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澤一行人,在這山野之間住了約莫能有一旬之久,期間,烏瑤夫人極為忙碌,一方面是為了徹底修繕這座形同護山大陣的陣法,畢竟當初敬玉山一劍撕裂陣法而去的時候,雖然秦九州出手極快,以聖人偉力保住了陣法根本,卻也依然難保不會留下某些類似“磕碰皮外傷”的小疏漏,而陣法這種東西,又往往十分忌諱這個,謂之“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就需要一遍遍地查缺補漏,力求完美,避免被人發現之後鑽了孔子。

另一方面,則是提升陣法的品秩,避免敬玉山這個無可挑剔的小人心懷惡念,去而復返。這就需要重傷未愈的秦九州親自出馬,以某種看似粗糙,實則品秩極高的符紙作為根底,輔以聖人精血為墨,書寫靈紋,勾勒覆文,印於符紙之上,使之成為可以契合大陣的符籙。

尤其府邸大門的門梁上,僅此一處,就有三張符籙。

從左到右,依次是為“磐石之固”、“中流砥柱”、“巋然如山”,而在府邸上方的半空之中,還有一張珍惜符籙粘於虛空之上,覆文所寫,“太平長安”。

便是烏龜殼子,也不過如此。

但說到底也就只是因為烏瑤夫人的執念罷了。

等到一切全都佈置完後,留給秦九州的休息時間就不剩多少,只來得及躲在房間閉關調息短短兩日,就又到了啟程北上的時間。

堂堂符籙派聖人修士,竟然萎靡如同陽虛一般。

饒是衛洺,見到這幅模樣的秦九州後,也忍不住有些咂舌。

而這八百裡血霧封山,確也已經變得牢不可破,在走出大陣之後,衛洺還曾親自嘗試一番,結果就被震得雲麓脫手,虎口撕裂。按照秦九州的說法,這座他與烏瑤夫人好一番殫精竭慮之後完成的陣法,雖然看似比之先前並無不同,實際上卻已天差地別,便是大聖修士親自出手,也要費上好一番功夫才能破開。

但具體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此後數日,一直都在趕路之中。

待得已經臨近補天閣入閣考核之日,雲澤一行數人,方才趕到極北之地,放眼四望,天地茫茫,盡是雪霧席捲,朦朧不清,寒風呼嚎有如刮骨鋼刀,雜有冰渣碎雪,宛如鋼針,刺得人肌膚生疼,睜眼都難,寒意透體而入,已經不是如墜冰窟,而是真在冰窟之中。

雲澤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體內血氣宛如火龍走道,以此對抗寒意侵襲,小狐狸尾巴一卷,將其脖頸圍住。

柳瀅與謝安兒小臉緊繃,阮瓶兒與衛洺也都神情凝重,只有烏瑤夫人幾位聖道修士,才能對於極北之地的惡劣氣候視若無睹,一切如常。

秦九州除外,落地之後,就立刻哆哆嗦嗦裹緊了半路買來換上的厚實棉衣,嘴裡嘀嘀咕咕罵罵咧咧,等到孟萱然扭頭看去的時候,又立刻強忍著寒意放下雙手咧嘴一笑,跟著就鼻子一抽,打了個噴嚏出來。

孟萱然微微搖頭,目光轉向面前裂溝的對過。

便連圍牆大門都沒有的補天閣,其實看似更像一座住戶不多的小鎮鄉村,從最近處的一座建築開始算起,到最遠處的一座建築,中間足有百里之遙,左右相距同樣如此,偶有人影出沒,數量不多,一派地廣人稀的模樣。

烏瑤夫人忽然扭頭看向一旁。

身為補天閣閣主的許穗安,突然出現,雙腿盤坐離地三尺有餘,抬起一隻手,咧嘴笑著衝幾人打了個招呼。

“呦吼!”

雲澤幾人拱手見禮。

許穗安目光掃過烏瑤夫人幾位聖道修士,最後看向雲澤,咂舌嘆道:

“你小子還真是大張旗鼓,這是拖家帶口投奔本閣主來了?”

雲澤雙手揣袖道:

“居無定所罷了,但如果你肯收留我們,也不是不行。”

許穗安神情一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雲澤笑了一下,忽然面露拘謹之色,略作遲疑之後,小心問道:

“緋衣...如今可好?”

許穗安瞥他一眼,冷笑道:

“當然好得很,但本閣主很早之前就已經與你說過了,短則三年,長則五年,現在可還沒到小緋衣出關的時候,繼續等著吧。”

雲澤默然,悶不吭聲點了點頭,有些失落。

見他露出這幅模樣,原本還想囉嗦幾句的許穗安,就忽然沒了那些閒情興致,便揮一揮手,帶著眾人直接前往補天閣的客舍所在。算起來,雲澤這一行人還是今年最先趕到極北之地的一撥,不過按照許穗安給出的說法,就是客舍數量有限,便只給了三個房間,具體需要怎麼安排,就要幾人自己決定。

雖然難免擁擠一些,但也住得下。

雲澤沒去多管這件事,交給烏瑤夫人隨意安排,之後便與許穗安說了柳瀅的事情。

許穗安斜眼打量那個身上穿著厚實棉衣的黑炭小姑娘,後者神情緊繃,雙手攥著衣角,有些拘謹不安。

許穗安忽然扭頭衝著雲澤說道:

“之前有個練劍的小娘皮來過一趟,想要副閣主給通融一下,讓她那個已經過了年紀的徒弟進入補天閣修行。結果呢,利誘不成,就直接動手,將這補天閣拆了大半,但到最後還不是悻悻而歸?”

說到這裡,許穗安忽然嗤笑一聲。

“這也就是本閣主當時還在奇山崑崙,後來得知此事的時候,那個練劍的小娘皮也已

離開,若非如此...嘿,敢在本閣主的地盤上胡作非為,本閣主不將她的屁股揍成八瓣,許穗安這三個字,本閣主就倒過來寫!”

雲澤抿了抿嘴,轉頭看向別處,默不作聲。

許穗安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裝模作樣嘆氣道:

“可惜了某人好一番大張旗鼓,可惜啊,沒能料到本閣主竟會回來主持大局,算盤倒是打得噼裡啪啦響,到頭來,還是落空嘍!”

雲澤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我要真是打得這個算盤,來人更多。”

許穗安眨眨眼睛,好奇問道:

“轉性了?”

雲澤翻了個白眼。

許穗安咧嘴一笑,揮手道:

“行了,我也不拿話來噎你,說點兒實在的。不讓這小姑娘進入補天閣,那是為她好,畢竟這兒也是個人吃人的鬼地方,但凡實力手段不夠硬的,就只能淪為別人砧板上的魚肉而已,到頭來,好處沒撈著,還會丟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尤其這個小姑娘,先天武道胚子,除非你能時時刻刻守在她的身邊沒有半點兒疏忽,否則稍有不慎,就會淪為別人的修煉鼎爐。”

許穗安雙手抓著腳腕翻過身來,頭下腳上飄來蕩去,不給雲澤插嘴多問的機會,繼續笑嘻嘻道:

“補天閣除了入閣考核的那些規矩之外,統共只有一個規矩,就是入閣之後,最短也要在這兒待滿一個月,一個月後,無論是去是留,隨便,最長是十年,十年之後,無論你想不想繼續留在這兒,都得滾蛋。除此之外,補天閣就再也沒有其他規矩,並且沒有長老導師前輩之類的指點你們如何修行,也不會給你們分發什麼修煉資源,只有經塔裡的藏書可以隨便翻看。說白了,這裡就是一片無法之地,只要你有本事,幹什麼都行。”

雲澤皺眉道:

“可我聽說過的補天閣,不是這樣。”

許穗安點了點頭。

“以前確實不是。”

許穗安將身形翻轉回來,攤手道:

“補天閣最大的仰仗,除了藏書浩如煙海的經塔之外,就只有那座出自亂古靈神之手的聚靈大陣。但很可惜的是,自從兩年前靈氣開始枯竭之後,就連這座聚靈大陣也沒能倖免,已經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所以補天閣以前那些依靠聚靈大陣制定出來的許多規矩,也就形同不存了。既然如此,本閣主要它何用?還不如乾脆廢掉,然後另闢蹊徑,特殊之時應用特殊之法嘛,亂世出英雄。”

許穗安雙腳落地,踩了踩地面,繼續說道:

“所以補天閣這方圓百里,就是一座小的亂世,雖然很小,而且很假,但沒有規矩是真的,沒有道理也是真的,全憑實力和手段。如此一來,本閣主就要問問你了,那小姑娘如今才有多大年紀?什麼修為?多少本事?你又是否想過先天鼎爐體質究竟如何惹人覬覦?是否能夠保證自己可以護她周全?”

說到這裡,許穗安忽然記起一件事,幸災樂禍道:

“剛想起來,瑤光麟子姚鴻飛,好像如今就在補天閣,應該是不想丟了經塔裡的藏書機緣,就偷偷摸摸跑過來了。”

聞言之後,雲澤眼神猛然一沉。

許穗安忽然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烏瑤夫人,眼神冰冷。

烏瑤夫人默不作聲,一身殺機悄然收斂。

許穗安這才滿意一笑,隨後仰面浮空躺下,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飄來蕩去,神情悠哉道:

“其實要讓本閣主為你破一次例,也不是不行,誰讓本閣主的徒兒面子大呢,不過你要先想好了,大道相爭,從來沒有道理可言,不是別人淪為你的機緣,就是你被別人當成機緣。鼎爐體質,而且還是如此罕見的鼎爐體質...”

許穗安連連咂舌,不懷好意的眼神,在柳瀅與雲澤肩頭上的小狐狸之間來回轉動。

小狐狸忽然睜開眼睛,冷聲問道:

“怎麼,許閣主還能準我進入補天閣?”

許穗安嗤笑一聲。

“你都已經多大年紀了,自己心裡沒點兒數嗎,真要將你放進來,豈不就是虎入羊群?”

小狐狸冷哼一聲。

雲澤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許久之後,柳瀅怯生生地走上前來,伸手拽了拽雲澤的衣袖。小姑娘如今修為還在氣府境,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極北之地的寒冷,卻也依然是被寒風吹得臉頰通紅。

雲澤悶不吭聲,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

許穗安忽然說道:

“這樣吧,看在小緋衣的面子上,本閣主給你出個法子。”

他衝著客舍方向抬了抬下巴作為示意,繼續說道:

“這些客舍,除了用來招待之外,其實也是某些閣中弟子身邊護道人的落腳之處。恰好江湖上有句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能明白本閣主的意思不?”

雲澤一愣,遲疑道:

“護道人,也能去經塔翻閱藏書?”

許穗安翻身而起,懸空盤坐,氣笑道:

“你小子平日裡也挺聰明的,怎麼,真以為補天閣這些藏書不值錢?任誰都能隨意翻看?”

雲澤無奈搖頭。

“有話直說。”

許穗安翻了個白眼,伸手指向

一旁的柳瀅。

“之前已經說過了,看在小緋衣的面子上,本閣主可以為你破例一回,所以這個小姑娘,還有你肩膀上的那只青丘狐和那先天劍胚,全都可以暫時以你護道人的身份住在這裡,而本閣主也會為他三人各自煉製一枚專屬的玉牌,讓他們能夠離開客舍範圍進入經塔翻閱藏書。不過有些事需要提前說好,這小姑娘畢竟不是閣中弟子,所以除了需要簽字畫押保證不將藏書內容外傳之外,還不能將書帶出經塔,更不能與閣中弟子爭搶書本。”

說到這裡,許穗安豎起一根手指道:

“舉個例子,一旦小姑娘與某位閣中弟子同時看中了經塔中的某部藏書,無關先來後到,小姑娘必須把書讓出來。”

雲澤皺了皺眉頭,略作沉吟之後,又問道:

“簽字畫押是什麼?”

許穗安笑道:

“某種類似於道心血誓的東西,但又沒有道心血誓的弊端,不過這件事你也不必太過在意,因為所有透過入閣考核的弟子,都要簽字畫押,這是無可避免的。”

雲澤瞭然,轉而看向臉頰凍得通紅的柳瀅,想了想,還是將這件事交給她自己決定。

小丫頭抿著唇瓣想了許久,這才輕輕點頭。

雲澤又轉頭看向小狐狸與衛洺。

一人一狐,全都拒絕了此事,但前者卻只冷哼一聲,而後者則是搖頭婉拒。

許穗安口中忽然“嘖”的一聲,迅速撂下一句“稍等”,身形便一閃而逝,再次出現的時候,手中就已經多了一張質地堅韌的白紙出來,任憑寒風烈烈,吹不破,折不皺,其上以硃砂紅字書寫半篇,與道心血誓內容無異,概而言之,便是藏書內容秘不外傳。

許穗安將紙筆遞給柳瀅,伸手指向內容末端的空處。

“將名字寫在這裡就行了,不過玉牌還要幾日才能煉製出來,問題不大,入閣考核結束之前肯定給你。”

柳瀅聞言點頭,乖乖寫了自己的名字。

雲澤眼神狐疑地看著迅速收起紙筆的許穗安,疑惑問道:

“我是不是被你下套了?”

許穗安眨眨眼睛,一臉無辜道:

“下套?誰下的?什麼套?我咋不知道?”

雲澤嘴角一抽。

許穗安擺手道:

“行了,幹嘛非得糾結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總之就是你們先在這裡乖乖住著,最好不要隨意走動,也儘量不要離開客舍的範圍,否則一旦出現什麼意外,補天閣概不負責。”

眼見許穗安就要離開,衛洺連忙上前一步,拱手問道:

“敢問閣主,羅元明現在何處?在下有事需要尋他一問。”

聞言之後,許穗安撓了撓頭,面露疑惑之色,直到雲澤無奈出聲提醒一句,羅元明就是那個性情憊懶的光頭,許穗安這才恍然大悟,給衛洺指了個方向,也懶得重複之前已經說過的那些,揮揮手便轉身而去。

在此之後,衛洺也與眾人打了招呼就轉身離開,去找羅元明詢問徐老道與陸家平的具體去向,依其所言,並不打算在此多做逗留,所以如果一切順利,今日便會啟程南下。

送走了衛洺之後,雲澤就帶著小狐狸回了房間。

統共三間房,烏瑤夫人與孟萱然一間,柳瀅則與阮瓶兒和謝安兒一間,其餘幾人,除去雲澤之外,還有秦九州與黑衣小童,則是第三間。

一晃數日。

隨著來人越多,客舍這邊也逐漸變得熱鬧起來,多了一些活人生氣,時常能夠見到一些海內海外樣貌截然不同的修士來往出沒,只是相互之間的氛圍卻並不友好,無關出身來歷與相貌差別,而是大道之爭,所以客舍這邊雖然要比以往熱鬧一些,卻也極其有限,更多人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要抓住僅剩的時間儘量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以使自己能在即將到來的入閣考核之中多些把握。

包括北中學府的許多弟子學員,也在姒家府主一路護送之下,於前幾天的某個黃昏之時抵達此間,落地之後沒過多久,姜北等人便聯袂而來,與雲澤相聚,短暫聊了一些瑣碎之後,就各自離開,回去修行,只有項威留了下來,畢竟他與旁人有些不同,身邊並無護道之人時刻相伴,倘若真要讓他獨自一人,便與羊入狼群也沒甚區別。

只是自從來了補天閣以後,項威的情緒就明顯不高,心思也全然不在入閣考核上,每天天不亮就會起床,然後就要拿上一條板凳坐在門旁屋簷下,無論天氣如何,颳風還是下雪,總會一坐一整天,直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起身抖一抖身上的冰渣碎雪,回屋取暖。

一連數日都是如此,黑衣小童好奇不已,在雲澤身邊糾纏許久,終於得知了其中原由,竟是在於某位海外姑娘酒醉之後有意無意的挑逗,驚得眼睛差點兒掉在地上,跟著就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滿地打滾。

卻被內傷已經恢復大半的秦九州一摺扇打在額頭上,啪的一下,疼得他好一陣齜牙咧嘴,止不住的滿眼淚花,猛地翻身站起來指著秦九州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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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州瞥他一眼,忽然抬手作打,嚇得黑衣小童一溜煙躲去雲澤身後。

秦九州冷笑一聲便不再理會,轉而望向門外的背影,百感交集。

項威對此視若無睹,充耳不聞,端坐在屋簷底下,每逢有人經過此間,總要看上一眼,但更多時候還是望著遠處,望眼欲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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