏部族徹底消失,息事寧人,讓他提前想好。不出三日,席秋陽必定親自登門拜訪。”

“你...”

“本長老行事,一向睚眥必報。”

席秋陽腳下陡然發力,整個學院也都跟著轟然一震。

那犬氏老僕身下的巨大深坑更大更深,乃甚於氣機透體,更讓那犬氏老僕命橋粉碎,氣府之中天翻地覆,生機底蘊也被盡數摧毀。

而如此一腳之後,席秋陽便就折身回去玄青殿前,也似不過踩死一隻可有可無的螻蟻罷了,但那巨大深坑中的老僕卻是已經七竅流血不止,腦袋歪在一側,無力起身。

雖是留他一命,卻也最多只能再活兩三年。

整個殿前廣場,徹底安靜下來,只剩犬肆格外粗重帶著顫音的喘息聲。

另一邊,“雲澤”已經重新爬了起來,腳步踉踉蹌蹌,右手手臂筋斷骨折,卻仍是一臉詭笑地盯著艱難擰過頭來看向自己的犬肆。

一記搏殺大術之後,犬肆體內氣韻血氣也已經全被掏空,但也不該毫無餘力,只是方才經歷了一場險死還生,又被席秋陽先前所作所為與口中所言徹底嚇到,方才會兩股戰戰,便連起身都難。

腳步聲,喘息聲,格外分明。

整個落針可聞的殿前廣場上,所有人都在屏息等著。

顧緋衣早已止住腳步,眼神凝重與姜北一般無二,已經認出了此間雲澤並非雲澤,而是另外一人。

倘若換成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在受了如此重傷的情況之下,還能笑得出來。

而且這種著實詭譎的眼神與笑意,也就只能是另一個人。

席秋陽也同樣認了出來,可卻並不在意。

哪個雲澤都是雲澤,這對席秋陽而言,無關緊要。

癔症罷了。

只是一旦癔症康復,現下還存在的兩個雲澤就必將一同消失,從而衍生出另一個雲澤。而那時的雲澤又是什麼模樣,才是席秋陽真正一直都在憂心的。

但其他人卻並不知曉這些,只是忽然覺得這個雲澤似乎與他們從前聽人說過也或親眼見過的雲澤,有些不太一樣。

可犬肆卻已經無暇考慮這些。

隨著雲開一步步逼近過來,犬肆神色驚恐,眼神慌張,癱坐在地心膽皆顫,就連求饒的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他知道,很直觀地知道著,“雲澤”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殺他,可他確實也是想要求饒,求著雲澤繞過自己一命,卻又覺得喉嚨一陣乾燥難耐,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來,就只能拼命地僵硬搖頭,挪著屁股,一點點後退。

雲開走得並不快,傷勢極重,甚至已經沒有了再次� �手的可能。

可即便如此,也並不妨礙什麼。

他衝著神情已經驚恐至極的犬肆咧嘴一笑,左手忽然抹過氣府,取出了那件從懷有俊那裡借來的稀罕貨,然後在犬肆越發恐慌的眼神中一步一步慢慢走近,直到走到近前,蹲下身來,將那銀亮顏色的槍口格外強硬地堵進他的嘴裡,直接深到喉嚨,鮮血順著嘴角溢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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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肆兩眼圓睜,眼窩深陷,瞳孔收縮,面如金紙,還在拼了命地搖頭,艱難僵硬,更一心想要求饒,想要反抗,卻又實在消耗過度,反抗不能。

雲開笑意更盛。

“時辰已到。”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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