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南下返鄉,之所以繞了遠路,也是迫不得已。

雲溫裳的近況如何,雲澤並不瞭解,唯一知道的就是年關那會兒,秦九州又一次幫忙跑腿兒,去了趟東海岸邊,然後帶回話來,說雲溫裳不僅無恙,並且還是明知事情真相,卻偏偏揣著明白裝糊塗,與木靈兒裝模作樣,配合演戲。

這個訊息,確實是讓雲澤松了口氣,可即便如此,也仍是一日弄不清雲溫裳的狀況究竟如何,雲澤的心,就一日放不下來。

也正是因為憂心雲溫裳的身體狀況,此番南下,雲澤才要繞行太一道。

採自那株老桂樹的桂花釀造而成的桂花酒,可以使人心神空明,儘管具體效用比不上某些有益於此的靈株寶藥,卻也是極為罕見的寶物,至少是在太一道之外,雲澤從未聽說哪種藥酒可以使人心神空明,以窺大道。

距離北上之日,還有月許。

來得及。

身處虛無,不知人間日月變,只在雲澤暗自掐算的兩日之後,烏瑤夫人方才大袖一揮,以聖人修為的蠻力,強行撞破人間與虛無之間的壁壘,重見天日。

恰是凌晨時分,萬籟俱寂。

烏瑤夫人不曾來過太一道,現身之處,便距離太一道所在的山頭,還有一段不算太遠的距離。凌空蹈虛,居高則望遠,依稀可見山野之間有著一點燈火如豆,但那並非太一道道觀的所在之處,而是位於半山腰處的一座小觀,為太一道所有,同時也是城中百姓治病求醫的去處,並無關門打烊之時,每日都會有著至少一位太一道道長坐鎮其中,通宵達旦。

太一道傳承有《太一三元法籙》,可以祈禳呵禁,治病驅邪,前者對於尋常百姓而言,是那山上神仙法,當然所知不多,只知每隔十年,太一道總會大張旗鼓地舉行一次齋醮科儀,在凡夫俗子看來,就只是一場山上神仙的盛會罷了,遠觀之時可以湊個熱鬧,但具體如何,卻往往不明就裡,更不知太一道十年一次的齋醮科儀,便是這方圓百里之內能夠太平長安的關鍵所在。

後者手段,同樣讓人難以理解,看似一張鬼畫符罷了,可一旦燒製成灰,混水吞服,就無論大病小病,往往符到病消,簡直匪夷所思。可即便如此,也並不妨礙城中百姓對於太一道的諸位道長推崇備至,尤其身為一觀方丈的玉虛真人,雖然很少坐診治病,可一旦遇到其他道長無計可施的難題,玉虛真人總會放下手中之事,前往小觀親自出手,治病救人,正可謂是妙手回春,且不說旁人如何,單隻玉虛真人手裡挽回的人命,就已經是數百上千,也正因此,建於山腰之處的那座小觀,一旦步入其中,就往往能夠見到許多錦旗匾額,這邊一個“死骨更肉”,那邊一個“救死扶傷”,簡直琳琅滿目,數不勝數。

其中最顯眼的位置上,則是懸掛一隻巨大匾額,一丈寬,四尺高,乃是城中一位富庶人家所贈,燙金字型筆走龍蛇寫有“仁心仁術”四個大字,皆因太一道有言,但凡家境貧寒之人來此求醫,無論病況如何,用藥還是用符,必然分文不取,一文不受。

一如楹聯所書:但求世間無疾病,寧可架上藥生塵。

也正因此,哪怕太一道如今已經淪為二流門派中的墊底存在,也依然香火旺盛,從未衰敗。

上次途經太一道的時候,雲澤只遠遠看過那座小觀,卻並未具體參觀,所以很多事情,就只是聽人說起,卻並未眼見為實。

雲澤與烏瑤夫人一同趕往太一道,途中笑道:

“太一道的日子其實過得不算好,道觀的來錢渠道,一半是靠城中百姓的香火,一半是在那座小觀,偏偏藥材價格又比市價更低一些,按照當年玉虛真人的說法,就是差不多低了兩成左右,如果遇見需要書寫符籙才能救治的疾病,便只收些符紙硃砂的成本,所以賺頭不多,還得加上城中百姓主動奉上的一些香火錢,才勉強可以維持道觀開銷。”

烏瑤夫人點頭道:

“我雖不曾來過太一道,卻也有所聽聞,畢竟這是正統傳承的符籙派之一,哪怕已經沒落至此,但正統二字卻不是可以隨便說說笑笑的東西。”

說到這裡,烏瑤夫人大袖一晃,便帶著雲澤落在那座小觀門前,抬頭望去,恰好能夠透過小觀大門,瞧見那只“仁心仁術”的巨大匾額。

烏瑤夫人眉眼間的殺氣戾氣,難得收斂了一些。

“包括符籙派在內的道家傳承,尤其正統,講究其實挺多的,像是清靜無為、道法自然、無所不容,都在此類門派的傳承當中。更早的時候,太一道還未衰敗之前,曾有一言,謂之‘天行大道,日月為眸’,以契‘為善善至,為惡惡來,如影隨形,毫分無繆’的說法,用以警醒門派中人。只是後來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太一道便就此沒落下來,也不知那‘天行大道,日月為眸’的祖訓,如今是否還在。”

雲澤雙手揣袖,望著那只巨大匾額,輕聲說道: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烏瑤夫人笑了笑。

“那是儒家的說法。”

雲澤不置可否。

兩人聯袂而入。

進門之後,左手邊的櫃檯後面,立刻抬起一張年邁滄桑的臉來,正是當初雲澤途經附近之時,在對面山頭那座寒隱寺中,曾與穆紅妝大打出手的年邁道人。瞧見雲澤之後,年邁道人輕咦一聲,面露意外之色,連忙起身,拱手相迎。

“不知小友到訪,未曾遠迎,還望恕罪。”

年邁道人笑呵呵地拱一拱手,目光隨後看向烏瑤夫人,神情一僵,又很快恢復過來,小心問道:

“這位是...”

雲澤道:

“這是我二孃,前輩叫她烏瑤夫人即可。”

年邁道人嘴角一抽,眼角一跳,連忙一揖到底,顯然是早就已經有所聽聞,便畢恭畢敬。

雲澤微微搖頭,四下打量這座小觀裡的整體佈局。值得一提的地方不是很多,唯有櫃檯後方,幾乎排滿了一整面牆壁的藥櫃,種類實在繁多,常見亦或不常見,應有盡有,也不知是下了多少功夫,才能攢下這些藥材。

烏瑤夫人同樣在看那排藥櫃。

雲澤收回目光,伸手將年邁道人攙扶起來,說了一些面子功夫上的客套話。閒聊之間,三人便已在旁落座,年邁道人叫了今晚負責守夜的小觀夥計,沏了一壺茶水過來,又拿了瓜子花生。

今夜倒是十分太平。

只是按照年邁道人所言,往常時候,哪怕時至深夜,用以充當藥鋪的小觀當中,也不會如此安靜,時常會有城中百姓跑來求醫。一方面是此間小觀所在,距離西邊那座城池並非很遠,尤其道路平整,雖然山路不容馬車同行,但小觀所在之處畢竟不高,哪怕腿腳不太利索的年邁老人,由山腳步行至此,也往往只需一盞茶時間,更不要還有說年輕人相伴。另一方面,則是太一道傳承《太一三元法籙》,遠近聞名,就難免會有一些遠道而來的求醫之人,哪怕路上緊趕慢趕,也是深夜才到,再加上城中百姓數量極多,今兒個這人上吐下瀉,明兒個那人傷風感冒,這玩意兒可不會挑選時間,更不會提前打招呼,就讓這座小觀,幾乎沒有空閒的時候。

年邁道人無奈嘆道:

“病來如山倒,去病如抽絲。萬一再有急症難症,就更是萬萬耽擱不得。若非如此,我等又是何苦通宵達旦?”

雲澤喝了口茶水,微微點頭。

隨後目光看向烏瑤夫人。

後者目光看向小觀門外,眉眼之間早已內斂的殺機,如今卻又悄然浮現,以至於桌上燈火都在無風搖曳,昏暗燭光之下,年邁道人腰背佝僂,幾乎蜷成一團,感受到無形殺機充斥了這座小觀,忍不住戰戰兢兢。

雲澤心湖之中傳來烏瑤夫人的嗓音。

聞言之後,雲澤想了想,轉而看向年邁道人,皺眉問道:

“太一道最近可是得罪什麼人了?”

年邁道人一愣,猛然間明白過來,只是一番思量之後,又連連搖頭。

“小友也是來過太一道的,別的門派如何如何,且不多說,但我太一道門下修道之人,卻絕不輕易惹是生非,更何況最近兩年,太一道的轄下地界相當太平,沒有剪徑蟊賊,也不曾有過診斷失誤之事,應該不曾得罪什麼人。”

雲澤輕輕點頭。

《太一三元法籙》畢竟也是正統傳承,門內修士,諸如眼前這位年邁道人之類的長老太上,雖然不能說是盡得其意,卻也能知十之八九,尤其玉虛真人對於治病救人一事,極為看重,能治就治,不能治的絕不糊弄,所以因此結怨的可能性,確實不大。

雲澤起身來到小觀大門,低頭俯瞰夜幕之下山腳處,皺眉問道:

“上一次舉行齋醮科儀,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年邁道人脫口而出:

“明年年初之時,便是下一次齋醮科儀。”

雲澤扯了扯嘴角。

太一道的齋醮科儀,絕大多數都是陽醮,簡而言之,就是祈福驅邪,也正因此,太一道治下百里之內,尤其緊鄰太一道道觀所在山頭的西邊城池,才能維持太平長安,不曾有過任何波及城中百姓的陰鬼作祟,只有偶爾才會舉行陰醮,用以超度那些遊蕩至此的陰鬼邪祟,也或含冤而死之人的靈魄,唯有萬惡不赦之輩,太一道才會派遣修士出手抹殺。

後者如何,暫且不提,太一道舉行的陽醮科儀,規模往往都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每一次舉行陽醮科儀之後,都會在無形之中庇護方圓百里十年之久。

驅邪祈福,關鍵在於祈福二字。

前者算不上是什麼厲害手段,除去齋醮科儀之外,還有不少方式同樣可以做到驅邪除祟,但祈福卻是不凡之舉,說得直白一些,就是以損耗自身享有的大道偏頗為代價,餵養一方山水氣運,使之旺盛。

在來的路上,烏瑤夫人就與雲澤說過這件事,儘管只是猜測罷了,可天底下畢竟沒有白拿的好處,所以具體真相,應該就是八九不離十。

若非這般,太一道自古以來就是香火旺盛,卻又如何沒落至此?

實在是損失了太多的大道偏頗。

可這些無形之中損失殆盡的大道偏頗,卻全部都被太一道拿去喂了山水氣運,用以庇護百里太平,所以太一道雖然沒落,卻並未消失,甚至就連《太一三元法籙》也始終保持完整傳承,是不是也算老天開眼?

為善善至,為惡惡來,如影隨形,毫分無繆。

雲澤忍不住搖頭一笑。

或許就連他與烏瑤夫人今日到訪,也在冥冥之中早已註定。

雲澤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二孃?”

烏瑤夫人輕輕點頭,大袖一展,便將雲澤與那年邁道人一併帶上,只在轉瞬之間,就已經來到山腳處的一片野林之中。

年邁道人一陣恍惚,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甫一抬頭,就立刻瞧見了不遠處的空地上,有著一隊彪悍人馬,為首之人,是個膀大腰圓的靈臺境修士,滿臉橫肉,渾身煞氣,身旁還有約莫二十來個兇悍馬匪,個個騎乘高頭大馬,腰間挎刀,也或手中提槍,修為境界都在命橋左右,正圍著一群人打轉,冷笑不止。

尤其馬匪頭子,簡直兩眼冒光。

而被這群馬匪圍在中間的這一群人,看似應是遠道而來求醫治病的富貴人家,扈從只有六七人,修為境界最高的一個,也才一品武夫罷了,個個帶刀,護在中間兩輛馬車的周圍。

前面那輛,除了一位馬伕之外,還有一對中年夫婦,一位年輕公子哥,已經走出車廂,都是錦衣玉袍的模樣,神情緊張。

後面那輛,則是兩位妙齡女子,一位是貼身婢女,另一位則是面帶病容的富家千金,端的是弱風扶柳,我見猶憐,但除了精氣神衰弱之外,倒是看不出有什麼毛病。

除此之外,還有一對同樣前來求醫的年輕母子,年輕婦人只是布衣裝扮,尋常人家,而其懷中看似不過三五歲模樣的男童,則是滿臉通紅,額頭見汗,哪怕四周冷笑不斷,馬蹄聲不絕,也依然昏睡不醒,該是染了風寒,正高燒昏迷。

雲澤只看一眼那對母子,便不再理會,著重看向那位富家千金,雙眼一合一張,兩隻瞳孔當中,便各自有著一條雪白絲線流溢而出,這才能夠大概瞧見,於朦朧之間,那位富家千金無形中的氣象顯化,極為暗淡,甚至已經到了似有還無的程度,像是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飄散一空。

但具體又是哪種氣象,是修行之道的立足之本,是活人生機,還是無形中的大道偏頗,亦或其他方面的氣機,就無從得知。

雲澤目光轉向那對中年夫婦,隨後看向那位年輕公子,忽然挑起眉頭,笑了起來。

“這些邪魔外道,膽子還挺大。”

年邁道人有些不明就裡。

烏瑤夫人看了那位貌似緊張的年輕公子一眼。

“應該是個比較富貴的文運之家,被這樹妖盯上了家族文運,正設法竊取,想來該是暗中針對陽宅風水動了手腳,將其家族文運,盡數灌入那位富家千金的身上,使之變成文運鼎爐,這才導致凡夫俗子的凡體肉胎無力承受,反而壓垮了自身命數,活人生機不斷流失,為家族文運騰出空間。”

雲澤問道:

“一併殺了?”

烏瑤夫人輕輕點頭。

雲澤轉而看向年邁道人,伸手指了指那夥馬匪。

“用這兩個人情,換一些釀造完成的桂花酒,前輩意下如何?”

年邁道人神情一滯,隨後看了一眼那夥形容彪悍的馬匪,又瞧了瞧那位臉色雪白的富家千金,倘若不是烏瑤夫人特意解釋,還真看不出來問題究竟出在哪裡,當然更重要的還是那位年輕公子模樣的樹妖,哪怕年邁道人自認修為境界不算太低,眼力也不差,卻依然看不出半點兒不妥,只是凡夫俗子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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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修有什麼隱匿之法。

年邁道人嘆了口氣,無奈點頭。

“我就知道你是奔著桂花酒來的,這下也算名正言順了...”

雲澤笑了起來,哪怕這邊的聲響已經被人注意到,尤其馬匪頭子,正眼神不善地扭頭看來,也依然不予理會。

“前輩這話說得可就有些不妥了,那位富家千金,根本就是一副命數已盡的模樣,倘若不是二孃道出真相,只憑太一道,哪怕玉虛前輩親自出手,怕也是找不出真相的。倘若無法救治,豈不就是壞了太一道的大好名聲?再說那群馬匪,領頭那人可是靈臺境修為,剩下這些,修為境界也都是在命橋左右。這麼一群野修散修,倘若不是為了知己知彼,試探太一道的手段,還能為何?難不成真是為了小觀中的那些藥材與銅錢?”

說完這些,雲澤最後蓋棺定論道:

“這兩個人情,一個是挽回了太一道的大好名聲,一個是解決了太一道的滅頂之災,都不是什麼小人情。既是如此,那我就算搬空了太一道的酒庫,也沒什麼不妥之處吧?”

烏瑤夫人忍不住搖頭一笑。

年邁道人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可即便如此,年邁道人也不得不承認,雲澤所言確也屬實,雖然前面那個挽回太一道的大好名聲有些胡扯,畢竟太一道從來都是能治就治,不能治的也會坦然告知,並不在意名聲如何,更

不曾口出狂言,說過什麼天下無不可治之症。

但這夥馬匪,卻顯然是個極大的麻煩。

這般膽大包天的馬匪蟊賊,不是沒有,只是少見罷了,畢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而某些本就不算強大的門派,忽有一日突然覆滅,究其緣由,各種各樣,但在其中,卻也會有一部分弱小門派,是亡於馬匪蟊賊以及野修散修之手,只是諸如此類的情況,不算常見,畢竟絕大多數的弱小門派,上面都有著一座相對而言更加強大的靠山,甚至遠在靠山之上,還有靠山,整個體系,就類似於村鎮、城池、王國之類的逐次遞增。

在洞明聖地轄下地界,多見於此。

可太一道卻偏偏不在此列,原由雖多,但無論哪種原由,都離不開道觀後院的那株老桂樹。

諸如此類的滅頂之災,太一道不是抗不過去,卻必定損失極大,畢竟那株老桂樹每次出手,都會在一定程度上損失自身道行,倘若次數太多,無疑就會導致化人之日變得遙遙無期,若非如此,太一道也就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年邁道人想過了其中關節,滿臉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問方丈才行。”

雲澤挑了挑眉頭,扭臉看向烏瑤夫人。

“二孃,咱們繼續趕路?”

年邁道人神情一滯,神情憤恨地瞪了雲澤一眼,大袖一甩,扭頭氣道:

“搬搬搬,全給搬走,就是老夫說的,方丈要是找你麻煩,儘管與他說是老夫點過頭了,大不了受些皮肉之苦,再去那宗門祠堂跪上個把月,反正祠堂裡的都是一些前輩牌位,老夫這一介小輩,跪一跪前輩又能怎的?”

雲澤啞然失笑,目光轉向那夥馬匪,又看了看那位臉色鐵青的樹妖公子哥,輕輕點頭。

烏瑤夫人神情淡然,仍是大袖一揚,便有一陣狂風呼嘯而去,飛沙走石,嚇得馬群一陣躁亂,馬匪更是駭然欲絕,呆的呆,逃的逃,一片大亂,而那年輕母子、夫婦二人,以及千金丫鬟,也全都駭然失色,眼見飛沙走石迎面而來,驚叫一聲,慌忙轉身以背相迎,唯獨那位樹妖公子哥,神情猙獰,瞠目欲裂,一腳踹開那位中年男子,將其護在懷裡的婦人拉到近前,一隻手鉗住婦人脖頸,五指化木,尖銳之處刺破皮膚,瞬間見血。

卻不待其開口多言,狂風吹過,不止馬匪,連同這位方才暴露了自身煉炁化神境修為的樹妖公子哥,也在轉瞬之間,便落到一個形銷骨立的下場,繼而從頭到腳寸寸成灰,不留分毫。

一陣狂風,轉瞬即逝。

時至此間,那位中年婦人這才略微回神,一下子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著實是被嚇壞了,等到旁邊響起“夫人,夫人”的叫聲之後,雖已兩鬢發白,卻也依然保養得當的婦人,終於清醒過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摸了一手鮮血,當即嚇得兩眼一翻,直接昏死過去。

中年男子慌張上前,將自家夫人抱在懷裡,試了試鼻息,確認只是嚇昏過去,便松了口氣,然後四下環顧,這才發現,在馬車周遭,除了這趟出門帶來的幾位扈從之外,已經再無旁人,便是那位年輕公子的身影,也已經消失不見。。

方才一陣飛沙走石,生而富貴,卻也不過世俗之家的中年男子,哪裡能夠睜開眼睛,只知道自己剛剛護住自家夫人,就忽然挨了一腳,力氣極大,雖然還不至於傷筋動骨,但若掀開衣裳再看,腰眼處,必然已經十分紅腫。

其實早在剛剛挨了那一腳的時候,中年男子還以為這是神仙術法所致,畢竟身在富貴之家,男子並非不曾接觸過山上修士,那位年輕公子哥,就是其中之一,曾經為他當面施展過一次神仙術法,不過隨手一晃,就有無數草木瘋狂生長,轉瞬之間,原本修剪整齊的平坦草地,就變成了古木虯林,再隨手一點,其中一片草葉便搖搖晃晃,繼而形同利劍一般,輕易就將園林中的一座假山一分為二。

這可是山上真神仙。

中年男子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瞧了眼上方樹林當中,那位前不久才忽然出現的年輕山人,中年男子眼睛滴溜溜一轉,忽然滿臉憤恨,一拳砸在大腿上,重重一嘆。

“引狼入室,竟是引狼入室!”

雲澤挑了挑眉頭,好整以暇地看著那位中年男子捶胸頓足。

旁邊不遠處的那位年輕婦人,倒是沒有什麼意外之色,畢竟也是西邊那座城池裡的尋常百姓,城裡城外能夠太平長安這麼些年,全靠太一道的這些修道之人,年輕婦人豈會不知?雖然還是頭一回見到這般手段,可年輕婦人也對於這些道人的諸多事蹟,無論真假,都是耳聞已久,莫說只是一揮衣袖就有飛沙走石,讓這馬匪妖人一併消失,便是手決一掐,就能召來九天雷霆滾滾而落,在年輕婦人的眼中看來,也是理所當然。

年輕婦人面帶拘謹之色,衝著方才出手的烏瑤夫人微微彎腰,許是將這黑裙美婦當成了太一道的女冠罷了,隨後目光看向年邁道人。

“道長...”

年邁道人擺了擺手,與雲澤和烏瑤夫人打過招呼,便腳下一點,來到年輕婦人的跟前,檢視孩子的病情。

中年男子還在旁邊捶胸憤恨。

烏瑤夫人視如不見。

那富家千金生機薄弱,哪怕不曾患病,卻也難免臉色奇差,氣短乏力,方才一陣狂風吹襲,並未傷及此人,只是心神大亂之下,依然病態更甚,眼見自家父親這幅模樣,又瞧了瞧上方兩位山上神仙,實在無奈,便叫了身邊的婢女一聲,扶她上前,輕聲說道:

“父親,別裝了。”

中年男子充耳不聞。

富家千金滿臉無奈之色,搖了搖頭,轉過身來衝著雲澤兩人盈盈一拜。

“奴家白玉嬋,謝過兩位道長。”

起身之後,這位富家千金就已經呼吸短促,額頭見汗,而其正待緩一口氣便詢問事情真相,就聽那位年輕人開口解釋道:

“我二人並非太一道弟子,只是恰好在此做客罷了,姑娘要尋的道長,在那兒給人看病呢。”

雲澤指了指那位年邁道人,之後便朗聲說道:

“前輩,既然事情已經解決妥當,那我二人便上山去了?”

年邁道人頭也不回,擺了擺手。

烏瑤夫人便大袖一揚,就帶著雲澤消失不見。

真名白玉嬋的富家千金神情愕然,確也無法尋見方才還在眼前的兩人究竟怎麼離開,去了何處,心頭便微微有些失落,原本還想問一問事情的具體真相來著,卻可惜,沒能來得及開口,留住這兩位山上神仙,卻又忽然聽見旁邊那位中年男子竟然還在捶胸哀嚎,真叫一個聲淚俱下,遺物忘形,哭喊之聲迴盪在山野之間,著實是有些嚇人。

那婢女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被中年男子抽空狠狠瞪了一眼的婢女,立刻閉上嘴巴,用力搖頭,然後就見自家老爺一邊哭喊,一邊鬼鬼祟祟地四下裡環顧一圈兒,確認兩位山上神仙已經走了之後,這才終於松一口氣,將懷裡的夫人攔腰抱起,送進馬車車廂,又囑咐了車伕扈從看好馬車,這才一邊拍打身上的灰塵,一邊湊上前來壓低了嗓音小聲說道:

“小丫鬟懂個什麼,山上神仙的本事,豈是我等凡人能夠理解的?別看他們現在已經不在此處,可未必不曾留意此間,怎麼也得再裝一會兒,萬一三位神仙瞧見老爺我情真意切,就願意免費出手幫忙呢?這不就省了一大筆錢?”

婢女翻了個白眼,然後衝著旁邊努了努嘴巴。

中年男子順勢看去,正對上那位斜眼看來的年邁道人的眼神,當即神色一僵,滿頭大汗。

白玉嬋以手扶額,已經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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